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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4章 一日半

  牙城。

  少年咬了口胡餅,咕嚕灌了兩口水,抹了一把汗。

  他的臉被曬得黑紅黑紅的,沿著長街,邊走邊望,尋找著什么。

  這少年就是闖子。

  之前,他跟著鄺訴的商隊出了西關,一路抵達了牙城。

  闖子也跟商隊里的幾個管事混熟了,聽他們說以前跟著鄺大東家走南闖北的故事,還夸闖子的名字好,有勁兒。

  鄺訴很少跟苦力們說話,只與管事商量幾句,入了牙城之后,鄺訴神龍見首不見尾。

  闖子看得出來,明面上,他們是來做買賣的,但鄺訴對生意不怎么上心,全交給管事辦,他想方設法尋人。

  尋什么人,怎么尋,闖子亦不得而知。

  為了打探消息,闖子十分積極,主動去幫管事們跑腿。

  有人幫著干活,管事自不會拒絕,把鄺訴交代下來的事兒轉手就交給了闖子。

  闖子跑了兩趟腿,慢慢琢磨出來了。

  鄺訴尋的是二十幾年前,牙城打仗時候,幸存下來的人。

  至于,鄺訴要從那些老皇歷里挖出來什么新消息,闖子還沒有弄明白。

  沒想到,這個當口上,鄺訴留在關內的人送來了急報。

  永壽長公主死了。

  鄺訴當時就傻了眼。

  長公主死了,他再打聽下去,還有什么用?

  鄺訴當日就下定決心,反正帶來的貨物賣了個七七八八,那就收拾行囊回關內。

  往后雖失了個“東家”,但他的莊子鋪子銀子都是自己的,繼續做他的鄺大東家,不也挺好?

  闖子留在了牙城。

  他跟管事說,既與家中說好了去關外賺錢,那不搗鼓出些名堂來就不回去了。

  管事聽了還很感動,鼓勵了他一番,結了工錢給他。

  等商隊離開之后,闖子去見了兩個“老人”,就是他跑腿時去的兩家,與人家打聽鄺訴先前都問了些什么。

  軟磨硬泡下,有一位和他聊了些。

  鄺訴先前打聽的是牙城之戰。

  闖子整理了老人的說法,寫信寄回京中。

  算算日子,若無意外,頭一封信,大抵也能送到了。

  只是線索還不夠多,他需得再打聽收集。

  這么想著,闖子敲開了一家門戶,邁了進去。

  正嚼著干果的蹶子老頭看見他,皺起了眉頭:“你這娃兒怎么又來了?”

  闖子咧著嘴笑了笑。

  此時的京城,夕陽余暉漸漸散去,夜幕緩緩降下。

  溫宴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發脹的脖頸,與黑檀兒道:“回屋里去吧。”

  黑檀兒趴在秋千上,并不想離開。

  溫宴只好摸了摸它的腦袋,隨它去了,自己往正院走。

  剛邁進去,邢媽媽快步過來。

  “闖子的信。”邢媽媽將一信封遞上。

  溫宴打開來看。

  這封信來得正是時候,可惜的是,其中內容,不全是好消息。

  鄺訴的放棄算是情理之中,好在闖子多少有些收獲。

  闖子從一位老人那兒,得到了些牙城之戰的狀況。

  溫宴從頭看了一邊,與霍以驍此前從兵部的舊文書里記下的狀況能對得上。

  彼時西域大亂,部落之間打作一團,王庭無法掌控局面,甚至是誰家占上風,誰能拿捏王庭說話。

  朝廷出兵西域的這場戰,很難打。

  那是混戰,誰知道有幾只螳螂,幾只黃雀?

  平西侯耗時數月,帶領麾下將士步步為營,一點點推進,打得西域那些部落不得不暫且化解干戈,掉頭聯手應對西軍。

  如此一來,這仗就更難打了。

  郁錚將軍就是在那個時候,領命暗度陳倉、偷襲牙城,給了西域聯軍重擊。

  牙城位置要緊,聯軍不可能讓它輕易落入朝廷之手,勢必要重整大軍把牙城打回來,而這就是朝廷想要的局面。

  以牙城為牽制,吸引西域聯軍的注意,平西侯率西軍進攻王庭,直搗黃龍。

  誰都要稱贊,那是極其精妙的調度與布局,給朝廷帶來了勝利。

  霍以驍從外頭進來,恰好看到溫宴站在院子里,手上拿著一封信。

  “怎么站在這兒?”霍以驍問她。

  “想事情走神了,”溫宴回過神來,失笑著搖了搖頭,把信交給霍以驍,“只差了一日半……”

  “什么一日半?”

  霍以驍不解,待他看完信,他也就明白了。

  那位與闖子說故事的老人,反反復復念叨的,就是“只差了一日半”。

  牙城是餌,郁家的任務是死守,拖住西域聯軍,他們確實戰到了最后一刻。

  這位老人,守城重傷,暈厥過去,也是運氣了,被戰死的將士尸體埋住,敵軍破城后沒有發現他還有氣,于是僥幸留了條命,但腿廢了。

  等他被朝廷的回援從死人堆里挖出來時,他才知道,仗打贏了,但他們牙城活下來的,怕是都沒有百人。

  而那個時候,距離牙城城破,僅僅過去了一日半。

  他們當時若能再撐一日半,就能等到援軍回救。

  霍以驍捏著信紙,眸色深沉。

  這個“一日半”,在文書上自然有記載,可彼時只從冷冰冰的陳舊文書里看過,此時此刻,卻仿佛是那位老人在耳邊一遍遍反復低訴,壓得人連呼吸都沉了。

  信紙上寫著,烏壓壓的西域大軍,遠比預想中的要多得多。

  郁將軍在戰時曾派出傳令兵,請求大軍回援,只是大伙兒心里都沒有底,在敵人圍城之下,傳令兵能不能把消息遞出去。

  “進去屋里說。”霍以驍牽著溫宴往里走。

  這信看得心里沉,需得緩緩,總不能一直站在院子里緩。

  回了次間,溫宴煮水泡茶,待茶湯清香飄溢,兩人情緒亦緩和許多。

  霍以驍指著信,道:“和兵部文書上都能對上。”

  戰爭結束后,朝廷對牙城之戰亦有爭論與反思,如今再結合老人的回憶,并無多大出入。

  郁家本該守住牙城,占據城池,以郁錚將軍的能力,帶領手下兵士,應該能堅持到西軍大部隊攻破王庭后的回救。

  這也是大軍當時定下這一暗度陳倉后聲東擊西的計策的緣由。

  敢這么打,是上下都有信心。

  郁家是尖刀,并不是犧牲品。

  只是,戰場千變萬化,西域聯軍圍攻牙城的兵力與預想中的多太多了,多到哪怕有城池守護,郁家死戰到最后,還是被破城。

  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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