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寧宮。
霍太妃半宿未眠。
待聽聞霍以驍后半夜是在漱玉宮房頂上過的,她重重按了按太陽穴。
等齊公公把霍以驍請進了西暖閣,霍太妃看著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他打群架,還是說他睡屋頂。
“皇上說了怎么罰嗎?”霍太妃問。
霍以驍答道:“沒有說,許是又不罰了。”
霍太妃的眉頭皺了起來,問:“沒挨罰,你還挺不高興?”
見霍以驍沉默,霍太妃的心倏地一緊。
可不就是不高興嗎?
無論起因是什么,伴讀和皇子動手,最后在場的都牽連了,都應該有個說法。
最好的重罰,這是個交代。
若不然,依著錯處,各打五十大板,有多少錯罰多少,也是一種方式。
最最不妥的,就是不罰和輕罰。
昨兒夜里,朱晟在御書房里被狠狠喝斥,又讓失魂落魄的馮婕妤領回去,群架起因的一端已然是“罰”了,而另一端的霍以驍又是不痛不癢的,什么事兒都沒有……
看起來,霍以驍沒有損失,甚至占了上風。
可這樣的偏寵,有害無利……
霍太妃想,霍以驍自己也清楚,所以沒有挨罰,他一點兒也不高興。
一些話語在霍太妃的喉嚨里轉著,斟酌了一陣,還是先忍住了。
等霍以驍離開,霍太妃打發了人手,只留了鄧嬤嬤,低聲道:“我怎么越想越覺得,以驍這孩子是故意的。”
鄧嬤嬤微怔:“您的意思是……”
“他想讓皇上重罰他,幾次和朱晟打架,去江南也不消停、弄得順平伯進京告狀,不該做什么、他偏做什么……”霍太妃頓了頓,又道,“他在試皇上能縱容到哪一步,又或者是逼皇上狠狠罰他。”
鄧嬤嬤抿了抿唇:“四公子心思重……”
霍太妃失笑著搖了搖頭。
這宮里,心思淺的活不了。
誰不是被逼出來的。
習淵殿今日無課,但昨晚的事兒早就傳開了。
言官們積極,各種議事的折子一本接著一本,霍懷定也看了幾本,饒是他自認鎮定,都難免有些頭暈眼花。
待聽聞霍以驍中午回了霍家宅子,霍懷定逮著午間休息,急匆匆趕回了府里。
“你明知道二殿下故意惹事,你為什么要上當呢?”書房里,霍懷定壓著聲兒,一臉愁容看著霍以驍。
霍以驍笑了笑,滿不在乎:“打都已經打了。”
霍懷定不贊同地看著他。
霍以驍道:“伯父,我自己有分寸,朱晟那人,就是欠揍,就這么簡單。”
昨夜之事,霍以驍不愿意深談,霍懷定只能作罷。
看著霍以驍離開,霍懷定一臉愁容。
誠然,朱晟欠揍,但真不該由霍以驍一而再、再而三的動手。
哪怕是真真正正的“兄弟”,朱茂和朱晟打一架,御書房里也要論個對錯高下,而不是跟現在一樣,不了了之……
霍以驍是一次次被這樣的“不了了之”給架在了火上烤。
別說朝堂上如何看,朱晟等幾位殿下,又怎么可能不對霍以驍心生怨懟?
這么一個“兄弟”,讓他們疑惑他的出身、質疑他的受寵、擔憂他的威脅,人之常情。
霍懷定也是看著霍以驍從最初時候的避其鋒芒、能讓就讓,改變到現在會和朱晟爭鋒相對,皇上若再一意孤行,這種矛盾只會繼續激化……
哎……
出了書房,霍以驍離開霍家,到了溫家舊宅。
站在地窖入口旁,他才想起來,溫宴釀的那些酒,最短也要一旬才能喝,現在還差些日子。
遺憾。
霍以驍轉身要走,忽然聽見了兩聲喵叫。
他循聲望去,就看到了那只熟悉的黑貓,踏在院墻上,沖著他晃了晃腦袋。
下一刻,溫宴從外頭翻進來,喚了一聲“驍爺”。
語氣熟稔,且毫不意外,像是一早就知道了他會在。
霍以驍道:“你來得倒是挺巧。”
溫宴笑著道:“黑檀兒見你從霍家出來,就來告訴我了。”
屋頂上的黑貓洋洋自得,舔了舔爪子。
霍以驍:“……”
果真是知道了他在。
他竟忘了,溫宴身邊還有這么一個得力的眼線。
霍以驍打開了地窖,順著臺階下去。
溫宴跟著往下。
前回用過的小杌子還在里頭,她便坐了下來。
“昨兒又打起來了?”溫宴開門見山,抬頭問霍以驍。
霍以驍用鼻音簡單回應。
“你來這兒,是想借酒消愁?”溫宴說著,自己笑了聲。
霍以驍聽出她在打趣,道:“口里沒味而已。”
溫宴沖地窖口的歲娘比劃了一番,而后道:“我帶了茶葉來。”
霍以驍挑眉,看著歲娘一樣樣往外掏東西,不止是茶葉,還有兩只茶盞,一只茶壺,若論品茶,實在是太過寒酸,但是只潤個口,倒也夠了。
小爐子是溫家原來的東西,歲娘上回從一堆狼藉物什里翻出來的,熱水不成問題。
歲娘在外頭煮水,熱騰騰的水送到地窖里,溫宴泡了茶。
這回的茶葉味道陌生,是霍以驍之前沒有在溫宴這兒嘗過的。
不僅僅是茶香,入口帶了一絲甘甜,卻又不似蜜糖的膩。
清雅微甜,讓他整個人都放松了許多。
溫宴這時候才問:“二殿下又說了什么不中聽的嗎?”
“他說過什么中聽的嗎?”霍以驍反問。
溫宴一怔,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他故意拿不中聽的話戳你,你就動手了。”
霍以驍道:“我也不是頭一次打他。”
溫宴不接他這話,只是一瞬不瞬看著霍以驍,看到霍以驍蹙眉,她才道:“局是大殿下的局,驍爺不和二殿下打起來,誰知道還會有什么坑等著你,你不想踩大殿下的坑,所以干脆跟二殿下動手。”
霍以驍的眸子倏地一緊。
溫宴繼續道:“驍爺惹的事兒,多是與二皇子有關,因為他不依不饒尋你麻煩。我覺得吧,尋了就尋了,我反正挺想尋他麻煩的。”
霍以驍睨了溫宴一眼,嗤的笑了笑。
他以為小狐貍會揪著朱茂到底挖了什么坑來分析這樣那樣,沒成想,溫宴不管了,她只想做惹是生非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