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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識人之術

  六個千總隊,將近九千人,人人面色黝黑,身體強壯,全身甲胄裝備齊全畢竟是京營,皇帝陛下的親兵,在太子撫軍、朝廷全力支持的情況下,兵強馬壯也不是太意外的事。真正讓左良玉震撼的是,他從這九千人身上,看到了一股精銳之師才會有的膽氣!

  所謂膽氣,就是敢拼敢殺,蔑視敵人的一種傲氣。

  俞大猷曾說教兵之法,練膽為先;練膽之法,習藝為先。藝精則膽壯,膽壯則兵強。

  藝高人膽大,兵強誰也不怕。就是這個道理。

  只有操練刻苦、技藝高超的百勝之軍,膽氣才會充盈。一聲令下,必勇往直前,無人能當。沒有本事的弱兵,遇上強敵,不等交手就會心生畏懼,喪失了膽氣。膽氣沒有了,身手必然畏縮,陣列必然不固,那么戰敗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左良玉帶兵十幾年,對膽氣兩個字最為了解,膽氣沖壯之時,他一千騎兵能將幾萬流賊殺的落花流水。膽氣疲憊,被流賊之勢驚嚇之時,即便幾萬的官軍也會被嚇得毫無斗志,不得不望風而退。襄城之戰就是如此,他并非不想救汪喬年,只是流賊十幾萬,聲勢太過盛大了,還未交戰,他部下就都面露懼色,人人都想逃走,這種情況下,即便他強令出戰,等待他的也不過是一場敗仗。

  關鍵原因,還是兩個字膽氣。

  別人不知道,但左良玉自己心知肚明,他麾下雖然有十萬人馬,但有膽氣,敢拼敢殺的精銳,也不過一萬左右,剩下的人大部分都是湊人頭,讓他們錦上添花,追殺一下敗兵還是可以的,令他們攻堅,或者是血戰,根本就是緣木求魚。

  “太子所練都是新兵,怎會有如此的膽氣?”

  左良玉心中驚異不已。

  驚異之后,左良玉心里的傲氣一下就削減了不少。對魚臺縣之戰的勝利,也就有了更清楚的認識原來,朝廷也是有強兵的。

  而這正是皇太子的用意,用精武營的氣場壓一壓左良玉的傲氣,同時也給其他總兵更多的信心。

  精武營之后就是拉著輜重軍需的馬車大軍,由右柳營一萬一千名將士護衛,整個車隊綿延十幾里,從東門口一直到原野的官道上,虎大威等總兵立刻就興奮起來,看來太子殿下不但是帶來了七十萬兩的餉銀,各種軍需糧草怕也是有不少啊,大明軍隊最缺的是什么?不是人,而是糧餉和軍需,太子帶了這么多輜重,各部后勤可以無憂了。

  護衛輜重的右柳營雖然沒有精武營精銳,但看起來也是可戰之兵。

  輜重之后,眾總兵又看到了一個驚奇。

  那就是神機營的大炮。

  此次出京,在太子的命令下,李順將神機營的一百多門各式佛郎機炮全部都拉了出來,分裝在了一百多輛馬車之上隨行助陣,小的單匹馬,大的雙匹馬,從京師到山東又到河南,一路都是平原地形,走的又都是官道,因此行進速度一點都不慢。

  神機營副將李順親自押著將近一百輛的彈藥車。此次出京,太子有嚴令,彈藥如果出了問題,唯他李順是問。因此這一路而來,李順戰戰兢兢,始終不敢離開彈藥車的左右,即使是安營扎寨,他也要把軍帳立在彈藥車的旁邊。

  開封之戰,火器是致勝的關鍵,而火藥是火器的根本,因此火藥絕不能出任何的意外,太子知道李順是一個膽小謹慎的性子,將看守火藥的重任壓到他的肩膀上,正是合適。

  此時李順正滿頭大汗的騎馬巡視。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出京了,這種帶著大炮奔波千里的辛苦,更是生平第一次經歷。疲憊中有些惶恐,但又有些興奮,他深知這一百門火炮的威力。一旦在戰場上擺開了,對流賊展開轟擊,絕對能給流賊造成巨大傷亡。一旦有了戰績,他李順不就有功勞了嗎?

  其實楊文岳軍中也有火炮,不過數量不多,只有三十多門左右,且都是射程不到兩百步的小型佛郎機炮。大明內憂外患,而外患重于內憂,因此朝廷造出來的大型火炮,百分之九十九都送到了遼東,畿內平叛的官軍很難拿到新式武器,連開封這樣的大城都沒有資格安置紅夷大炮,只有一些老舊的佛郎機炮和虎蹲炮。

  當看到神機營的火炮時,保定總督楊文岳是最激動的,他麾下的標營全部都是車營兵,以火器為主,但火炮數量嚴重不足,火槍質量也沒有什么保證,加上成軍時間不長,士兵們操作不夠熟練,戰力一直都不高,到了戰場上,時時需要虎大威的保護。如果能和神機營相互配合,有神機營的火炮相助,軍營兵的戰力必然能提高不少。

  神機營一百門的火炮給了眾人極大的信心,從丁啟睿楊文岳一直到方國安楊德政,所有人都在暗暗點頭,對開封之戰的前景,都有了不小的憧憬。

  神機營之后,是打著“工”字旗的工兵營,見到一個個扛著鐵鍬鐵鎬,但卻精神抖擻的農民,眾人都是吃驚,軍中有民夫不奇怪,但打著旗號,還能保持基本隊列的民夫就少見了。

  工兵營之后,一百精銳騎兵護送著七八輛馬車出現,丁啟睿等人以為是太子車駕,急忙上前迎接,一問才知道不是,馬車中所坐的乃是京營的軍醫。什么?軍醫坐馬車?丁啟睿等人都是驚異。在古代社會,醫生在三教九流中屬于是中九流,地位雖然還可以,但軍醫坐馬車,享受尊貴待遇,卻是大明軍中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為軍醫配置馬匹已經是了不起的事情了,想不到太子居然為軍醫配備了馬車,還有精兵護衛!

  丁啟睿和楊文岳相互一看,楊文岳輕輕道“太子殿下非同常人,心思非我等所能揣測。”

  軍醫之后,太子終于出現了。

  沒有打“代天出征”的大旗,四百武襄左衛的精銳騎兵和八十名錦衣衛護衛著一個銀盔銀甲、玉面朱唇的少年和一名穿著大紅袍服的文臣在前方出現。此外還有幾名勁裝武將和一些身著儒衫的文士幕僚隨行。而太子的馬隊之后,三百名騎兵正在遠處游弋,顯然是斷后之兵。

  當太子馬隊遠遠出現時,田守信和佟定方立刻帶著一百武襄左衛迎了上去,丁啟睿楊文岳和左良玉等人也急忙步行上前,向太子殿下行禮。“臣丁啟睿楊文岳左良玉虎大威……拜見太子殿下。”

  朱慈烺坐在馬上,望著跪在馬前的一眾文臣武將,從丁啟睿楊文岳,一直到左良玉虎大威。雖然沒有見過面,但從年紀和袍服卻可以分出幾人的身份,丁啟睿是督師,身形較為圓胖,楊文岳卻是瘦高,左良玉是平賊將軍,披掛的甲胄明顯比虎大威更精美。

  已經是夕陽西下時,落日的余暉撒滿了大地。文官武將跪在馬前,盔甲官服在夕陽下泛著不同的光澤。就如同這個帝國龐大的文臣武將系統,如果不加整頓,就也會和這夕陽一樣,日落西沉,再不回返。

  “讓諸位久等了,都快起來吧。”

  朱慈烺翻身下馬,滿臉微笑的親自攙扶。

  丁啟睿等人都是受寵若驚,用眼角的余光偷覷太子的面容,但卻也不敢多看。

  兩個文臣也就罷了,朱慈烺只是朝他們微微一笑,等到左良玉和虎大威時,朱慈烺卻是仔細觀察。就像史書記載的那樣,左良玉是一個紅臉長身的漢子,有一把漂亮的大胡須,目光冷靜,滿臉滄桑,即使面對他這個皇太子,也沒有顯露出太多的激動之色,顯然是一個城府極深的人,然他卻不識字,日常文書都需要幕僚念給他聽,看起來,一個人有沒有謀略,跟讀書多少并不一定有直接的關系,天賦或許更重要。

  “昆山將軍快起,久仰將軍之名,今日總算是得見了。”朱慈烺笑。

  左良玉字昆山,上級長官稱部屬的宇,表示親切和客氣。

  左良玉終于是動容了,能得太子殿下這一句話,那是多大的榮寵啊,再有城府的人,也是要激動了,何況面對太子的夸贊都不激動,太子豈不是要懷疑他的忠心?因此不論真假,他都必須激動。

  左良玉激動的又要下跪“殿下謬贊,臣愧不敢當。”

  朱慈烺連忙扶住他“昆山將軍不必大禮。”轉頭對后說道“若谷先生,你當日提攜昆山將軍,怕是也沒有想到,昆山將軍會有今日之成績吧?”

  聽到“若谷”兩字,左良玉吃了一驚,急忙抬頭向太子身后看去,只見一名身材瘦高,須發斑白的老者從太子的幕僚群中走了出來,向太子拱手行禮。

  不但左良玉,丁啟睿和楊文岳也都看到了,丁啟睿忍不住失聲道“侯司農?”

  原來是前戶部尚書,因為軍糧舞弊案被撤職下獄的侯恂侯若谷!

  戶部尚書別號大司農。

  侯恂是侯方域的父親,照太子和侯方域的約定,只要侯方域燒了歸德的糧,太子就負責營救侯恂出獄,侯方域做到了,太子當然不能食言,臨出京前,他向父皇請命。崇禎帝正在興頭上,對兒子的請求無不準予,而且他也明白兒子請赦侯恂、激勵左良玉的用意,于是準奏,侯恂得以出獄。不過崇禎帝并沒有赦免侯恂之罪,只準他到太子軍中戴罪立功這還是崇禎的帝王之術,雖放了侯恂,但還是系了一根繩,一旦侯恂不能有所表現,崇禎帝一怒之下,說不定又會將侯恂下獄。

  最初之時,朱慈烺只是禮節性的接見侯恂,不想一番交談之下,他赫然發現,侯恂實乃是一個有大才的人,睿智豁達,說話不急不躁,對大明內外的局勢,有非常清楚的認識。

  史書記載,侯恂實乃是明末少有的一名伯樂,從左良玉、袁崇煥、尤世威都是他從基層發現、并且向朝廷推薦的人才。

  但其本人在軍略上并沒有過人的才能,朱慈烺讀史信史,對侯恂并沒有太重視,幾次交談之后方才發現,自己差點被史書所誤。

  細想也不奇怪,侯恂崇禎九年入獄,一直到崇禎十五年下半年方才出獄,被朝廷任命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代丁啟睿督師中原軍務,然朱仙鎮之敗后,官軍元氣大傷,已經不可能在中原有什么作為,加上糧草嚴重不足,侯恂最后沒有能解圍開封,完全在情理之中。而侯恂在獄中的六年,正是流賊從弱小到強大的關鍵時期,如果侯恂不是在獄中,而是在某一處的督撫任上,說不定會為朝廷多發掘一些人才呢。

  于是朱慈烺開始稱呼侯恂為“若谷先生”,想著以侯恂之才,擔任一方督撫是沒有問題的。只等開封之戰結束,就可以為他安排。

  因為侯恂出獄的消息并沒有詔告天下,侯恂又隱在一群幕僚之中,眾人的精力都集中在太子身上,因此沒有人發現侯恂,若非太子忽然點出,怕就是進了城,眾人也不會發現。

  “侯大人!”

  見到侯恂,左良玉臉色漲紅,一下就激動了,他抱拳單膝向侯恂跪下。

  朱慈烺仔細觀察他,心知他不是在作偽,由此可知,左良玉雖然桀驁跋扈,但對提拔自己的侯恂,還是有相當真情的。

  “不敢,老夫現在是戴罪之身,受不得昆山將軍的大禮!”侯恂急忙閃躲。

  六年的詔獄生活,在侯恂身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記,人更瘦,也更加衰老,不過精神尚好,特別是和太子幾次詳談,太子尊稱他為“先生”之后,他好像是看到了希望,整個人越發矍鑠。今日見到自己的老部下,也是自己最大政治資本的左良玉,深諳官場之道的侯恂絲毫不敢托大,做出一名罪臣應有的表態。

  朱慈烺贊道“昆山將軍不忘提攜之恩,果然是秉性忠義。若谷先生不必客氣,昆山將軍也不必大禮。若谷先生雖然戴罪,但只要解了開封之圍,本宮必上書朝廷,起用若谷先生為督撫。”

  “謝殿下。良玉就是粉身碎骨,也必剿滅開封的流賊!”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面對自己的恩公,面對太子,左良玉慷慨激昂,發誓一般的說。

  丁啟睿楊文岳齊聲贊許。

  朱慈烺也是微笑起用侯恂的第一個用意,基本已經達到了。有代天出征的名義,有侯恂在軍中,又有九千精武營的震懾,歷史上,左良玉畏戰怯戰,悄悄帶兵撤退的事情,百分百不會再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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