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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外瘡內腐

  吳牲嘆息的說:“從宣大到山海關沿線長城,共一千一百一十六里,關隘一百三十處。成祖文皇帝時駐有馬步官軍十二萬,神宗皇帝時尚有八萬,但近年來國事艱難,朝廷財力枯竭,再加上邊軍訓練頹廢,逃籍、吃空餉日益嚴重,兵額大大不足,算上守衛山海關的關寧鐵騎,一共也不過六萬出頭,以六萬疲卒防御千里長城,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長城需要加固,兵馬需要增加,但這兩項的動作都需要大筆的銀子,現在的情勢下,朝廷根本拿不出。

  “六萬軍馬守一千里確實守不住,但如果不是一千里,而是幾百里呢。”朱慈烺淡淡道。

  “殿下你的意思是?”吳甡不明白。

  “既然擋不住建虜從長城入關,那我們干脆就放棄幾個地方讓他們隨便進。”朱慈烺淡淡道:“如此,我們可最大限度的控制他們的下一步。”

  吳牲眼睛一亮:“好辦法!”但隨即又黯然:“縱敵入關,這可是朝廷的大忌啊!”

  “先生只管選地方,到時我自有安排。”

  朱慈烺在前世里雖然學過地理課,但因為身殘的緣故,他并沒有到過長城,就算到了,也只是走馬觀花,抱著旅游的心態所見所聞,根本想不到有一天會為戰爭所用。吳牲則不同,身為朝廷的兵部侍郎,又長期擔任地方巡撫,去到某地,觀察地方的地形地勢,首先就是為軍政所考慮,因此朱慈烺把這項任務交給他最是合適。

  吳甡點頭。

  不經意中,吳甡和朱慈烺已經產生了一種親近感。查勘長城沿線,找尋幾個破口放建虜進入,這樣的建議是絕對不可能在朝堂上提出,別說朝堂,就是私下議論,傳出之后也會被言官彈劾,如今皇太子不避諱的在他面前提出,顯然是把他當成了親信。

  “先生,你對流賊怎么看?”

  朱慈烺問到了滿朝文武最頭疼的第二個問題。

  吳甡長長嘆口氣:“殿下,比起建虜,流賊恐怕更難對付。”

  “為何?”朱慈烺不動聲色。

  “建虜是外瘡,流賊卻是內腐啊,外瘡可去,內腐卻難剜!”吳牲眼有憂慮:“崇禎二年,流賊剛剛興起時,都還是一些毫無戰斗力的流民,土匪,不說我大明精銳,就是地方稍有戰力的衛所,也能將他們擊敗。但十年過去了,朝廷雖然剿滅了高迎祥,但流賊卻越發勢大,原因為何?除了山西河南大旱,流民到處流竄,官軍難以剿滅之外,另一個重要原因是,現在的流賊主力,已經不是當初那批人了……”

  說到這里,吳牲不說了。

  但朱慈烺卻明白他的意思,現在流賊的主力大部分都是過去的官軍,因為領不到糧餉,因為被上級欺壓,又或者是戰敗之后不敢返回原先的駐地,索性就加入了流賊,從而極大的增強了流賊的戰斗力,反之官軍的戰斗力卻是節節下降,一茬不如一茬,尤其是曹文詔曹變蛟叔侄戰死之后,官軍戰斗力一潰千里,現在面對流賊最有戰斗力的,居然是左良玉。

  而流賊只所以在崇禎二年大幅興起,就是因為當年建虜入塞,包圍了北京城,各地勤王大軍紛紛趕往北京,但沿途各地官府卻不提供糧餉,軍餉也就算了,但糧食居然也不提供,很多勤王大軍又餓又氣,還沒有走到北京就嘩變潰散了。

  潰散的士兵,自然而然的就變成了流賊,比起那些農民出身的流賊,官軍出身的流賊戰斗力更強也更狠辣,有他們的加入,流賊實力大大提升,加之崇禎三年,六年,七年連續的大旱,流賊遂成燎原之勢,不可抑制。

  “那先生以為,該如何去除這內腐之疾?”朱慈烺問。

  “所謂內腐,也就是腐自內生,非有當年關羽刮骨療傷的勇氣不可,該去則去,該斷則斷。流賊原為流民,流民原為良民,雖是天災不斷的原因,但朝廷亦有失當失策之處。昨日早朝,殿下廢除遼餉,臣深為佩服,此舉釜底抽薪,必然可以抑制流賊蔓延之勢。”吳甡拱手。

  “先生過譽了。”朱慈烺還了一禮。

  吳甡道:“糧餉雖然減半,但流賊勢大的局面一時卻也不會改變。從楊鶴的“邊剿邊撫”到楊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張網”,再到洪承疇的“以剿堅撫,先剿后撫”,朝廷對流賊不可謂不嚴厲,尤其是楊嗣昌的四正六隅,幾乎就將流賊剿滅,但可惜,總是差最后的一點火候,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流賊每一次偃旗息鼓,換來的卻是下一次的聲勢浩大。這其中雖有流賊首領首鼠兩端、狡詐陰險,降而復叛的緣故,但另一個重要緣故是,年年大旱,土地難以養人,這些人既已經做過流賊,心中早已沒有了善良,只稍微風吹草動,就會再一次的聚嘯而起。”

  朱慈烺仔細聽,淡淡問:“那先生以為,三人之策,誰最高明?”

  “當然是楊嗣昌的四正六隅。”吳甡拱手回答:“臣以為,若不是建虜屢屢入塞,逼的朝廷將剿匪之兵用于京畿的防衛,流賊早就滅了。”

  的確是如此,歷史上,每每流賊奄奄一息,快要被剿滅之時,建虜都會大舉入塞,而明廷在攘外和安內之間,一直沒有一個固定的主意,如果崇禎心志夠堅定,不管建虜怎么入塞,都不動剿匪之兵,哪怕只堅持一次,流賊就不是現在的局面了。反正建虜入塞很快就會退去,對于北京城,他們從來都沒有強攻的打算,但可惜,明廷上下沒人有這樣的定力,最終是兩頭忙碌,兩頭不得好,硬生生被消耗死了。

  “可楊嗣昌的四正六隅,已經失敗了。”朱慈烺嘆口氣。

  “恕臣直言,臣以為,并不是楊嗣昌的戰略失敗了,而是因為到了后期,朝廷力不從心,已經沒有可以執行四正六隅的兵馬了。”看吳甡的樣子,他對楊嗣昌好像頗為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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