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
田野中,已經睡了整整一天的程知遠豁然睜開眼睛。
黃蛇找到了自己,窩在自己的肚皮上發出慵懶的聲音,冰寒的露水伴隨著霜氣,程知遠的衣衫上也都已經被弄得一片冰白。
如果阿妍在之前來到這里,可能會嚇得半死,因為之前程知遠睡著的時候,一動不動,很可能被人誤認為是凍死了。
程知遠感覺到手里有東西,他轉過頭,在睡夢之前捏著的那片苧麻葉,已經變成了神蓬麻。
郁郁蒼蒼的碧琉璃輕輕搖曳,程知遠把它拿過來,略顯茫然的望著清晨的桑田。
天空彼方的魚肚白,田野中青萍之風吹拂著人們的臉頰,藏書殿中的顏如玉豁然回神,這才發現程知遠已經出去了一天還沒有回來。
當然,程知遠對于時間的驟然回溯還有點迷茫,夢境中的時間越長,醒過來的時候就越有一種失落感。
仿佛這個世界都拋棄了自己一樣。
程知遠的精氣神明已經達到了下五重的頂峰,很快他就可以進行中五重的突破了。
已經即將達到修行的分水嶺,五境三階的第二境,第三階段,也就是所謂的第六重樓,一旦進入這一境界,就已經初步達到了“道”的階段,脫離了“技”的桎梏。
程知遠眼睛眨了一下。
隨后巨大的精氣神明驟然騰起,那種強大而又堅韌的氣息,是任何同境界之人都不具備的。
圣皇的饋贈是真實的,而風雨界也是真實的。
一念之下,風雨大作。
四面八方仿佛化為了一個小界,而說劍人所喚來的風雨,當中蘊藏著無盡的劍氣。
于是當初曇花一現的腥風血雨,重新出現在世上。
山海的黑暗輪廓隱隱約約,冥冥中,有囈語呢喃。如泣如訴。
山海已經不在。
程知遠披著朱紅色的袍子,黑風赤滈衍為劍尖,青白色的睚眥之影在身后浮現,連帶著霹靂雷霆之下,白色梨花上泛起點點光暈。
那雙眸子冷漠無情,冰寒溢散。
程知遠當初得字,得的是一個“見”字。
見者,明察鑒現觀覺照。
若是蒙昧,則一切皆不得見,若是清明……
則目光所至,舉世皆敵。
觀山海而見山海。
山海亦有崩坍時。
程知遠此時拔出劍來,這一次,只始一出,便有一股可怕沉重的氣勢滲透。
一旦此劍出鞘,必然將桑田盡毀。
于是程知遠只拔了三寸,隨后就放了回去。
但他明白,自己如今掌握的這種更加強大的勢,或許正是通向庶人劍第四重的鑰匙。
而之前未曾完成的洞陽劍,如今也算是圓滿了。
“一劍風雨,倒卷人間。”
“陰山震雨,天可明鑒。”
程知遠開口,他為南華真君座下說劍人,故而他所說的名諱,就是這一劍擊出之后,本要表達的真正意義。
他的側面,隔著桑田,不遠處走來一個中年人,牽著一頭小毛驢,長的并不好看,有些陰篤,并且長頸鳥喙,行走之間,轉首而頓時,顯得鷹視狼顧。
“好劍,好人,好風雨。”
這個人就在此時做出了可怕的行為。
他徑直走過來,硬生生踏入了風雨界中。
程知遠轉過頭去,遠方牽著毛驢的中年人向他揚了揚下巴。
“你是太學的子弟?”
程知遠不點頭,也不搖頭“不是,但也不完不是。”
中年人了然“懂了,那就是代師,既不是弟子也不是老師,你出現在桑田內,衍此風雨,你是仙人?”
程知遠愕然。
中年人點頭“是你,是你,同樣的風雨,同樣的意氣,連劍的氣魄都相似,可惜還是有些不同,你的更凌厲,更鋒銳,更富有殺意,但總是缺少了一股‘無顧’的意。”
“仙人對這世間還有顧忌嗎!眾生在你們眼中不過是可以隨便戲弄的蟲子,說什么天數循環,說什么天理如此,都是狗屁。”
“無情人,能知眾生意?”
中年男人語氣十分不友好“我聽說,數月之前,趙國榆次城經歷一場大屠殺,洪水淹沒百萬生靈,有上古妖神作亂,后來被仙人所斬?”
“但是仙人見仙人,你未曾殺了徐無鬼,卻讓他逃竄而去。”
“你知道你為什么打不過他嗎?真的是境界上的差別嗎?”
程知遠緊緊皺著眉頭“敢問閣下是……”
中年男人并不回答,而是依舊自說自話!
“曾經有個姑娘告訴我,使劍不要去用眼睛看,也沒有什么玄之又玄的心眼,只要明確自己的目的,然后懷揣著無顧之意,就能無物不斬!”
程知遠“無顧……眾生生在人間,怎么可能沒有牽絆……”
“哈!”
中年男人放肆一笑 “天下眾生萬象,只要你帶著無顧之意,便都在劍尖可至處!”
中年男人的身后發出嘩啦的聲音,程知遠這時候才看到,他居然背著一座劍架!
劍架之上有九個位置,但只有八個位置插著劍,中央一處空空蕩蕩,什么也無。
程知遠的眼中,忽然看到一縷劍芒。
中年男人豁然豎起一只手掌!
“我久不見仙人,原以為順著黃河能找到徐無鬼,卻沒想到遇到的是你。”
“可就憑你也能讓一個即將飛升的大仙人敗逃?我著實難以相信!”
“你的劍好,人好,氣勢更好,但好歸好,想要和徐無鬼對敵……遠遠不夠資格!”
“你可知道,那徐無鬼已經到了仙道十二重的最頂峰,差一步就要化為五城第一城境,你有什么本事,能讓他遁逃!”
中年男人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冷“我這一世最厭惡仙人,總想著和仙家比試比試,包括當年教我劍法的那個姑娘!”
程知遠一瞬間感覺到巨大的危險,他猛地拔劍,這一下,頓時,一股巨大,沉重的山海大勢,隨著囂器的完拔出而徹底得到釋放!
這方劍剛出鞘,那方手掌已經劈至!
一掌之威,恐怖莫名!
不可言喻,但是程知遠剛完成的這一劍,此時悍然而起,其中兇猛如入海蛟龍,睚眥的吼聲震徹山陰,緊隨而至的,便是“陰山震雨,天可明鑒!”
此一劍去!
鋒銳劃過,風雨開散,上試其音清越。
程知遠壓劍未退。
而中年男人的那只手掌,則已經血肉模糊。
他無比愕然,似乎沒有想到對方這一劍居然有這等兇威。
程知遠的聲音傳遞風雨之中 “還未請教前輩宗氏!”
中年男人看著自己的手掌,忽然嘴角裂開,很猙獰的笑了起來。
“我……祖上是夏禹一系,是少康庶子無余的后人,有越氏,姒姓,名菼執,或者鳩淺,勾踐……”
“我在找‘葭蘆’……或者是……夫差……名字只是一個代號,宗氏也不過是拙劣的累贅……”
他抬起頭,看著瞳孔之中滿是愕然與不可置信的程知遠,神情越發癲狂起來。
“天下劍宗第二,號為‘越王’,尊為‘劍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