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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六章 天不生夫子(上)

  天色從光華熠熠,來到昏沉的日落。

  夕陽西下,桃花林中,仲尼與程知遠說了很多,而對于程知遠來說,這更是一次從來不敢幻想的經歷。

  仲尼,儒家的開道者,加在這個老人頭上的榮光,是后來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

  天縱之圣,天之木鐸,這是此時代中,世人便已經冠給他的稱呼。

  但是世間,人們都稱贊三代時候的往古之事,但若是真要那些人回到三代的時候,又或者行使三代時候的思想,他們卻是十分不愿意的。

  仲尼詢問程知遠,既然他也想創造一個天下為公的世界,那就并不和儒家的至高理想有半點沖突。

  那么,那些君王,為什么不愿意回去呢?

  “因為盤剝吧,貴族們習慣了自己的位置,庶人們也甘愿成為庶人,天下就是這么渾渾噩噩的過來了,自夏啟時開始,人間便是死水一潭,只有偶爾,才會綻放出璀璨的波瀾。”

  仲尼:“是什么時候呢?”

  程知遠道:“是湯伐夏桀,是武王伐紂的時候。”

  “新的事物,新的故事,新的時代,就像是浪潮,但是浪潮總有窮盡其力的時候,最后干涸,消失,融入沙土,沙土的上面,有后浪拍打過來。”

  程知遠認真的搖了搖頭。

  “死水是會臭的,但如今的天下,是渾而不臭。”

  “因為天下都在變化,列國都有競爭,不想被他人滅亡,那么不想滅亡,就只有變。”

  “諸多變法,從此而來。”

  “先生想要的,那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的天下,不能實現。”

  仲尼問:“為什么?你不正外做這些事情嗎?”

  程知遠:“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做的事情,難道仲尼不知道,不明白嗎?先生啊!您是明白的,但您缺愿意糊涂。”

  仲尼搖頭:“我是真的糊涂,糊涂這天下,為什么不能人人相善,正義的道理被摒棄在路邊,無恥的道理則高居廟堂。”

  “世人追逐利益……”

  仲尼失笑,他曾經對一位國君說過,對萬民有利的事情才要去做,如果是僅僅對貴族有利的,就不必去做。

  但是那位國君卻并不這樣想。

  孟子曾經稱贊孔子,敬仰談道:“自有生民以來,未有孔子。”

  自人間誕生,從來沒有出現過像是孔子一樣的人物,這個枯朽的,骨瘦如柴的老人心懷天下,卻屢屢碰壁,天下人都尊敬他,卻不敢用他的道理。

  “武王鉞說的有一句話,其實也是對的。”

  程知遠看向龍素,又看回仲尼。

  “有的時候,血流漂杵,也是仁義!但是否流血,不是我來選擇,而是天下人來選!”

  君子無所不用其極,尤其是涉及到改變天下之事時。

  “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未聞有變法成而從未流血之事!”

  程知遠道:“吳起,李悝,商鞅,申不害,趙武靈王!此間天地,多英雄!”

  “以秦為例,舊秦的太陽,是從東方升起,而新秦的太陽,是從西方而出!”

  “無利于萬民之事,不當做,因為做了,不僅無利于萬民,亦無利于國!”

  “舊時代的貴族們,已經如生根的大樹,先生拿著甘霖雨露去哺育小樹,但其實,更多的,還是給大樹汲去了。”

  “如今我想和先生說,我拿著斧子與火把來到了這片樹林,大樹們都害怕我,故而,它們要驅逐我!”

  “夏啟征伐天下使得天下部族不敢反抗他的威嚴,從此開始了一個時代,而如今,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萬民也可以追逐這頭迷失的鹿!”

  仲尼看著程知遠。

  時間過去了很久,程知遠與龍素已經離開。

  少年與少女,正是春華燦爛的年紀。

  像是剛剛吹來的風,像是田野中茁壯生長的秧,是歡快的云,是河水中細膩的沙,更是山野中,肆意盛開的野花。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的時代,還沒有到來,但是已經快了。

  仲尼的身前,孟軻跪坐著,聆聽他的教誨。

  “原來是這樣……我在夢中所見到的,他把所有的……圣人都殺掉了……”

  “把一切都推翻重來,有些人是真的會死,有些人或許只是睡了……”

  “孟軻,你要幫他護道。”

  孟子道:“他想要的天下,是先生也想要的嗎?”

  仲尼:“路,總要走一走。”

  孟軻搖了搖頭:“激進了……先生以前,必然不會同意的。”

  仲尼:“你不激進,但你努力了這么多年,可有什么大的成效嗎?”

  孟軻啞然,又緩緩搖了搖頭。

  “荀況與世間的道理同走,你斥責他,說他雖然尊奉禮卻依舊在走著破壞儒家的路,但結果,你的道理沒有人用,他的道理,很多人都心向往之。”

  孟軻不敢置氣。

  仲尼搖了搖頭:“我不是在批評你,你也不是我的親傳弟子,我只是在說……我們的時代,過去了……”

  “但是儒家的道理,仁義的思想,不會消失,希望后來者不要曲解仁義的本質。”

  “志士仁人,君子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仲尼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叔仲會與孟軻都連忙去攙扶他,而仲尼卻打掉兩人的手,喘息著道:“你們知道,我當年殺掉少正卯的原因嗎……”

  孟軻道:“儒家弟子都有此聞……但,弟子有問,先生所說少正卯五罪,其實與程知遠也……”

  “是啊,法家之言,虎狼之辭,他在死前嘲笑我:仁者也要吃肉喝酒,夫子腳下沒踩死過螞蟻嗎?”

  “我要去見他啦……誰說我沒有犯錯呢,勸解的善不如殺伐,原來那個時候,就應該推掉了……”

  仲尼開始嘔血,這時候,桃林的深處,荀況,勾踐出現了。

  “荀況……來,坐,坐……越王也請……老了,人之將死,不能周全禮數……”

  勾踐一眼看破了仲尼的問題,驚悚道:“你……這是用道術在借命!”

  仲尼顫抖著抹掉嘴上的血:“因為我還想來見一個人……我還有一個夢沒有驗證……”

  “我是一個失敗者,是一個腐朽的老木頭,是一塊又臭又硬的頑石……后世的人會怎么看我呢?”

  仲尼笑著,卻很虛弱,他的性命猶如風中殘燭,又像是太陽西墜前最后掙扎的光輝。

  “啊,他們大概會說,仲尼這老頭的道理,不堪大用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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