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夫人卻是嫌方嬤嬤礙事。借口都不找就把她打發下去了,然后拉著何如玉細細地盤問,硬是讓她從頭開始說到尾,又從尾說到頭,來來回回地也不知道說了幾次,弄得何如玉都快哭了。
方嬤嬤在外面聽得很有些心急,只能趕緊去知會了何金寶一聲,總算是把何夫人叫走了。
何夫人卻是對著何金寶生氣,“你小子太沒有良心,光顧著自己發達,你那兩個兄弟都老大不小了,連個媳婦都還沒有找到,你也忍心?果然是娶了媳婦就忘了娘,良心都被狗啃光了。”
一再保證一定會好好地相看各家姑娘的,給兩兄弟找一個合意的媳婦,何金寶總算是把何夫人給送走了,一邊嘀咕著:“以前怎么都沒覺得太太有這么羅嗦的。”
雖然是嫌何夫人羅嗦,但是何金寶自己也知道,何金貴何金元的年紀確實不小了,是該認真地找一找媳婦了。跟陳霜降說了一下,陳霜降也為難。她找的人,何夫人都看不上眼。
這兩人在這邊為難,何夫人也是有著自己的主意,她中意程尚書家的姑娘,還特地打聽了程姑娘時常會去城東的一家金店看首飾,就等在那里,把程家姑娘看了仔細,很滿意地找媒人,上了程家提親去了。
程尚書自然是瞧不上何家,不過程家詩書傳家,還算客氣地把媒婆送了出去,何夫人卻是把這一份客氣當成了福氣,不屈不撓地請著各個有名的媒婆上門,無論明的暗的拒絕全當是沒聽懂,就算是好脾氣的程尚書也怒了,直接派人給何金寶送了個口信,請他管束好家人。
何金寶這才知道,原來何夫人居然都在這種事情,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怒了,只能好聲好氣地送走了人家,跑到陳霜降這邊來抱怨:“太太還真做出來這種事!”
何夫人只覺得程姑娘是三品戶部尚書的女兒,她家何金貴也是三品文成侯的親戚,剛好不是門當戶對,天賜良緣,有是不可以的。
無論何金寶怎么說,跟何夫人說又說不拎清的,只能回來跟陳霜降抱怨。這究竟是要怎么辦才好。
進入十月份,京城就一直在下雨,順心坊里面的泡菜都沒發曬,散發著一股子的霉味,陳霜降沒辦法,只能試著做了一些南方的點心,這些很純粹的南方點心,居然還有不少人愛吃,順心坊的生意倒是好了許多,很讓陳霜降有種因禍得福的感覺。
陳霜降不清楚京城的氣候,從小就長在京城的方嬤嬤常在說,今年的天氣太異常,這雨總是不停,下得人有些心慌。
何金寶這陣也很忙,這雨下得比往年多得多,飛鳳江的水位漲得快,據說上游有段堤壩不穩當,司馬子夏抽調了不少的士兵去那邊巡檢,就連何金寶手下也被抽走不少,立刻就覺得忙不過來,幾乎整天都是在外面團團轉。
好不容易撐到十一月。總算是沒有造成大澇災,只是這堤壩也是差不多毀了,不能再用,在下次雨季來之前,修筑堤壩成了當務之急。
何金寶就領了協助的副職,帶著一隊士兵去修筑堤壩。
工部負責這事的也是熟人,居然是有一面之緣的郎中蘇幕。提起來,何金寶才想起來,這蘇幕貌似還是陳家的舊相識,他一直忘了跟陳霜降提起來,想著在出發之前請蘇幕過來聚一聚。
蘇幕愣了愣,倒是很痛快地答應了,第二天就上門拜訪了。
只說有個舊相識過來,陳霜降一點頭緒都沒有,一開始還沒有認出來,只覺得蘇幕一直盯著自己看,眼神似乎是有些激動。
陳霜降不由奇怪地看了一眼,蘇幕的臉色有些蒼白,但還是不失禮節地行了一禮,猶豫地問了一聲:“你……過得還好吧?無錯不少字”
恍惚地想,那真的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蘇幕的笑容似乎跟很久之前的重疊了起來,同樣的靦腆干凈,仿佛又是多了微許的憂郁,慢慢地褪色,越加的蒼白。
對著蘇幕,陳霜降只覺得百感交織,不過卻是完全不知道該說些,半天才嘆息著:“原來你……蘇姐姐他們都還好吧?無錯不少字”
在陳家村大水之后。蘇幕一家就已經搬家,倒是幸運地并沒有直接牽涉進己巳年開始的那一場戰亂之中。只是那幾年朝堂混亂的很,君不君,臣不臣,到處都是苛捐雜稅,亂民暴徒,蘇先生一病不起,很快蘇師娘就跟了去。
幸虧蘇宓嫁了一戶忠厚人家,也沒有嫌棄,反而是視如己出地把蘇幕養大。
蘇幕畢竟是男人,為了避嫌,陳霜降也不好多問,聽到蘇宓也住在京城,陳霜降真心地覺得高興,說:“好多年沒見到蘇姐姐了,她打的絡子最是好看,跟著她學會了許多。”
“姐姐也常常提起你,都說你小時候就特懂事老成,也不知道會不會長成個老學究樣。”蘇幕也笑,忽然覺得這話說的孟浪了,趕緊停了,低著頭慢慢臉紅了。
何金寶本來就不是心細的人,在軍旅這么多年。自然就染上了些毛病,對于男女大防這一類東西就很有些大大咧咧渾然不在意,蘇幕來拜訪,他想著既是小時候就跟陳霜降認識的,來見上一面也是該的。
只不過看著蘇幕跟陳霜降相聊甚歡的樣子,何金寶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心里一陣泛酸,悶悶地實在有些不大舒服,借著公事的名頭把蘇幕叫進了書房。
沒想到居然還能在京城碰到蘇幕,陳霜降也不知道感覺,只是不自覺地就回想起從前的那些光景,繡花曬鹽摸小魚。有空時還能去私塾聽一會課,雖然艱難不大如意,但那也是陳霜降覺得最太平和順的日子。
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回來,也不知道陳采春他們究竟在哪里。
河工的事情總是耽擱不得,何金寶就要動身,陳霜降只聽說那邊荒涼的很,基本連個人煙都看不到,總想著要給何金寶把東西帶全了才好。換洗的衣服,常用的被褥,光是梳子發帶一些小東西,陳霜降就給裝了滿滿的一箱子,甚至還怕何金寶吃不慣那邊的伙食,準備給他帶兩缸酸菜過去。
弄得何金寶很有些哭笑不得,無奈的說:“別忙了,帶不走這許多東西的。又不是頭一趟出門的,行李讓大山收拾就是了,這些活他都熟。”
“帶齊全一些才安心。”陳霜降團團轉地忙了一圈,看著收拾出來的那一大堆東西,也是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了,何金寶這是帶著軍隊一起去的,自然有手下幫著他收拾,旁的東西似乎也用不上那么許多。
揀了幾樣要用的,重新打包了一下,陳霜降還是把那兩壇酸菜給帶上了,說:“這是極下飯的,你帶著,萬一那邊的飯菜不合口也可以湊合一下,橫豎讓劉大山拿著,又累不到你。”
“大山我就不帶過去了,他在家里守慣了,留下來給你,萬一有個事情,也好有個照應的。”何金寶交待了幾句,無非是小心門戶,安心在家,想想也沒特別的事情,就說。“有事就讓大山來找我,要是來不及的話,就去何全味那里,你也認識的,我托了他照看你著一些。”
現在都已經是十一月份,距離下一次雨季不過四五月的時間,飛鳳江這么長的堤壩,自然是不可能一下全修整好的。
蘇幕只不過比何金寶早來幾天,卻是臉色泛青,精神萎靡,仿佛是連日工作,一刻不休,只是強撐了一口氣才沒有倒下般。
“蘇大人你怎么成這樣子了?”何金寶看到還真是大吃了一驚。
蘇幕苦笑著搖頭說:“將軍過來慢慢說,這里的情況可要比想的更糟糕。”
這一段堤壩在忻城縣外面,飛鳳江從這里拐個彎,就往東去,這一段堤壩要是崩毀的話,那江水就會順著平原直接沖刷到京城。
只聽說這里堤壩毀得嚴重,等蘇幕親自看了,才知道究竟毀到地步,基本完全沒有用,稍微大一點的水流估計就能把這里沖潰,倒堤了。
“這一段要重建,基本都不能用了。”蘇幕攤開地圖,把他說的地方都給畫了出來,一點一點地指給何金寶看,粗略地算一下就已經是好幾里的長度,“還有些沒來得及看的地方,這舊堤壩,基本已經全不能用了,好幾十年都沒有修整過了。”
何金寶吃驚了,說:“這么大的工程,兩三個月怎么可能做的完?”
“只能先就著緊急的地方先補,詳細的情況我會在折子上面寫清楚,請皇上定奪,我們只能是盡力了。”
河工是國家大事,又是繁重勞煩的事情,何金寶只帶了幾百的士兵,朝廷到處都是在用人,再多也沒地方調去。
想著征集附近的百姓來做工,只不過國庫空虛,朝廷也窮的很,拿不出多少錢來,幸虧這時候還是農閑,何金寶找人挨村挨戶地過去,總算是召集了不少百姓,順利地開工了。
只是這堤壩修起來也是相當的不容易,這時候正是旱季,飛鳳江的水位不到平常的一半,本來應該是修筑堤壩最好的時間,但是北方的冬天卻是比南方冷得許多,一鏟子下去一半泥水一半冰塊,因勞作淌下的汗水,很快又在冷風之中凍成冰霜,真是苦不堪言。
不過幾天做下來,雇傭的百姓都因為不堪重負,都已經跑了一大半,人手越發的不足起來。
為了這個事情,何金寶跟蘇幕也是傷透了腦筋,整日在工地里忙碌,幾乎沒一刻空閑的,半個月下來,兩個人就瘦了一大圈,曬得跟烏皮泥鰍一樣了,更是急得冒火,嘴上都起了一串的水泡。
這情況還真跟陳霜降說的差不多,忙起來的時候,連飯都來不及吃,經常是叼了個窩窩頭隨便應付一頓。陳霜降特地讓何金寶帶來的酸菜倒成了何金寶最喜歡吃的一道菜了,清清爽爽的,夾到窩窩頭里面,似乎連硬邦邦的窩窩頭也變得美味異常了。
這半個多月來,何金寶跟蘇幕幾乎都是抱著這兩壇子酸菜泡菜工地上過活的,瞅點空,何金寶還會跟蘇幕玩笑說,當年行軍打仗好歹還能喝上一口熱湯的,這河工還真不是人干的活。
蘇幕只是狠狠地啃著窩窩頭,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跟監工頭何金寶不一樣,蘇幕才是河工的負責人,下面又沒有一個懂行的人幫襯,所有大小事情幾乎都要蘇幕親自過了目,光是算算畫圖就用禿了好幾支筆,蘇幕真是有些心力憔悴了。
何金寶看蘇幕拼命的樣子有些不忍心,就勸他停下來休息會,蘇幕也不聽,仍是全力撲在書桌上面。
正想著出門,卻是來了人,說陳霜降從家里送東西過來了。
何金寶打開了一看,居然是一身小夾棉,還有幾雙鞋子,應該是陳霜降親手做的。陳霜降不怎么會裁剪,做出的衣服只是勉強能看,遠不及她其他手藝,陳霜降臉皮薄,覺得不好意思,平常事情又多,所以陳霜降基本很少做。
只不過就何金寶偶然說過陳霜降做的衣服穿著舒服,沒想到她居然還記在心里,抱著衣服似乎都能看到陳霜降微低著頭,安靜地穿針引線的樣子,何金寶不由呵呵地傻笑了一陣。
送東西來的何家下人卻說,另外還有東西在車上。
何金寶看了下,都是一些吃食,充饑耐久的點心,還有一大包紅豆綠豆的摻合在一起雜糧,何金寶才想到,原來現在已經是臘八時節了。
吩咐人把雜糧煮了分給大家,何金寶就帶著點心又回到屋里面,拿了兩個咸菜餅就著火爐上烤烤熱,分了一個給蘇幕吃。
“好久沒吃這個了,從陳家村搬走之后,就再沒有看到有賣這些東西的地方。”蘇幕似乎是勾起了鄉愁,很有些幾分惆悵。
“蘇大人以前說過祖籍是溫州吧,又是為從陳家村搬走呢?”
“祖籍雖然是溫州,我從小就在文成縣長大,先父曾經在陳家村辦了個私塾,跟陳書楠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后來有次臺風刮倒了海堤,那里發了大水,私塾也辦不下去了,就搬到京城來了。”
“哦,那場大水,我倒也記得……”何金寶有些奇怪,盯著蘇幕瞧了半天,這些天相處下來,很容易就能知道司馬子夏為選了蘇幕這一個小小的郎中來治水,除開他估計再沒有旁的人更熟悉河工了。這些可不是臨時死命看一兩天書就能學會的東西,想來蘇幕該是很早就學河工了,才會有今天的蘇幕。只是何金寶有些疑問,他該不會是因為以前那一場大水才想到學河工的吧?無錯不少字 看得出何金寶的疑問,蘇幕只是淡淡笑了笑,說:“因為那一場洪水,我失去了很寶貴的東西,真不想再經歷一次這樣的事情。”
“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一個丫頭,總想著慢慢等她長大了,就能去跟她家里提親,只是沒想到卻是突然的一場大水,后來又是連年的戰亂。等我回去找的時候,那里已經是一片廢墟,那個丫頭也嫁為了。如果沒有那一場大水……我時常會這么想啊。”
“難道你是在說……霜降?”
“嗯,所以你要是待她不好,還是趕緊放手,我會對她好的!”
蘇幕居然毫不猶豫地點頭,仿佛巴不得何金寶趕緊點頭同意和離,害的一陣氣憤,想都沒有想,直接一拳頭砸到了蘇幕的門面上,看著蘇幕死都不悔改堅決的樣子,頓時又覺得泄氣,只狠狠地罵了一聲混蛋,卷著東西忿忿地出了門。
這一拳打得有些狠,蘇幕躺在地上好一會才捂著鼻子起來,還是覺得一陣的止不住的酸痛,眼淚都快下來了。揉了揉眼睛,蘇幕揀起他那一塊沾了一些灰的咸菜餅,慢慢地咬了一口,也嘗不出究竟是味道,只喃喃地說了一句:“天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也知道蘇幕究竟是在想著,莫名其妙地說了這一番話,第二天又仿佛是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該說就說,該做仍是做,看不出一點異樣。
這一份若無其事的樣子,倒是跟陳霜降很有幾分相似,那丫頭在惹惱了何金寶之后,也是常常這么一副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直恨的何金寶牙根發癢。
要是說何金寶對于陳霜降還有幾分忍讓的話,那對于這個覬覦自己老婆的蘇幕那就是完全的痛恨了,要不是還想著殺人償命不值得的話,估計何金寶會直接按著蘇幕暴扁他一頓。
何金寶越是想著早點干完這邊的活早點回京城,事情越是不順,到十二月中旬的時候,又開始下了幾場大雨,水位漲了許多,到處都是連水帶泥踩著冰渣子咯吱咯吱的響,河堤的修筑更是不容易了,河工們都是叫苦連天,怎么都不肯再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