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三俊,蔣德璟,吳牲,方貢岳等東林人也都是臉色大變,顯然劉宗周事先并沒有同他們商議。
內閣四臣的臉色也很難看,他們早知道劉宗周善于挑刺,不好對付,但想不到劉宗周不止是挑刺啊,這簡直是連大腿骨都挑出來了。
楊嗣昌是崇禎的寵臣,雖然死了,但每每念起,崇禎依然是眼眶泛紅。
盧象升當年力抗建虜而死,滿朝文武都是欽佩,只不過楊嗣昌對盧象升一直抱有偏見,他在世之時,褒獎盧象升的聲音一直被壓制,如今楊嗣昌已死,追贈、追謚盧象升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左良玉鎮守襄陽,麾下兵馬五萬,是現在中原剿匪的主力。
賀人龍是陜西總兵,麾下兵馬雖然沒有五萬,但秦兵歷來是勁旅,所以明知道賀人龍是襄城戰敗的禍首,朝廷也不敢逼他太急,只是革了他總兵的官職,準他戴罪立功。
兩人都是統兵大將,豈能輕動?
明末時,各鎮總兵手下的主力都是豢養的家丁,知總兵而不知有朝廷,只要總兵帶頭,不管投降還是造反,他們都會跟從,這也是明末很多將領變成三姓家奴,來回反復的重要原因。現在是崇禎十五年,情況雖然還沒到十七年后的嚴重程度,但苗頭卻已經很明顯了,
因此朝廷對武將的處理很是謹慎,誰也怕重蹈崇禎四年孔有德在山東叛亂的覆轍。
劉宗周一代大儒,不會不知道其中利害,為什么要在朝堂上公開提出?
其實在襄城兵敗之后就有不少的御史上疏彈劾賀人龍,要求朝廷嚴懲,但都被內閣壓住了。
但內閣壓不住劉宗周。
朱慈烺也是吃驚,想不到劉宗周的首奏這么“激烈”,甚至是有點無腦!
給盧象升追謚,懲治賀人龍,這兩件事都是朱慈烺想做的,前者沒有疑義,但后者絕不能輕動,必須謀定而后動。
賀人龍逃回陜西之后,一直躲在軍營中不敢露面,只恐被朝廷捉拿,一直躲到五月份見好像沒事了,才敢走出軍營,后被孫傳庭騙到中軍帳綁縛,再召集陜西眾將,論罪而誅殺。
賀人龍死后,一小部分賀人龍的親信想要嘩變,但很快就被平息。
這一切都仰賴孫傳庭的高超手段。
賀人龍死后,高杰接替他的位置,統領秦兵,后成為弘光朝江北四鎮之一。
御座上,崇禎臉色鐵青。
關于楊嗣昌,他早有定見,任何人都不能改變,了解他性情的朝臣不會在楊嗣昌的事情上多嘴。
盧象升的事情也可。
左良玉和賀人龍的跋扈,崇禎當然知道,以他剛硬的性子,如果天下太平,國事允許,他早就將兩人逮捕下獄了,還用劉宗周提醒?但眼下流寇四起,中原和湖廣還需要左良玉的大軍支撐,問責左良玉,引起左良玉部的嘩變,中原和湖廣不就亂了嗎?這個劉宗周,迂腐、闊略,不敷實用也就罷了,想不到竟在朝堂上出此難題,如果讓遠在襄陽的左良玉誤以為朝廷對他不滿,要整治他,他屯兵不出,不去剿匪,甚至割據稱霸可怎么辦?
至于賀人龍,他早已經做了安排,孫傳庭啟程赴任時,他就給了孫傳庭一道密旨,要其擇機除去賀人龍,以正法典。
襄城之戰中,最大的責任人并不是左良玉,而是棄陣不守的賀人龍。
只所以密旨而不是直接傳旨就是因為顧忌賀人龍手下的兵馬,擔心他會造反。
崇禎帝秘密安排的事情現在卻被劉宗周捅了出來。
劉宗周,糊涂!
崇禎越想越怒,臉色鐵青,眼睛里冒著怒火,不過不說話,只是把目光投向兵部尚書陳新甲。
陳新甲額頭上的傷口還沒有結痂,還纏有紗布,因此越發覺得燥熱,細密的冷汗從鼻尖滲了出來。劉宗周的建言讓他驚異,皇帝的目光則讓他恐懼,于是連忙出列,調整了一下呼吸,高聲道:“陛下,盧象升和楊嗣昌之事,臣不敢妄言,但新蔡、襄城連喪二督……”
朱慈烺盯著父皇的臉,他清楚的看到,當陳新甲說到“連喪二督”時,父皇眼角劇烈跳動,眼神中滿是痛苦。
唉,這亂世天下,都快要把皇帝逼瘋了。
朱慈烺暗暗嘆息。
崇禎帝性子太過著急,屬于今天下種明天就要見到樹苗的那種脾氣,不說袁崇煥鄭崇儉,只說傅宗龍汪喬年,還有接下來的孫傳庭,這三任三邊總督某種意義上都是被崇禎帝逼死的。崇禎帝急于求成,根本不給三人充足的練兵時間和糧餉,只是一勁催促三人出兵剿匪。三人稍有遲鈍,就會被下旨申斥,以至于三人戰戰兢兢,都是在明知實力不足的情況下倉促出戰,最后都被流賊圍困絞殺而死。
性格急躁是崇禎帝最大的缺陷,不能寬人,對文臣們要求太過嚴苛,動輒論罪下獄,以至于朝堂上出現人才斷層。等到了崇禎十六年,孫傳庭死后,從內閣閣員到各地督撫,竟然沒有一個可用之人了,能臣不是死于朝廷的律法就是死于流賊的刀下,最后像魏藻德那種德性的人都能成為內閣首輔。
如果換成木匠皇帝天啟,又或者是甩手掌柜南明弘光皇帝,甲申之變或許真的可以避免。
雖然這么認為,但朱慈烺對崇禎帝的情感絲毫沒有發生改變,不止因為朱慈烺本尊和崇禎帝血脈相連,更因為崇禎帝眼中的焦慮目光,還有煤山上的歪脖子樹。
稍微一走神,陳新甲的聲音繼續飄來:“……左良玉和賀人龍都是久經戰陣,出生入死,為朝廷立下赫赫戰功之人,此番河南之戰中,左良玉帶著將士們浴血奮戰,數次擊退流賊,鮮血染紅征袍。襄城之戰非不救,實在是有不得已的下情。賀人龍一向以勇武聞名,人曰賀瘋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朝廷切不可因為一時的戰事不利,就降罪于他,貶去了他總兵職,準其戴罪立功,如果無功,再兩罪并罰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