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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吾一世獨行

  贏駟緩緩呼出一口氣,“進來吧。”

  陶監推門而入,將十余卷奏簡放在案上,余光瞧見贏駟似乎面色不愉的模樣,立即躬身退出去,將門帶上。

  贏駟看了一眼,并無加急奏簡,便暫且不理會,轉而同宋初一說起話,“贏璽早已過及笄之年。”

  宋初一的心提起來,君上應當不會又要把贏璽公主配給趙倚樓吧!

  “籍羽是跟隨你一起過來的人,你可知他家鄉是否有妻室?”贏駟問道。

  宋初一松了口氣,“君上對籍羽滿意?”

  “雖是條漢子,但年紀大了些。”贏駟在榻沿坐下,語氣中頗有些無奈,“但小妹看上了,非要嫁給他,這回更是隨他一起去平義渠之亂。到底是她自己一輩子的事情,我不便插手。”

  宋初一對那位爽利的公主也頗有些好感,除去高貴身份不說,便是從心性德行上,也不辱沒籍羽。

  倒是贏駟,讓宋初一有些意外。在她眼里,贏駟是一個出色的君主、政客,平時更是冷漠寡言,志趣相投時也能露出爽朗的一面,但沒想到他竟然挺有人情味。

  “他有過一個妻,許多年前過世了。怎么,君上看中的趙將軍,公主不喜歡?”宋初一也說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態,這件事情就此作罷,她心里歡喜,但又覺得她家趙倚樓年少有為,模樣又俊美,贏璽公主看不上真是眼光有問題!

  “趙將軍是小妹的師叔輩分上就有些問題。”贏駟揉了揉太陽穴,閉上干澀的眼睛,“小妹自小就依賴公父,所以喜愛的男子也大約與公父相類吧。”

  宋初一道,“臣還以為,君上像先君呢。”

  “我啊。”贏駟笑容溫和,語氣比平時也柔和許多,“我只是模樣隨公父,性子則截然相反兄弟之中,就屬贏疾性子最像,對待政事嚴肅不阿,平時卻很隨和。”

  “君上現在就挺隨和。”宋初一笑道。

  贏駟愣了一下,旋即失笑,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松懈下來。

  心里感覺很舒服,然而一旦卸去平時的強硬,就莫名覺得特別疲憊,好像滿身的力氣都被抽干只剩下一個空殼子,指頭都不想動。

  “你身子不好喝下這碗安神湯繼續睡。”贏駟起身端了溫在爐上的藥碗,試著溫度剛好,便遞到她嘴邊。

  君上親侍湯藥,便是鴆毒也得欣然飲盡啊!可宋初一今日卻不想太顧及君臣之別。

  她也知道自己這種情形需要多補充睡眠,但是睡太久不舒服,“君上,臣現在還不太想睡,不如說會話吧。”

  “也好。”贏駟將湯碗放回去,繞到垂幔后面去換下衣物。

  宋初一聽著悉悉索索的聲音,心道不會是想君臣同塌而眠吧!要是純粹的君臣之誼她倒是不介意但是……但是・・・・・・滿腦子都是趙倚樓的身影晃來晃去,這事兒要是給他知道可就沒法收場了・・・・・・

  憂心歸憂心,宋初一心里難免惋惜要是現在能眼睛好著,說不定還能飽飽眼福。

  贏駟撩開帳幔出來,一襲玄色寬袖大袍,從來整齊束起的墨發此刻披散在肩頭,眉眼還是平時那般凌厲,只是面部線條似乎柔和起來。

  “君上,您方才說贏璽公主的婚事,是同意了?”宋初一問道。

  贏駟在案前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茶。

  “那杯茶已經冷了吧?君上太不愛惜自己身子了。”宋初一沒聽見他重新倒水如今數九寒天,這么喝法他那脾胃能好起來才怪。

  “火爐燒的旺,燥得很。”贏駟擱下杯子回答她之前的問題,“我抱著不反對不支持的態度,她若是能說動公室族老,我下旨賜婚就是了。”

  宋初一不予評價。以贏駟的性子和手段,這件事情只要他點頭,誰敢說一個“不”字?能讓他不愿意輕易做決定,必然是他慎之又慎無法拿定主意的事。于是她也不多言,只道,“君上只說讓臣好好活著,自己也得顧惜身子才是,沒有君上,臣亦無力開拓。”

  贏駟倚在扶手上,遠遠看著她在燈影下的側臉,沉默半晌才答腔,“好。”

  冷月皎皎,殿內安靜,只有火爐中偶爾發出噼啪聲。

  宋初一躺在榻上,不多時又有了困意。迷迷糊糊中,聽見開門關門的聲音,心知贏駟已經離開了。

  陶監命寺人在執燈,輕聲問贏駟,“王上欲往何處?”

  贏駟舉目迎上耀白的月光,“角樓。”

  “喏。”

  腳步聲,在靜夜之中顯得格外清晰。一眾寺人簇擁著他,他們都微微弓著腰背,只有他一個人如蒼竹勁松一般,寒風撩起散開的青絲,那背影一如往昔的冷漠而孤獨。

  方才宋初一一言令他驚醒,倘若卸去為君主那份爭霸的心,他也可以很隨和。

  然而不能。享受安樂便會讓人覺得艱辛加倍,他怕自己在未來漫漫長路中過的更加辛苦。

  爭霸,是因為他有野心,卻也是大勢所迫,因為不前進就要等著被人魚肉!不爭就只能等著滅亡!秦從瀕亡之中掙扎崛起,兩代人付出了畢生心血,這樣一機勃勃的國家放到贏駟的肩膀上,他必須扛起來,必須讓它繼續強大下去,不能將兩代人的心血付之一炬,更不能讓秦人再過上那種朝不保夕的日子!

  秦國的命運,秦人的命運,都需要他一個人扛起。身前荊棘密布,身后是萬丈懸崖。

  不能軟弱,不能退縮,不能猶豫。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對宋初一這份別樣的情意,重用她除了為她才華心折也帶著一絲私人因素。正因如此,他才更不愿放縱自己。

  男女情/欲于他來說抵不上一個知心人陪伴,堂堂君王,偷情的事情他做不出,又知倘若折斷宋初一的羽翼將她困于后宮,換來的只會是恨。況且,失去光彩的宋初一,也不是他所心系那一個女子。

  既然如此,他一時的念想又怎能縱容?

  既不能縱容就索性半點不要出格吧,哪怕一絲一毫的溫存都不要有,沒有嘗過,就不會知道滋味,就不會奢求更多。

  角樓中燈火緩緩亮起。

  陶監見贏駟神情與往常無異,便小心的道,“奏簡都在寢殿,王上不如早些歇息吧。”

  未曾得到答復,他又試探著道,“不如讓人送碗安神湯來?”

  依著陶監的經驗贏駟沒什么事做卻不去休息,一定是失眠了。

  贏駟扶著欄桿,看著月下蒼茫的咸陽,靜立許久之后,才道,“去吧。”

  如此寂夜,也有人與他一樣輾轉不成眠。

  國尉府內,趙倚樓著一襲牙白色寬袍抱臂立于廊下,垂眸不知看向何處。白刃在院子里來來回回轉悠,一會兒便到趙倚樓腳下蹭蹭一會兒又在雪地里滾的滿身是雪。

  “將軍休息吧,明日便可接先生回府了。”丫這幾日總算鬧明白將軍與先生為什么總是睡在一間屋里,雖震驚但很快便平復了心情,先生是男是女并不緊要,只要先生還是先生。

  趙倚樓未答話,看著又蹭到他腳邊的白刃,輕聲道,“你也想去找她吧。”

  白刃仰著腦袋,一對烏圓的眼睛巴巴的盯著他。

  丫忽然想起來,“呀!我忘記喂它晚膳了!”

  說著便拎起裙裾一溜往廚房跑白刃立刻搖著尾巴歡實竄到她前面。

  趙倚樓長嘆,丫跟著宋初一久了也這么會煞風景!

  一夜無眠。

  次日晨會之后,贏駟令御醫替宋初一看診確定無恙之后便遣人送她回府。

  趙倚樓早已侯在宮門口。

  “懷瑾!”他上車看見宋初一眼上覆著布,霎時所有問題都拋到九霄云外,“眼睛怎么了?”

  贏駟派人傳信,只說留宿卻并未說宋初一出了什么問題。

  “無礙。”宋初一摸到他的手,“只是舊疾復發,御醫說并無大礙,只是這幾日雪光刺眼,得避著些。”

  趙倚樓略放下心,因顧忌四周人多,只好道,“回府再說吧。”

  宋初一頜首,心里開始疑惑一件事情,她看不見東西又睡的糊里糊涂,可也隱隱能感覺到時間與君上所說似乎對不上,如果君上撒謊,那究竟是為什么?

  她仔細回憶最近所有的事,一切正常啊!

  宋初一留宿宮中之事被贏駟封鎖,外臣不得而知,但后宮還是有人得了消息。

  殿中器物碎裂的巨響,緊接著傳出嬰兒啼哭的聲音。

  “王后息怒!”滿殿侍婢不知國后為何突然發怒,卻全都惶恐的跪匐在地。

  魏菀眼決堤。后宮從來沒有人能夠宿在王上寢殿,如今居然教一個男人開了先例!

  “王后請摒左右,奴有話要說。”一名近侍道。

  魏菀揮手,“都下去吧。”

  待所有人都退出去,魏菀頹然跌坐在席上,無力道,“說罷。”

  近侍道,“君臣同榻嘗被傳為佳話,王后因何動怒?”

  魏菀蹙眉,冷冷的看了那名寺人一眼,“輪得到你來質問于我?!”

  “奴不敢!”近侍連忙請罪,道,“奴只是為王后著想!王后那么了解王上性子,定知道倘若此事傳到王上耳中,恐會動怒。您貴為王后,如今又生了嫡長子,后宮之中無人能及,就算王上偶有冷淡,但您地位不會動搖呀!就算您不去博君歡心,觸怒君心也得不償失,請您三思!”

  魏菀平復心情,掏出帕子擦拭眼淚,垂眸看了那近侍一眼,抄起手緩緩道,“我以前怎么沒發現身邊還有這樣口齒伶俐的閹人?抬起頭來。”

  近侍慢慢抬頭。

  魏菀看清眼前的內侍竟然只有十五六歲,生的白凈可人,一掃眼竟不辨雌雄。

  “王上的性子・・・・・・”魏菀冷笑一聲,“你倒是將王上性子摸的清楚,也想學那孌侍去博君心嗎?”

  “奴不敢,王后息怒!”近侍連忙又匍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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