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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門卷六隴右節度卷九國亂第三百五十九章家族利益 夜幕籠罩著洛陽城,徽安門外一支大軍正準備列隊起拔,城門口崔鳴在數十名將領的簇擁下正向朱滔告別,他含淚向朱滔長施一禮道:“盼師尊凱旋歸來,本王會在洛陽城頭日夜為師傅祈禱。”
主將朱滔頂盔貫甲,騎在崔慶功最心愛的大宛馬上,他的眼中隱隱蘊含著淚光,一臉肅然地向崔鳴拱手道:“小王爺但請放心,朱滔此去當剿滅李師道,早日為小王爺解憂,我不在洛陽,望小王爺約束軍紀,以獲取洛陽民眾支持。”
“師傅之言,本王當銘刻于心,師傅一路保重。”
“保重!”
朱滔向眾人揮了揮手,毅然下令道:“大軍出發!”
五萬大軍以及數千輛輜重大車緩緩啟動,向西北方進發,李師道的六萬大軍就部署在洛陽西北一百余里外的黃河岸邊,這支前去剿滅李師道的軍隊中有兩萬人是崔慶功保有的精銳,是他十幾年來從來不會讓軍權旁落的隊伍,而今天,這支精銳的指揮權第一次交給了外人,而且是交給了朱滔。
朱滔投靠崔慶功的時間并不長,但憑借他的精明能干而屢立奇功,深受崔慶功的重用,但無論他再怎么能干,崔慶功對他始終保持著用文不用武的原則,始終沒有忘記他是朱之弟,一直以來就絕不給他帶兵的機會,事實證明崔慶功的戒備之心是完全正確的,就在朱滔大軍離開洛陽僅五十里后,朱滔便下達了他的第一道命令,“大軍調頭向南進 這一天是朱滔已經夢寐以求了整整一年,在大哥朱死后,重振朱家的心愿便一直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內心,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經不會再有大哥當年那樣的機會了。他就仿佛是一頭尋找獵物的野狼,在經過數月地審視后,他的目標便鎖住了崔慶功的軍隊,這是一支內部充滿了重重矛盾的隊伍,只有矛盾的激化下他的野心才有可能變為現實。
朱滔下達了第一道命令后,大軍開始緩緩調頭,他縱馬沖上一座小山丘,凝視著夜霧下的遠山,他的目光中閃爍著難以掩飾的激動。此刻。自己地手中終于有了復興地資本。
“朱將軍!”身后忽然傳來了遠遠地呼喚聲。朱滔回頭望去。只見山丘下數十騎軍士簇擁著一名大將飛馳而來,為首之將正是崔慶功地心腹愛將李中云,朱滔心中的激動頓時被一蕩而空,他最擔心的事情果然來了。
李中云被崔慶功任命為飛龍將軍,他手下有一萬騎兵,是兩萬精銳營之一。他本來就不滿朱滔被任命為主將,但軍令如山,他不敢不服,可現在明明李師道在北,朱滔卻下令調頭向南,使他百思不得其解。
“朱將軍,你為何命令大軍調頭向南。中文文學難道你并不是為了去打李師道嗎?”
“李將軍誤會了。”朱滔早胸有成竹。他微微一笑道:“你以為李師道會象一塊石頭一樣等著我們前去剿滅嗎?現在千牛衛從西而來,他必然會尋路逃脫。所以我推斷他會走西南方向的缺口,我們搶先一步,正好可以截住他的去路。”
李中云心中狐疑不定,雖然朱滔說的有幾分道理,但他仍然對朱滔地動機表示懷疑,沉思一下他又問道:“適才朱將軍也說官兵大軍將前來,不知朱將軍準備怎樣應對?”
“此事自有小王爺決定,不是我能做主,更不是你有資格來問。”朱滔臉色一沉道:“我奉小王爺之命出戰,所有決定權皆在于我,若李將軍不服我的調度可找小王爺投訴,但大軍在外,我的命令你只管服從,這一次就算了,再若有下次,我定斬不饒!”
李中云連連冷笑了幾聲,一抱拳轉身便走了,朱滔盯著他的背影遠去,眼中迸出了一道殺機,此人得盡早殺掉。
經過一夜的行軍,朱滔的大軍已經過了洛陽,抵達了距離洛陽西南約八十里的谷水河畔,這一帶林木茂盛,低矮地山巒連綿起伏,一直延伸到遠方,行軍整整一夜,大軍皆精疲力盡,朱滔見河水清澈見底,便下令全軍就地休息,三軍頓時歡聲雷同,數萬士兵蜂擁著向河水沖去,河岸兩邊人潮洶涌、喧鬧非常。
朱滔找了一塊大石坐下,借助微弱地晨曦,他取出一幅地圖仔細研究行軍路線,他的計劃是向東南突圍,那一帶是楚行水地淮南軍,戰斗力要大大弱于張煥的隴右軍,即使遭遇到了也能突圍而出,但朱滔的最終目的地是前往江南西道的豫章一帶,在去年長沙刺殺了張煥后,他便仔細考察了豫章的情況,那里駐軍稀少且土地肥沃、極易立足,還有波光浩渺的鄱陽湖可供大軍進退,是建立基業的良地,而且一旦站穩腳跟他便可向太后臣服,利用朝廷的內斗中取得生存的可能。
這個計劃他已經策劃了無數遍,早已爛熟于胸,可一有機會他總是忍不住取出地圖再默看一遍,思索著可能會有的漏洞,應該說漏洞是沒有了,現在的關鍵是說服眾軍隨他南下,當然,他也有充分的借口:伐李師道是假,為洛陽大軍打開南下的通道才是真。
朱滔將地圖收了,他這才抬起打量周圍的地形,此刻他正位于一個葫蘆形峽谷的中部,谷水從峽谷中縱穿而過,峽谷寬約三里,周圍是連綿的群山,郁郁蔥蔥的樹木布滿了山頭,天色已經麻麻亮,河兩岸橫七豎八躺滿了他的士兵。
朱滔眉頭一皺,此處地形并不是駐營休息的最好地方,極易被人伏擊,他立刻站起身大聲令道:“傳令全軍起拔,繼續向南進軍!”
話音剛落,峽谷兩邊的樹林中驟然爆發出一片喊殺之聲,不計其數的騎兵從樹林中沖出,揮舞著戰刀。小說迅猛地撲向河岸邊正在休息的朱滔軍,朱滔軍猝不及防,頓時亂成一團,不僅是樹林中有伏兵殺出,從峽谷口的另一端也有數以萬計的騎兵殺來,殺氣沖天,他們就仿佛一群蓄勢已久的猛虎撲入了羊群 朱滔眼睛都急紅了,他大聲狂呼士兵們鎮靜,但喊聲已經失去了作用。五萬大軍已無法組織有效抵抗。在伏兵犀利地沖擊下。朱滔軍兵敗如山倒。大軍丟盔卸甲,滿山遍野地向谷口地另一頭奔逃,朱滔也被十幾名親兵扶上戰馬,就在這時,在他左側五十步外出現了一千余騎兵,只見為首一員大將手中弓弦拉如滿月。正目光毒地盯著朱滔,嘴角溢出了一絲冷冷的笑意,朱滔也忽然看見了他,心中猛地一寒,就仿佛一腳踏空墜下了萬丈深淵,此大將不是別人,正是他信誓旦旦要去剿滅的李師道。
一支箭凌空射出。迅疾如電。射向朱滔的面門,他躲無可躲。萬念皆灰地閉上了眼睛,就在他閉眼的一瞬間,一支狼牙箭從他眉心射入,一箭射穿了他的頭顱。
永安二年二月二十五,李師道帶著朱滔的頭顱,投降了刑部尚書楚行水,二月二十八日,三十萬唐軍包圍了洛陽城,在楚行水擔保不殺崔鳴的允諾下,崔鳴正式開城向官兵投降,至此,近一年的中原之亂終于告一段落。
長安,收復洛陽地消息尚未傳到長安,但河北軍大敗地消息卻傳遍了長安地大街小巷,它仿佛一聲驚雷,立即打破了長安平靜地局勢,一直在平靜局勢下激蕩的暗流終于浮出了水面,無數保持著觀望態度的官員們紛紛改旗易幟投向張黨,形勢已經明朗化,曖昧沒有了市場,態度鮮明才是大勢所趨。
張煥的府前車流如潮,數百名官員拿著名帖擁堵在大門外的臺階之上,聲音喧鬧嘈雜、爭先恐后地將自己的誠意和忠心交給前來收帖地大管家,那種架勢就仿佛米價即將上漲之前糧鋪,可以說這幾天是孫管家有生以來腰桿挺得最硬的日子,無數平時高高在上的五品官、六品官此刻在他面前無不綻放媚人的笑容,這些官場老油條個個深知管家的重要性,只要他略動手腳,他們的名帖極可能就會出現在張煥的書房中。
不僅是張府,就連崔寓地府前也破天荒地出現了不少故舊門生,他來拜訪老上司、來拜訪恩師,懷古推今,皆是希望能夠通過崔寓跨進張黨的門檻。
隨著崔慶功之亂被平息地消息傳來,長安滿城沸騰,人們紛紛走出家門歡呼雀躍,迎接這激動人心時刻的到來,而投靠張黨的熱潮也隨之到了頂點,朝中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現象,每日卯時三刻前,上朝的隊伍浩浩蕩蕩出現在朱雀門前和丹鳳門前,積累數年的惡習竟似乎在一夜之間被扭轉過來了。
和男人們擁張的熱潮同步,無數長安的名媛貴婦也找出種種借口來張府拜見張煥夫人裴瑩,談談孩子的教育方式、談談某種時尚的新款化妝,或者邀幾人同來張府呼盧喝雉斗幾輪樗蒲,順便再不經意地表達一下丈夫對張尚書的景仰之情。
裴瑩始終表現出一種大婦的風范,無論是尚書夫人還是郎中之妻,她都熱情接待,但這種熱情就仿佛七十度的開水,有熱度而無沸點。
今天也和往常一樣,幾名貴婦正耐著性子地坐在大廳里等待接見,她們已經等了半個時辰,依然不見主人的蹤影,若照往常,這種怠慢客人的情形是萬萬不會出現,丫鬟只告訴她們,夫人正有重要的客人,盡管幾名貴婦等得心急如焚,卻沒有一個人敢把它表現在臉上,在某種時候,女人的城府往往要比男人深沉得多。
今天裴瑩確實在接見一名特殊的客人,小客房里,裴瑩腰挺得筆直地坐著,她目光冷厲,臉上看不見一絲笑容,在她對面,她的兄長裴明凱垂手而立。神情凄涼而充滿了悔恨,他將立裴明遠為家主繼承人的繼承書交了出來。
自從裴佑寫信告訴京中所有族人,家主早已把正式的家主繼承書交給了他,裴明凱便整天生活在一種極度恐懼之中,他經常在夢中被提刀來清理門戶的二叔嚇醒,被血淋淋前來追魂的父親嚇得不敢入睡,他一夜一夜地不眠,身子迅速消瘦了,直到河北軍因裴明耀的擅自行動而導致大敗。裴明凱更是悔恨不已。裴家的衰敗就仿佛發生在一夜之間。甚至就源于他的一個念頭。
但比悔恨還要讓他痛苦不已的是怕死。一旦二叔返京,私改家主繼承書的罪名就足以使他在家廟中被處死,隨著大限之日的一天天來臨,裴明凱終于狠下一條心來乞求妹妹的幫助。
“我知道我做錯了事,但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再說我是嫡長子。從小便被族人視為下一代家主,為此我嚴格約束自己的言行,從不出去喝酒亂來,更不會以權謀私,敗壞我裴家地名譽,可就因為我腿腳不便,父親就不再考慮我立家主地可能。這對我是不公平地。難道我就愿意瘸一條腿嗎?他竟忘了我地腿是怎么瘸的,我這可是為了救三弟而摔斷的啊!”
委屈的淚水終于從裴明凱的眼中流出。父親的冷漠無情使他心中充滿了怨念,他還想繼續說下去,但裴瑩卻冷冷地打斷了他地自憐。
“我想知道,父親究竟是怎么死的?”這是一直縈繞在她心中的疑問,她絕不相信父親會因為丈夫出兵河北而被氣死。
裴明凱撲通!跪下,他捂著臉哀哀地痛哭起來,“父親確實已經出現了回光返照的跡象,可是我的腦海里想全部都是家主繼承人,全然忘了父親不能再受刺激,父親問我是不是二叔已經兵敗,我一時糊涂便說有這個可能,父親一時激憤就、就去了。”
裴明凱拼命自己的耳光,放聲大哭,“我有罪,是我害死了父親!是我害死了父親!”
“夠了!”裴瑩氣得渾身發抖,果然不出她所料,父親是被大哥氣死的,她站起來,手顫抖著指著裴明凱斥道:“你給滾,我看著你就惡心!”
裴明凱地心一下子冷了,妹妹地絕情深深刺痛了他,他慢慢站起來,發狠道:“好吧!你們都要我死,我就死給你們看,就讓我一個人來承擔裴家敗亡的罪責吧!尚書夫人,或者可以稱你為未來地大唐皇后,只希望你在享受榮華福貴之時,偶然也能想起你那苦命的大哥吧!”
說罷,他慢慢轉過身,萬念皆灰地向門外走去,就在他即將走到門口時,裴瑩忽然叫住了他,“你等一等 裴明凱站住了,他已如死灰一般的心忽然又點燃了一線生機,只聽裴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人死不能復生,你這下半輩子就給父親守靈吧!”
裴明凱擦干眼淚走了,裴瑩卻陷入了深深的苦悶之中,她放過大哥并非是因為心軟,而是她不得不考慮裴家的長遠利益,大哥若一死,二叔與四叔的矛盾必然尖銳化,裴家也將步入張家與崔家的后塵,從此將真的走向衰敗,這絕不是她愿意見到,在當前局勢下,裴家內部的團結遠遠要比內部重要得多。
當裴家處于強勢之時,裴瑩是千方百計維護丈夫的利益,可是當丈夫的聲望日高,而裴家卻開始走向衰敗時,作為裴家的唯一嫡女,裴瑩不可能不考慮裴家的前途;而作為父親最心愛的女兒,她又怎能不考慮父親的遺志?
況且裴家的前途又和她的切身利益息息相關,一旦丈夫真的登上九五之位,崔家將不可避免地重新崛起,那崔寧會不會威脅到自己的皇后之位?裴瑩心里比誰都清楚,丈夫對崔寧的愛實際上是遠遠超過自己,眼看著崔寧又有了身孕,如果她生的還是兒子,那么崔家會不會有非分之想。
答案無疑是肯定的,裴瑩是世家之女,她太清楚太子之位對于世家意味著什么,盡管丈夫離九五之位還有很長一段的距離,但無論如何,一個勢力強大的娘家對于鞏固她和兒子的地位是百益無一害的。
她慢慢走到門前,凝視著遙遠的天空,夕陽的余暉灑在她嬌美的臉上,她的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