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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七十九章 庇護

  刺史府中,曲終人散,舞畢宴歇。

  黃琬送別了劉毅之后從門外回返府內,無視了沿途遇見向他躬身行禮的仆役,穿過正廳,直奔后院書房而去。

  身后跟著他的主簿,亦步亦趨。

  一路無話,直到快要抵達書房,黃琬方嘆息一聲,道:

  “雖然有我支持,齊國相不會刻意阻撓,可畢竟久戰方歇,劉宏遠又是外將……”

  黃琬腳步不停,口中的語氣卻是有了幾分擔憂。

  中年主簿聞言身形先是一頓,緊接著便加快步伐跟了上去,急聲道:“使君……使君既然并無把握,為何又行此險著?”

  他說話連珠炮一般,又快又急,不等黃琬回答就繼續追問道:“況且此舉即便能成,功勞是劉北海的,而使君卻平白擔了風險和守城將士的怨氣,方才下吏便想問,使君緣何如此?”

  “稍安勿躁……”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了書房門口,黃琬轉過身,對著面色有些漲紅的主簿道:“進去說。”

  說完,黃琬便率進了書房,中年主簿也依言入內。

  兩人主次坐定后,中年主簿便蹙著眉頭直直的看著黃琬,打算聽聽自家使君到底是個什么想法。

  因為兩人是采用對案而坐的姿勢,手下主簿的固執的眼神黃琬自然是注意到了。

  他不禁有些頭疼。

  “這下不能隨意編幾個理由糊弄過去了,瞧著文則的這副架勢,如果不給他個合理的解釋,或許明日他就該來找我請辭了.......”

  漢代的官員任用的一個典型特征就是君臣相擇,在主官辟召幕僚屬官的同時,幕屬們也在考察著自己的主官,發現同主官意見相左、志氣不投后一言不合掛印而去炒了自家老板魷魚也大有人在。

  當然了,這種是性子比較急的,因為這樣干傳出去以后想要再出仕就比較難了,因為性質上有些類似背主,為了前途和生計,更多人會選擇相對緩和一點的方式。

  那就是請辭。

  如果說掛印是單方面違約,那么請辭就是協商解除勞動合同,請辭一旦被主官同意,那么便意味著屬吏的關系解除,以后天大地大盡可去得。

  而一般要點面子的主官面對請辭的屬吏都會選擇同意的......畢竟別人心不在此,強求也沒什么意思,名聲上也不好聽。

  更何況不同意也沒啥意義,別人大可稱病什么的消極怠工,說到底不是誰都會放狠話說“我力能族人”,威脅人家不給效力就殺全族的。

  黃琬自然是沒這個魄力的,而且面前的這位主簿除了脾氣有些執拗外,既心細如發,長于處理瑣碎的政務,又能妙筆生花,寫的一手好文章,代筆攥寫的奏章文書比他自己寫的都要強上幾分。

  “嗯.....幾分,只是略強而已。”

  黃琬在心中又重復了一遍,然后才對著面前字“文則”的中年文士說道:“文則,你跟隨我也三載有余,想必是清楚我之所以能重新出仕,全賴楊公舉薦。”

  楊公?

  當朝可以直接用姓氏稱公的人寥寥無幾,再加上姓楊,那么符合條件的只有一個人,那便是方薨逝半載的楊賜。

  楊賜是使君的舉主這不是什么秘密,中年文士微微頷首,表示自己知道。

  頭剛點完,緊接著,他便聽到了一句話。

  “我之所以如此行事,全因楊公!”

  中年文士眉頭微挑,心中暗暗升起了幾分不悅。

  “使君這是認真的?”

  “楊公身為使君的舉主,如果他授意,確實會有這份影響力,可楊公已逝,總不能是楊公于半載前就預料到了眼前的情景,特意提前囑咐過罷?”

  任誰感覺被當傻子忽悠了都會心生不悅,在漢朝,文士的脾氣有時候比武夫還要暴躁,也虧得中年文士還算是性格不錯,沒有當場翻臉拂袖而去,可就算如此,他的面色也不禁冷了下來。

  黃琬一見自家這主簿臉色微沉,便知道其產生了誤會,他輕咳一聲,話音一轉,繼續說道:

  “舉薦之恩雖大,但我自忖薄有才學,即便沒有楊公舉薦,想要出仕求個一官半職也并非難事,文則以為然否?”

  這句話中年文士是同意的,自己這黃使君盡管不精于文章,但不管是政務還是民事皆為通達,再加上又出生官宦世家,在遭受黨錮之前就已經做到了比兩千石,雖說黨錮之后其官至司空的祖父已逝,但黃琬不管從能力還是人脈,就算沒有楊賜的舉薦,想要做官還是很容易的。

  況且從黃琬剛才這句話里,中年文士聽出了不一樣的意思......他估摸著自己可能是誤會了。

  因此,他只是略一猶豫,便回答道:

  “使君之才,足可為公。”

  公,指的是三公。

  在沒有設太師和丞相的年代里,位列三公就是士人能追求的最高職務。

  黃琬也沒覺得這句話是拍馬屁,他自忖如果不是遇到了黨錮,被耽擱了二十年,現在自己就算沒做到三公,起碼也是僅差一步的九卿。

  “文則過譽了......”雖然心里這樣想,但黃琬還是笑著謙虛了一下,接著,他把臉上的笑意一斂,“相對于舉薦,真正讓我無以為報的,是楊公的庇護之恩。”

  庇護?

  難道.......

  中年文士先是微怔,旋即便心中一動。

  他想到了一個傳聞。

  據說楊賜因為帝師的身份沒有被黨錮所波及,其借助朝中的影響力幫助保護了一大批士人,甚至中途還曾嘗試過啟用被禁錮的黨人,尤其是在黨錮之初,若非有楊賜居中轉圜斡旋,恐怕黨錮造成的損失至少要大個三四成。

  延熹九年黨錮發生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尚未加冠的學子,還接觸不到黨錮士人的那個層面,所以對聽說的楊賜庇護黨錮士人的事情也就當作個傳聞來聽。

  后來隨著年歲漸長學識增加,雖然能接觸到了當初被禁錮的士人,但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十余年,風頭早就沒最初那段時間那般緊,他也就沒特意再追索過。

  現在看來,應當是確有其事了。

  他心中一邊想著,嘴上一邊說道:“屬下亦是聽過楊公庇護受錮士子的傳聞,想來......”

  “不!”

  中年主簿話剛說一半,就被打斷了。

  似乎是不滿意手下輕描淡寫的態度,之前一直和聲和氣說話的黃琬音量陡然提高。

  “不是傳聞!”

  哪怕是從屬關系,半途強行打斷別人的話也是個很失禮的行為,但黃琬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反而補充強調了一句。

  “若非楊公,吾早已身死族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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