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甫與仇羨拱手,道:“在下姓溫,臨安人士,攜親眷入京赴任,這是我的女兒與侄女。”
溫宴與溫婧向仇羨見禮,又乖乖退到溫子甫身后。
仇羨訝異道:“這位姑娘好似不是剛才在甲板上的那位。”
“那個也是小女,”溫子甫道,“家母留她在身邊,就沒能過來。”
仇羨也就不再問了,引了眾人入船艙,道:“我先前介紹過自己了,溫大人還要不要看一下我的路引?”
溫子甫笑著擺了擺手。
仇羨卻很積極,溫子甫婉拒,他還是堅持拿出路引。
“真的,沒有作假,也不是冒名頂替。”仇羨大笑著說。
“仇老弟可真是詼諧。”溫子甫道。
作為廳室的艙室里已經備好了酒菜,仇羨請溫子甫入座,又讓侍女帶溫家姐妹去見他的妹妹。
仇姑娘在房間里,她見客人到來,柔聲細語道:“我叫仇苒。”
仇苒看起來比溫宴大不了幾歲,模樣清秀,剛才正坐在榻子上繡花。
房間里點著香料,是淡淡的玉蘭花香。
衣著清雅,頭上戴了幾樣玉質首飾,大抵是為了繡花方便,手指上除了一枚頂針,再無其他。
溫婧介紹了自己,目光落在繡花繃上,道:“這石榴花繡得可真是好看。”
與哥哥仇羨相比,仇苒不止年紀相差許多,連眼光和喜好都截然不同。
溫宴坐下,笑著道:“我們的船也堵在水道上了,令兄向我叔父搭話,說什么也要請他吃酒。問了才知道,是仇姐姐悶了,他看我們船上有年紀相仿的姑娘,想讓我們來跟姐姐說會兒話。”
仇苒笑容溫和:“家兄總是熱情過了頭,要是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待他賠禮。”
溫宴道:“不麻煩的,相逢就是有緣,我只是在想,你們兄妹關系可真好。”
仇苒莞爾:“家兄很照顧我,雖然不是一塊長大的,但他是個好哥哥。”
“不是一塊長大?”溫宴佯裝好奇,喃喃著,見仇苒看著她,又趕緊擺了擺手,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來,“我不是要窺視什么,姐姐莫怪。”
“無妨的,”仇苒沒有半點兒不喜,道,“我與哥哥年紀差得遠,他在京中成親,而我生長在袁州,直到父親遇難,哥哥從京城趕回袁州時,我才見著他。
那之后,我就跟著哥哥生活了,父母都不在了,他放心不下我。”
溫宴笑著聽仇苒說話,表面上聽起來并無問題,細究之下又有怪處。
仇珉過世是六七年前,當時仇苒也有八、九歲了,為何兄妹兩人不曾見過。
若她沒有記錯,仇羨與原配結親四年,也就是說,仇羨成親時,仇苒四五歲模樣。
這對親兄妹之間先前的走動,竟然比溫宴與臨安老宅的走動都少。
溫宴心里想著,嘴上卻道:“有一個這么盡心盡責的兄長,令尊令堂泉下有知,一定也十分欣慰。
是了,姐姐剛剛說令兄成親了,嫂嫂不在船上嗎?
還是她在京中看顧孩子,你們坐船回京與她團圓?”
提起嫂子,仇苒的笑容淡了淡,嘆息著道:“不瞞你們說,嫂嫂不在人世了,那年送父親回鄉入土,嫂嫂失足重傷,沒有救回來。我與嫂嫂只短短相處了一旬,但她真的是個很好的人,我很喜歡她。”
“啊!”溫宴捂著嘴驚呼一聲,“我不知道,仇姐姐節哀。”
溫婧乖巧坐在一旁,不主動插話,看著溫宴演戲。
溫慧告訴她了,那仇羨是畢大人的前外甥女婿,那外甥女送公爹入土,回來時成了一罐骨灰,畢大人姐弟難以接受。
溫宴登船,是想試著打聽些陳年舊事。
溫婧怕配合不好,反而拖溫宴后腿,便做個乖巧人,觀察仇苒,也觀察溫宴。
溫宴還在引仇苒說話,說失足、說救治、說后來仇羨點火。
溫婧越聽越是佩服,若不是她知道溫宴有所圖,根本不會從問話里察覺誘導,亦不會有任何排斥,只當是話趕話、順著就說下來了。
隨著仇苒的講述,溫宴時而吃驚,時而難過,表情拿捏準確,情緒極其到位。
難怪,曹氏讓她和溫慧向溫宴多學著些。
溫宴這主導局面的本事,就足夠讓她學很久的了。
思及此處,溫婧也不好再走神,趕緊一塊驚訝、難過。
她雖然不會引導,但這點表情還是能做的。
不過兩刻鐘,仇苒就對溫宴敞開了心懷。
“以后都在京中生活,一定要多往來,跟你們說話,我高興極了。”仇苒道。
溫宴亦笑著點頭:“我叔父是剛剛調任到京中的,我還不知道我們抵京后住哪里呢,姐姐家住在哪兒,我們安頓好后去找你玩。”
仇苒起身,到書案前寫下詳細住處,將紙輕輕吹干,交給溫宴。
溫宴笑道:“姐姐的字寫得真好看。”
溫婧亦附和:“真的是,姐姐真是厲害,花繡得栩栩如生,字也寫得好。”
仇苒臉頰微紅:“都是我母親教的。”
三人絮絮說了快一個時辰,夜深了,溫子甫讓人來喚她們回去。
仇苒依依不舍:“若是明日這船還是走不動,你們再過來吧。”
溫宴應了聲,與溫婧一道離開。
溫子甫站在廳室外的走道上,臉上泛著酒氣。
溫宴往里掃了一眼,仇羨醉倒在桌上,兩個小廝正扶他起身。
仇羨站都站不直了,還與溫子甫喊:“還喝、還喝!”
仇家的管事不住與溫子甫賠禮:“讓您見笑了。”
回到自家船上,溫子甫讓溫婧先走,這才按著眉心與溫宴道:“他知道我是去接任順天同知的,就說他和畢大人有些關系,只是因為誤會,畢大人很討厭他。
你說得對,他自負又放誕,話題全繞著畢大人展開,甚至直言畢大人質疑他殺妻。”
更夸張的是,仇羨不曉得是不是太醉了,竟然搖頭晃腦地問溫子甫:“溫大人,你看我這人,像是個會殺害發妻的嗎?”
只是,溫子甫也喝不動了,他酒量就這么些,再喝,也許失言的就是他了。
溫宴道:“仇苒很單純,對初初認識的人也沒有什么防備心,當年舊事,從她的描述里,就是一場意外。”
溫子甫頷首:“不早了,宴姐兒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說。”
一夜無話。
溫宴在第二日天明時被驚醒,她沖上甲板,看著仇家的船上,仇羨又是痛哭又是大叫。
“你明知道她有夜游癥,你怎么能不關好門!”仇羨喊得撕心裂肺,從甲板上抱起一人,“阿苒、阿苒!”
溫宴怔在了原地。
她看到,那個被抱起來、一動也不會動的人,是仇苒。
仇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