一連八日過。
宋初一全沒有被拘在敵營的自覺,每日下棋、品茶、飲酒,過的分外瀟灑愜意。她倒是閑下了,離石卻有人食不知味、夜不安寢。
趙倚樓發現宋初一不見,抓住兩名黑衛軟硬皆施也沒能撬出半個字。
最后子庭得知消息,便告訴派人告訴他,宋初一接到君令秘密返回咸陽。
大戰在眼前,拒趙倚樓并不相信這個解釋,也不能撒手離開。他雖不在乎秦國得失,但并不是個任意妄為之人。
咸陽日暮。夕陽下的咸陽城郭,遼原蒼蒼,渭水湯湯,巍峨的城樓上旌旗隨晚風微蕩。
連綿延仲到天際的城垛掛滿了風燈,宛如游龍出沒于微暗的霞光里。
咸陽宮的角樓上,贏駟抄手立于窗邊,望著鱗次櫛比的屋頂。
屋內唯有晚風吹拂竹簾發出嘩聲,沉默久久,忽而響起贏駟低醇的呢喃,“式微,胡不歸”
陶監詫異的抬眼看了那背影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簾。
“君上這是念誰”門口竹簾挑開,國后魏菀緩步走了進來。
贏駟蹙起眉頭,回首看了她一眼。
陶監忙躬身迎上行禮,轉臉便訓斥門口的內侍,“國后來了怎的也不通報一聲!如此怠慢當差,還不快自己下領罪!”
“是我不讓他們通報的。”魏菀道。
陶監噤聲,他心里明鏡似的訓斥責罰內侍不過是見君上不悅,才蘣國后解圍,誰知人家壓根不領情。
魏菀其實是個很會看眼色的人,但自從懷孕之后,贏駟對她明顯比以往更加上心,偶爾竟能在她跟前和顏悅色,而贏駟對待其他夫人、女御又十分冷漠,獨一份的寵,日漸讓她失了分寸。陶監心里嘆氣恐怕君上對國后的尊重漸漸要到頭了!
魏菀走到窗前,與贏駟并肩而立。
她往窗外看了看,笑道,“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天要黑了,天要黑了,你為什么還不回來若非為了君主,何須受身披露水之苦。
這首是《詩》中的《邶風式微》。邶國是春秋時期的一個小諸侯國但其地理位置極好,靠近周王城,與宋、衛一樣,皆是人才輩出之地,因此雖是一個喧,民間存的詩卻很多。
原詩本是怨憤徭役之苦,贏駟只截取了一段,意思便大不相同,魏菀卻非是給補齊了,“夫君是惦念離石的戰況了吧”
“倘若有閑工夫多史冊,也好教育我兒如何明辨是非。”贏駟冷淡道。
言下之意,魏菀現在無知又自以為是不足以明辨是非。贏駟挖苦人從來不留任何情面,若不是顧忌魏菀懷著身孕,他怕是不會說的這樣委婉。
贏駟對于魏菀的態度,因她是國后,是他的女人,所以他給了足夠的尊重和寬容,這些都建立在她能認清自己位置的基礎上,現在的魏菀越來越不合格了。
幾乎是所有女人都渴望自己的夫君是座山可依靠體貼而又長情。然而這些不過是美好希冀罷了,世上不會有那么多完美的男子就算有,也不一定能幸運的攤上。作為贏駟的女人必須拋棄這種奢望,首先明白自己是一國之后,舀出國后應有的礀態來,其次才是一個 魏菀在贏駟的寬容與尊重里,由一個國后變成一個女人了。
“是。”魏菀臉色泛白。
“陶監,送國后回!”贏駟冷冷道。
陶監躬身應道,“喏。”
魏菀還想說邪,但看見贏駟如一尊冰冷的雕像般,微一咬唇,看了一眼暮色中那處與角樓遙遙相對的閣樓,忍著眼中的淚水,轉身離開。
走到廊上,魏菀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
陶監心驚膽戰的跟著,“國后請緩步啊!”
魏菀絲毫不為所動,步履生風的回到寢殿便令陶監回。
“叫紈夫人來。”魏菀道。
“喏。”一名侍婢領命出。
不多時,魏紈云鬢微散,匆匆進來,“阿姊,這么晚了喚我何事”
“坐下再說。”魏菀看見妹妹擔憂的模樣,面色微松。
魏紈近前執了她的手,仔細打量一遍,見并無異樣,不由疑惑道,“到底怎么了”
魏菀屏退左右,與魏紈道,“你可知宋懷瑾”
魏紈攏了攏鬢發,點頭道,“知道呀,不就是秦國國尉前段時日引得百家齊聚咸陽爭鳴,名頭可大著呢,聽說后來莊子竟為她斷指!”
魏菀湊近她耳畔,輕聲將心中懷疑全都說了出來。
“不會吧!”魏紈瞪大眼睛,壓低聲音道,“男風這樣的事情,在大梁還為君子所不齒呢,宋懷瑾好歹是道家弟子,豈會做這等有辱師門之事!”
“我原也是這樣想,可是,你想普天之下,君上若想要哪個人,能得不到”魏菀嘆了口氣,道,“我之前見君上常常角樓,便留心了一下,發現那角樓正對國尉府。我與君上夫妻時日也不短了,何曾見過他對誰服過軟偏就肯對宋懷瑾低頭!如此倒也罷了,我曾有一回正撞見宋懷瑾與君上獨處之后,出來…···”
她悄聲道,“你也曾見過那玄侍人的孌童,承歡之后那的走路礀態,見過一回就不會忘的。”
魏紈瞠目結舌,抬手揉了揉腦袋,“這、這······”
“今晚我恰聽見君上自語‘式微,胡不歸放眼整個大秦,還有誰能合上這句話”魏菀幽幽道。
“阿姊就沒有問問陶監”魏紈還是滿臉的不可置信,要說君上玩弄個把孌童,她倒是信,可說一國之君與國尉暗通曲款,委實有些駭人聽聞了。
魏菀沉默片刻,斬釘截鐵的道,“我敢確定!這種種都是我親眼所見,另外我還暗地里打聽過,宋懷瑾與趙刻將軍名為刎頸之交,實則不清不楚,趙刻從不回自己府邸,一直與宋懷瑾居于一處。”
“這我倒是聽說過。”魏紈雙眼亮晶晶的道,“如此說來,竟九成是真的了!”
魏菀想到妹妹的性子,嚴肅道,“此事非同小可!你管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