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天梯石棧相鉤連,可以橫絕峨眉巔…shoutoutto李白,shoutoutto《蜀道難》…”
被劇組選為拍攝點的石崖回廊離崖頂足足有92米,上下高度差相當于一棟30層的商業住宅樓,因落差高、地勢險的關系,此地向來備受帝都各大小攀巖比賽青睞,往往身手頂級的攀巖運動員也得耗費幾小時才能完成一次登頂,而高速工程電梯卻僅需三分鐘便可輕松往返一次。
于姜瑭而言,這趟乘梯的體驗正如駱冰所說,觀感刺激遠比呆在崖頂直觀得多,穿行在崖壁亂石間可謂險境叢生,還夾雜著對抗地心引力的失重滋味、亦能俯瞰澗谷清幽的好風光。
“泥垢了!AKA唐詩三百首,誒,剛跳崖那劍客是不是清哥啊!”
于是乎,在很快調整回狀態的傅若蘺吐槽下,姜瑭成功將自己的AKA由“成語詞典”進化為“唐詩三百首”。
穿行在裂谷絕壁間的兩分鐘格外短暫,隨著電梯下行速度逐漸變緩,幾乎上下臨空的石崖回廊清晰地出現在傅若蘺眼前,嘴中冒出后半句時,她手指正指向長廊上方那些層層疊嶂散布著嵌入山體的巨石臺階。
“呼,是的,憬兒姐他們也在呢…”
電梯才堪堪停穩,說話的周佩佩自然也利用從天而降的視野優勢獲知到當前劇組的拍攝進度,回復完肯定答案后,她繼續介紹道:“拍完黑木崖的大決戰后,他們就一直在磨這場墜崖的殺青戲,特別難,全是一兩秒的短鏡頭!”
“剛好我和若若都沒見識過真正的武俠電影是如何拍出來的,哇…”
等到警示燈由紅轉綠,電梯安全門自行開啟,神秘的《笑東》片場終于完整地呈現在姜瑭眼前,整個石崖回廊地勢開闊而平坦,幾十號人馬在這各司其職、井然有序地工作著,占地幾百平米的空間里還布置著大量用于電影拍攝的機械設備,他忍不住贊道:
“這里簡直另藏玄機,別有洞天,喲,劇組的規模跟那些商業大片真沒什么區別,難怪詹總會對這部電影如此有信心。”
“清哥說過,江湖的快意恩仇都得借助剪輯和威亞來實現,姜瑭哥、若蘺姐可不要對實拍內容的期待值過高,嗯,卿姐說李導他們在導演工位那…”
進到片場后周佩佩的狀態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影響,掃了一眼手機,突然抖擻出雷厲風行的架勢,她說話間已邁出電梯:“我們也過去吧!”
“好,清哥這扮相,是挺有一劍光寒十九洲,劍氣縱橫三萬里那味兒…”
出電梯就剛對男友的吐槽忘得精光,傅若蘺的視線一直眺向遠處的石階,這會晏清又被牽引機構重新給吊了回來,在空中飛行的他至少揮劍翻騰的姿勢看上去很是飄逸。
翁懷憬等身著各式戲服的女演員,背后同樣吊著透明鋼絲繩,她們也在特技武師的遙控下飛向石壁做著相應的表演。
空中撩舉著不少延長收音桿和加長攝像搖臂,地面則里外里鋪著好幾層緩沖保護墊,讓傅若蘺心生嫌隙的那位苗女士就正站在上邊,手握對講機一幅協調上下進度的架勢。
傅若蘺視線一轉再度投向高處,最后牢牢鎖定在懸停于空中的翁懷憬身上,她肩胛處似乎有道很深的傷口,不時滲出鮮血將衣襟染得通紅。
“可以橫絕峨眉顛,雄飛雌從繞林間,山崩地催壯士死,能令美人凋朱顏…這才是《蜀道難》的正確打開方式…”
突起一陣呼嘯的風,吹得原本就衣角獵獵的翁懷憬漫頭青絲迎風瀑舞,紅衫覆血又衣袂飄飄,搭配她寧靜而憂傷的表情,這一幕讓傅若蘺心悸不已:“翁教授的戰傷妝,真實到我見猶憐,眉宇落魄卻不失英氣,又凄美得傾倒眾生!”
“謝婉瑩和他倆嘗試了不下十次才定好最終效果,都是些個短鏡頭,得現場剪輯好那才叫精彩,對了,我得先把密碼本給掏出來…”
說得笑眼彎彎,駱冰順手從包中取出分鏡腳本,一幅做足準備的架勢,當意識到傅若蘺饒有興致地看向自己時,她很突兀地將話鋒一轉:“佩佩,走快點嘛,難怪老遭你家憬兒姐嫌棄。”
“密碼本是什么意…”
輕松跟上周佩佩陡然加速的步伐,姜瑭疑惑地低聲咕噥了一嘴,不過很快在女友的眼神暗示下他明智選擇閉嘴。
“冰姐,能大概講一下這場戲的劇情嗎?我也感覺拍得很碎片化,看不大明白。”
剛好途徑人員較集中的區域,到處都是穿著反光馬甲背心,身后還貼著相應工種標簽的人,傅若蘺主動牽起男友的手,她不動聲色地將注意力投向那群劇務小姑娘,想從對方的反應中看出一些端倪來。
“當然可以,其實這些個鏡頭是在講黑木崖大決戰行漸尾聲,我們的男主令狐沖攜任盈盈、岳靈珊與身負重傷的東方不敗連番惡斗后,四人同時墜落懸崖的事兒。”
駱冰隨口向姜瑭、傅若蘺闡述著劇情梗概,不經意間秀出她這位制片主任其實早已對劇本滾瓜爛熟。
“是原創武俠劇本嗎?等會呀,人物關系聽得我有些繞,清哥演令狐沖,對吧…”
劇務組對他們牽手的反應簡直可以用視而不見來形容,心中再度生疑,傅若蘺不著痕跡地捏了捏男友,咽了半天才繼續接起駱冰的話:“那段石階不算高,安全還是有保障,就是不知道拍出來效果如何。”
這時剛好有人從傅若蘺身邊經過,是個扎丸子頭的姑娘,馬甲上的標簽寫著“現場制片”,女孩懷里捧著卷文件夾,掃了正光明正大牽著手的江湖cp一眼,她又行色匆匆地繼續往工程電梯邊趕去。
“效果?粗剪出來的片兒咱們待會就能看,肯定比現場這種碎片化的場景強上不少,至于人物關系,岳靈珊這角色交給了易祎,任盈盈的扮演者你可能不熟,是帝都人藝的費經虞,等一下!寒鳶…”
眼疾手快叫住李寒鳶,駱冰沖不遠處的導演工位努嘴,她示意周佩佩領人先走:“讓佩佩來說,我跟寒鳶還有點事兒,一會直接去找你們。”
“岳靈珊是令狐沖的小師妹,還是他師傅的女兒,男主自小被華山派撫養成人,倆人的關系可以說青梅竹馬。”
“任盈盈呢,是日月神教的人,這個組織與華山派正邪不兩立,但她又和令狐沖因琴而結緣,算紅顏知己…”
“至于東方不敗就厲害了,若蘺姐,你看片名都叫《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她呀權勢滔天,殺伐果斷,武功獨步天下,所以我憬兒姐才是第一番位,女一兼反一還…”
邊走邊講劇情梗概,眼看離導演工位越來越近,聊到興起的周佩佩差點將“兼男二號”幾字脫口而出,回頭望了望還停在原處似乎聊得興起的駱冰,她果斷懸崖勒馬,再度加快領著姜瑭二人前行的步伐:
“從這邊走,喏,李導他們正看回放呢,柳老師應該在做同步剪輯。”
“身為大反派跟令狐沖有感情線?畢竟你都說東方不敗武功獨步天下,那翁教授這身傷哪來的?也只能是為情而傷吧。”
姜瑭猜測著周佩佩刻意隱去的半句內容,且行且思考女友之前的揣測,他忍不住將視線投向石階上方。
看上去翁懷憬正在配合造型師補她的創傷妝,期間背向姜瑭的晏清一直有些幅度不大的肢體動作,像在溝通上鏡效果,又像導演在給演員說戲,而清冷的翁教授全程一言未發且目光平靜。
淡漠的疏離感,這種氣氛在姜瑭看來與他當初做客《才華有限公司》,擔任飛行嘉賓時別無二致。
“當然有感情線,但不是指這點…”
周佩佩靦腆一笑,場面略有尷尬:“我也不太確定能不能說。”
“原來身在江湖也逃不出被靈魂拷問的宿命,令狐沖,清哥演的角色叫這個對吧?”
輕描淡寫地將翁懷憬的話題一筆帶過,傅若蘺邊走還邊手心微微發力再握了握男友:“佩佩,我比較好奇當他的紅顏與知己同時墜崖,令狐沖會先救誰?”
“對對對,這不就是經典中的經典,江湖版的親媽和老婆同時落水。”接收到信號的姜瑭旋即默契迎合。
“戲劇沖突嘛,當然越激烈越好,小唐的比喻很形象…”
聽到李延年那熟悉的聲音,姜瑭這才發現他們已經進到片場最核心的位置,他抬眼一看,好家伙!占地不大的導演工位前連衽成帷擠著五個人:
《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正牌制片人康昌齡、詹侑歡,劇組執行制片人邵卿,外加一個《星語絲路》總導演李延年,倒是于毓敏和那位花名叫“老章”的姑娘不見蹤影。
這四位大佬鳩占鵲巢把持著充當導演監視器的銀灰色Pad,靠左最外圍還坐著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
臺面上擺的物件并不多,一臺開啟“九宮格”分屏模式的筆記本電腦、男人手中的無線鼠標、靠右側邊角反扣著臺手機和一支立著正在發聲的對講機:“…同步率還不錯…繼續重來一條,CameraC不要顧慮越軸的問題,這是晏導的意思!”
“嘖嘖嘖,還是你們年輕人敢張揚,真好啊…”
右手夾著根沒點燃的煙,留意到小情侶居然牽著手,邵卿緩緩凝出曖昧一笑,直到包里傳來陣蜂鳴,她才邊掏手機邊不忘催促中年男人:“老柳,廢鏡頭!別忙活了,我接個電話,繼續說你的啊…”
“介…嗯…這親密愛人、青梅竹馬、紅顏知己同時有難,晏導提前給咱們剪輯團隊做過解構,刻意用快節奏的短鏡頭來突出那救人過程…”
依然鼠標點得飛快,中年男子邊處理電腦實時接收到的素材鏡頭,邊慢條斯理繼續著解讀:
“除了能展現令狐沖的膽識過人以及輕功的精妙,也能從這三位獲救的順序中看出她們在男主心里的重要程度。”
接電話的邵卿沒透露什么關鍵信息,但傅若蘺聽得出這位柳姓剪輯師明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津門口音,也留意到這會留在臺面上的那支手機似乎跟周佩佩代為保管的款式外殼一模一樣,心存疑惑的她打算將暗中觀察進行到底。
見有人過來,男人的反應只是略微抬眼一掃,視線在傅若蘺和姜瑭緊緊牽著的手上稍作停留,他的表情并無異樣。
“OK,這條晏導說過了!趕緊抬板吧,小婁在邊上等老半天了,咱們啊,趁熱打鐵!”
直到對講機中傳出執行導演這句話,中年男人才放下鼠標站起身,沖手持導演話筒的康昌齡提醒道:“最后一條鏡頭,馬上唱板,康總!”
“邵…算了,你接電話吧,來,詹總,咱倆一起…”
原本康昌齡還準備叫上邵卿,可無奈執行制片人屬實業務繁忙,電話接二連三,他干脆往詹侑歡身邊湊了湊,步調達成一致的兩人齊刷刷看向石階之上。
導演和執行制片人分身乏術,殺青的鏡頭由木棉映畫兩位高層來替晏清發號施令,這在姜瑭和傅若蘺眼中自然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對講機中響起咯吱咯吱地寫板聲,傅若蘺清晰地感知到原本雜音紛沓的片場頓時歸于寂靜,她視線所及之處眾人皆屏息仰頭觀望,唯有業務看來頗為繁忙的邵卿堪堪放下電話后,輕聲對周佩佩喚道:“來,佩佩,這邊…”
倆人一番遮遮掩掩的耳語,周佩佩的手全程無意識絞著手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無助的目光在石階上方的翁懷憬和遠處的電梯間來回游離著,偶爾還瞟上幾眼手執導筒的康昌齡和桌上的對講機。
這邊聽完報板信息,康昌齡開始發布指令,全然不像口中謙虛的那般久疏片場,他熟門熟路地啟用晏清劇組的慣用術語調度起燈光、錄音、攝像等部門,耳聽四路眼觀八方的傅若蘺不由得在心里泛起嘀咕:
「最后一段收尾的殺青戲份儼然開拍在即,估計是來了位大腕,看上去翁教授的小助理又得再往外跑一趟,可她為什么表現得不太情愿呢,明明這段戲冰姐都說了,只是條同時墜崖的短鏡頭罷了,得經過剪輯才有效果。」
一想到這,傅若蘺心中一動,忍不住又往石階上方瞄了瞄,幕后人員早已撤離,而晏清、翁懷憬、易祎和那位叫費經虞的女演員盡數落位,他們各個背縛鋼索,身著戲服,或倒持青鋒,或目不斜視,或凝重肅然,四人雖表情各異但都一副枕戈待旦的架勢。
“安心上去吧,你看人小喵都沒你顧慮多,清哥兒的手機不也都直接擱在這兒…”
傅若蘺不料這稍微一走神的功夫,姍姍來遲的駱冰也切進大佬群中,心思縝密的制片主任顯然也看出周佩佩的糾結所在,流轉的眼波從小助理顧盼向江湖情侶,最后在桌面那臺手機上駐足,她輕聲繼續說道:“佩佩你就讓懷憬這臺也去它最該呆的地兒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