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由快漸慢且帶著一絲送別意味的哀怨慢板旋律,翁懷憬瞥了眼晏清所采用的類似古典吉他持琴和指彈手法,眼底幾分詫異中又夾雜著幾許了然,但很快她便調整好狀態,準確切入這段別出心裁音色有些接近古箏的長城調中,用極其標準的西南官話開始唱〈山伯送行〉選段:
書館門前一根槐~,一對書生下山來~
「這是從頭開始唱么?也不知道嗡嗡嗡節選的唱段有多長,她又會融哪一段梗來回應伊梨…要是超出了〈長城調〉的時長,即使能循環著來回往復,我又該插什么來過門搭橋,有些傷腦筋!」
迎著苗妙欽佩且羨慕的熱烈目光,手上繼續著對<長城調的演奏,晏清表現得游刃有余,通過變調夾的升調配合進階的古典指彈手法模擬出接近古箏的顫鳴音色,身體隨翁懷憬一唱三嘆的清音小調輕輕律動的同時,他甚至仍有余力來思索后邊曲調旋律的編排問題。
前邊走滴是梁山伯~,后邊跟滴跟滴祝英臺~
可能是〈長城調〉脫胎于甘陜民歌小調的原因,又或許是打小耳濡目染,承襲自翁瑜那一派系獨有風格,一襲紅衣的翁懷憬唱起清音來語調格外酥柔,特別是每每斷句時尾音都被她拖到百轉千回,聽來讓人感覺余韻悠長,回味無窮。
如此這般,倒也沖淡不少〈長城調〉旋律原本凄婉的別離情緒,沒等翁懷憬做其他提示,有著絕對音感耳力的晏清第一時間便及時對編排做出相應調整,他嫻熟地以掌節有規律叩擊音箱板外側,見縫插針地添上一些襯托詼諧氣氛的鼓點聲,并于悄無聲息中將節奏從慢板的拍子加速至節奏適中的柔板。
「咦,還以為能聽到嗡嗡嗡說渝城方言呢,沒想到居然是西南官話,不過也差不多,都保留著舌尖后音,總體上風格就是濁音聲母平去入送,上去不送,陽歸陰平,淡入淡出,算是一門韻律性極強的方言體系,所以…之前的世界,國內做那種迷幻隨性Trap風格說唱的高手都集中在天府、渝城兩地。」
原本以晏清的固有認知來看,天府渝城一帶從來就不是什么溫柔的地方,有道是“自古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巴蜀多袍哥人家。”
當初翁懷憬能在鵲橋通道里對晏清下得了手,骨子里自是不缺那份潑辣和決然,但此刻操持著一口飛泉鳴玉般西南官話的翁教授卻顯得軟萌俏皮,分外可愛。
自身制作人的音樂素養加持,更是提前有做相應功課,晏清明了清音這種戲曲形式實質是融合自明清時期的坊間俗曲和民間野調,還帶著巴蜀地區所獨有的舒緩安逸節奏,唱段不緊不慢,且習慣穿插填充奏樂來豐富曲調內容,一番思慮后,他打定主意跟著翁懷憬的表演來實時做旋律過門搭橋設計。
就這樣,一唱一和倒也配合相得益彰,倆人甚至還極有默契地偷偷趁著間隙對視了一眼,持續演奏的晏清遞出贊許的同時,也從翁懷憬那一泓深不見底的秋水中讀出了動人的明媚和淡淡的愉悅。
“好哇!”
“妙呀!”
“地道啊!”
一幫吃瓜群眾也是特別損,不在翁懷憬唱腔剛落時發聲喝彩,反而是瞅準此刻倆人眉來眼去的時機,睜大眼睛捕捉八卦的他們紛紛化身為看戲的里手、聽曲的行家、評唱的權威,一本正經叫好連帶著起哄。
低眉垂眼羞意出,似水嬌花含情目,一對被化妝師修得如青鋒般銳利的黛眉緩緩展舒開,保持著東方不敗男裝扮相表情卻又含怯帶媚的翁懷憬繼續開口唱道:
梁兄送我到青松,一對白鶴鬧哄哄。兩個毛色皆一樣,不知啷個是雌雄。
「〈兄送賢弟〉改成〈梁兄送我〉?跟川劇《柳萌記》的舊本唱詞出入不算太大,那我也會唱啊,只是將原本的梁祝倆人一唱一和的對答形式換為祝英臺的獨角戲。」
顧忌著旁人的起哄,按捺住想目不轉睛望向翁懷憬的沖動,心思活泛的晏清維持著柔板的〈長城調〉,還偷偷以余光觀察著他心上人的一舉一動。
顯然翁懷憬的出眾演技對清音技藝也有不少加成,寥寥幾個動作搭配唱念做打便將祝英臺那芳心獨屬的羞態拿捏得恰到好處。
眉眼間還帶著一番對梁山伯不解風情的嗔怪,像是在埋怨著他不識自己的女兒身,就這樣,且歌且踱步的翁教授視線掠過伊梨,落在更遠處的駱冰和邵卿身上。
梁兄送我到廟堂,廟內神圣坐兩旁,神圣有口難分辯,中間沒得做媒郎。
「妙啊,這點睛之筆簡直絕妙。」
翁懷憬的punchline一出讓晏清不由為之拍案叫絕,她用上了在翟弈寧堵橋事件中駱冰和邵卿的所作所為來調侃伊梨——原本應該擔任門神的倆人卻不務正業地給這對因陣營不同的苦命鴛鴦做起媒婆。
“真漂亮!”
沒去理會邵卿的玩笑話,翁懷憬雙手微抬,擺出一個左手纏繞右手的動作后,她繼續唱道:
梁兄送我到柳林,柳林之中樹纏藤,世間只有藤纏樹,顛倒不知是癡人。
這段唱詞一出,配合著翁懷憬手上的動作,眾人對當時翟公子纏伊梨的功力也都有目共睹,于是乎自然而然笑成一團,只有若有所思的晏清心中一動,他聽出了更多隱喻:
「不只在謔笑翟奕寧對伊梨的糾纏,小格的詞還有更深層次的隱喻,像是在點出她和我的關系更像是木棉與橡樹,互不糾纏卻又彼此依靠的愛情,這一段其實還在柔韌地予以反擊。」
梁兄送我到墻頭,墻內一樹好石榴,有心摘予梁兄吃,猶恐知味又來求。
「食髓知味,明顯是在調侃劇組流傳的八卦緋聞中說到的,翟公子被伊梨勸回滬海后,一直借故找著工作的由頭要再來帝都,顯而易見就是他吃完石榴知味又來求,我家翁小格是真狠啊,這下伊梨不是糗大了。」
心中這般想著,晏清再抬頭去觀察伊梨的反應,才發現這會她像是已放棄抵抗,躲進趙穆身后,翁懷憬可不像晏某人那般心慈手軟,對投降舉白旗的行為熟視無睹,翁教授自顧自繼續著自己的清音唱段。
梁兄送我到花園,百花開放朵朵鮮,有心摘朵梁兄帶,梁兄不是采花男~
「這一段還算溫和,但倘若仔細一想唱詞的內容也有內涵伊梨的意思,分明在隱喻她與翟弈寧老早便是郎有情妾有意,彼此間好感頗深,話又說回來,能直率坦誠地表達出自己情感也滿幸福的…」
由于翁懷憬的唱段過于應景,再加之以民謠吉他來模擬古箏音色伴奏難度較大,持續分心多用中的晏清早已將先前他對這支<長城調過門搭橋的考慮盡數拋諸腦后,而不知不覺間曲調已走向盡頭。
卡著接近尾聲的旋律,抬起她潔白細膩的天鵝頸,翁懷憬淺吟低唱著望向夜空中投下的漫天星光。
梁兄送我到江邊,上無橋梁下無船,不知河內水深淺,月到十五又團圓~
「壞了,該用什么做兩段往復旋律間的過門,怎么辦…小格的唱段在梁祝故事線中講得是梁祝二人從紅羅山書院去往英臺家中的〈十八相送〉…」
伴奏將散未散,只留如空谷幽蘭般的長尾音沖破旋律的桎梏,在夜空中縈繞轉圜了好幾圈,直到這時晏清才恍然意識到〈長城調〉已奏盡,而翁懷憬的這段清音似乎并未唱完。
「不如就用《梁祝》小提琴協奏曲〈展開部〉“十八相送”的主題樂句來隨意過度一下,畢竟這支曲子我最熟練而且用在這最是貼切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