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左營出來,朱慈烺又去了虎大威楊文岳丁啟睿等人的兵營,因為發餉,每個營都是士氣高昂,見到太子,都高呼殿下。官兵士氣高漲,虎大威更是再一次的請為先鋒,朱慈烺卻不答應,只令各軍嚴加操練。虎大威又向吳甡請戰,吳甡搖頭不語。
一番巡視歸來,回到中軍大帳時,已經是中午時分。朱慈烺餓的前胸貼后背,正要大口朵頤,一名三縷長須,相貌甚是瀟灑的中年文士邁步走進來,躬身行禮,卻是軍情司照磨蕭漢俊。
劉澤清事件之后,蕭漢俊在臨清多留了三天,想要找到東廠參與的證據,但一無所獲,開封戰事告急,只能先放下臨清之事,急急來到河南。在太子大軍收復歸德之前,蕭漢俊就已經潛到了歸德附近,而在朝廷大軍進入歸德之后,他立刻開始在城中搜捕闖營留下的線人。
官軍和流賊交戰多年,情報戰始終處于下風。流賊細作常常扮成災民,混到城中,以為流賊的內應,甚至不等流賊大軍殺到,就可以為流賊打開城門。官軍從各處經過,行跡也往往會被流賊掌握,相反,官軍卻不知道流賊主力究竟在何方?究其原因,乃是因為流賊作戰靈活,對細作極為重視,官軍的重視卻不夠。
朱慈烺是穿越者,深知情報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知道闖營的情報負責人是李巖之后,他對中原情報就更是重視了開封之戰要想取得勝利,情報之戰必須 先取得勝利。
“殿下,流賊潛伏在城中的三名細作都已經被抓到,城外四十里王家村的聯絡點也被搗毀,一共抓獲九名流賊細作。不過經過拷問,都是一些底層人物,并不知曉什么機密。”蕭漢俊道。
朱慈烺點頭,對蕭漢俊的工作表示贊許,令田守信取來筆墨,他刷刷地在案上寫了一封信,蓋上自己的章,令田守信用蠟丸封好了,交給蕭漢俊:“從中選出一個機靈可靠之人,令他將這封信交給他們的頭領李巖。其他人,全部斬首。”
“是。”
蕭漢俊不動聲色,心知太子殿下還是存了想要收服李巖之心,算上這一次,太子殿下已經給李巖寫了三封親筆書信了,但李巖始終沒有回信,即便知道自己老婆紅娘子在朝廷手中,卻依然不改為闖賊盡忠盡責之心。流賊從商丘撤退前一天,蕭漢俊派往城中的一個細作被李巖發現,梟首,懸于城樓之上。李巖對官軍一點都沒有客氣,在蕭漢俊看來,李巖是闖賊的死黨,太子想要收服他有點不切實際,再者,他也并不覺得李巖有什么大才。
蕭漢俊走后,朱慈烺飽餐了一頓,放下碗筷想要休息時,忽然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急忙吩咐田守信。
“民女顏靈素拜見殿下。”
歸德同知顏則孔確有一子一女,女兒叫顏靈素,兒子叫顏庭壁。經過一夜的休息,此時顏靈素已經梳洗干凈,靜靜地跪在朱慈烺面前,頭上帶著孝,白色的衣裙一塵不染,身影柔和而沉靜。
朱慈烺憐惜的點頭:“起來吧。”
“謝殿下。”
顏靈素起身,但卻不敢看太子,只靜靜地站立。午后的陽光撒在大帳里,映著她肌膚雪白,相貌清秀,嘴角還帶著淺淺的酒窩。
朱慈烺問她一些事情,她低聲細語的回答。
原來顏庭壁并不是她的親弟弟,她母親是顏則孔的正房,但因為生不出男孩,所以就為顏則孔張羅著娶了一房側室,生出了顏庭壁。在城破之時,側室扔下了兒子,兩位顏夫人一起上吊。
朱慈烺暗暗感嘆,以往只是聽說,他今日算是第一次見識到一個中國傳統士大夫家庭的忠烈傳承,生不出兒子的正房,為丈夫娶了側室,城破之時,兩位夫人陪同丈夫殉國,正房的女兒護著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逃亡,以為家族保留最后的血脈。
“誰教你女扮男裝的?”朱慈烺問。
“是民女自己。”
朱慈烺點頭,十四歲的年紀,遭逢大亂,卻也能處變不驚的想到女扮男裝,商丘三月初被流賊攻陷,現在已經是六月下旬,這三個月的時間,顏家姐弟兩人 一定是擔驚受怕,受盡了辛苦。顏靈素身形雖瘦弱,但卻保護著弟弟,成功躲過了此難。
這寧靜柔和的小女生,令朱慈烺肅然起敬。
“你家籍貫是哪里的?家中可還有什么人嗎?”朱慈烺問。
“我家是長沙府的,家中三代單傳,爺爺奶奶都已去世。”顏靈素聲音有點悲,但強忍著。
“那你家有什么親屬嗎?”
顏靈素想了一下,柔聲答:“我弟弟的舅舅在開封……”
朱慈烺點頭:“好,等開封戰事結束之后,我派人送你到開封,你看可好?”
顏靈素噗通跪倒,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謝殿下,靈素就是做牛做馬,也報答殿下的恩情。”
朝廷大軍收復歸德,所有人都認為,大軍很快就會向開封開拔,以解開封之圍。沒想到代天出征的太子卻一點都不著急,發完眾軍的欠餉之后,連續幾次的軍議,都是督促眾將整頓軍紀,操練兵馬,又派了一些教官到楊文岳的車營,糾正他們鳥銃使用中的一些錯誤,對解圍開封之事卻提也不提。
每日清晨,太子準時帶著田守信佟定方,在幾十個武襄左衛的護衛下,到各營之中巡視,一直到黃昏,才會返回中軍大帳。
以往督撫帶兵出征,如丁啟睿楊文岳,雖然也會要求各軍勤加操練,但卻很少像太子這樣,親力親為的到各營巡視,而且一刻也不停,二十萬官軍,幾乎人人每天都能看到太子的馬隊,有時在左營,有時在虎大威營,有時又跑到了方國安營。太子親臨,各營無法偷懶,為了討太子歡心,各營都使出渾身的解數,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在操練場上奮力操演。
雖然操練辛苦,但各營將士卻并沒有多少怨言,除了補齊餉銀,令將士們心情大好之外,最讓他們振作的是,太子殿下通過濟寧到商丘的糧道,由一家名叫“京惠商行”的商家負責,為他們源源不斷的運來了雞鴨豬羊,每日里不是殺豬就是宰羊,保證他們頓頓有腥膻,每天都能吃上肉。
這可是明末士兵少有的待遇,以往除非是過年、勞軍或者是打了勝仗的特殊日子才能享受到,想不到平常日子也能吃上肉了。
丁啟睿和楊文岳都是驚奇,不明白太子買豬買羊的銀子從何而來?二十萬大軍,每天都見腥膻,這可不是一筆小開銷啊。
除了增加操練改善伙食,朱慈烺還請文官武將到京營大營參觀,將京營操練和安營扎寨的一些新奇做法展示給他們看。雖然大營附近就有河流,但太子還是令工兵營在營中挖掘了五口大井,保證全營水供應,并且明令士兵做飯飲用都需使用井水,生活喂馬才使用河水。五口井,一千工兵全體動手,三天挖成,都用石條壘砌,縱使官軍撤退了,仍可供附近百姓使用。
每一百人就有一個專門的廁所,用木柵圍起來,地面鋪設石灰,門口設置木桶,供官兵進出廁所洗手,官兵輪流執勤負責廁所的衛生,如此可防范瘟疫的發生。
負責講解的軍醫李儒明告訴眾人,京營的主將副將參將都使用廁所。
眾人聽了都是驚訝,這個時代的達官貴人用的都是木桶,只有沒身份的人才會蹲茅坑,更沒身份的人直接尋一個犄角旮旯解決,軍中也是一樣,雖然也會挖掘茅坑,但那是供普通士兵使用的。將官們由親兵伺候,都是在帳中用木桶解決的,想不到京營的將官居然需要自己蹲。
丁啟睿和楊文岳相互一望,心里都有一個疑問,主將副將自己蹲,那太子殿下呢?以太子不拘一格的行為看,怕也是會自己蹲,一旦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除了水井和廁所,京營整齊的營帳,鴛鴦陣為骨、古斯塔夫為體的軍陣操練,特別是“向右看,齊步走”等一系列的口令,令眾réndà開眼界,誰也沒有想到,兵,居然可以這樣練。而京營的火槍表演更是讓眾人震撼,想不到京營的火槍居然如此厲害,不但不用火繩,而且開火率、射擊速度和威力明顯提升了一大截,怪不得郝搖旗的八千兵馬會被打得落花流水呢。
參觀結束,不但方國安楊德政為京營景象所攝,就連左良玉虎大威這種不重視火器,認為火器只是擺設,打仗還是要靠勇猛,靠刀槍弓箭才能取勝的武將,都對火器產生了興趣。
虎大威想,太子殿下說有什么需要可以向他提,不知道可不可以給額一些鳥銃呢?
左良玉驚嘆則驚嘆,但他并不認為火器可以決定剿匪戰爭的勝利。流賊兵的命是最不值錢的,一窩蜂全沖上來,一條爛命換你一顆子彈他都不賠,鳥銃再是厲害,又能殺多少流賊呢?十次射擊之后,槍膛就需要冷卻,不然會有炸膛的危險,流賊可是有五十萬,你歇槍冷卻的時候,正是他們發動攻擊好時機,那時火槍兵就變成了廢物。
當然了,如果太子愿意分他鳥銃,他也會滿心歡喜的接受。
步兵在營中操練,騎兵也不閑著,在太子的命令下,左良玉虎大威包括三千營一共將近一萬名的官軍騎兵被分成了一百組,一組一百人,每日二十組,往杞縣、尉氏縣摸去,最遠甚至到四百之外的許昌,太子給他們的命令很簡單,熟悉方圓五百里之內的地形,遇上小股流賊殲滅之,遇上大股流賊逃跑之,而最最重要的一個戰略目的,就是阻止流賊在周邊打糧。
流賊一共有五十萬,人吃馬嚼,每日消耗巨大,不管攻陷歸德,還是收取開封城外的麥田,李自成原本的計劃都受到了相當的削弱,比之歷史上,他少拿了將近兩個月的軍糧,為了圍點打援,他一定會派出游騎在周邊籌糧,朱慈烺不但要阻止他搶糧,也是要肅清他在方圓百里之內的耳目。
從六月二十到七月初六,整整十六天,太子絲毫沒有發兵救援開封的意思。二十萬官軍在歸德按兵不動。
而五十萬流賊大軍圍著開封,也是紋絲不動,不攻城,也沒有撤退轉進的意思。
雙方好像是僵持住了。
只有虎大威率領的騎兵在許昌附近和流賊戰了一場,斬殺百十人,小勝而歸。
武將們在太子指揮下,一個個忙得腳不著地,軍中的兩個文臣大員,丁啟睿和楊文岳雖然悠閑,但卻一點都沒有感到輕松,隨著時間的推移,反倒是越發不安起來。兩人非常擔心按兵不動會受到朝廷的責罰,于是再一次的諫言太子,請求立刻兵發開封,以解中原危局。但太子卻不聽。兩人又找到吳甡,吳甡只一句:“殿下自有謀劃,爾等不用擔心。”
丁啟睿和楊文岳豈能不擔心?
前番在汝寧按兵不動,他們就受到了不少的攻訐,此番雖然是太子領軍,兩人沒有發號施令的權力,但誰知道朝中的那些官員會不會雞蛋里挑骨頭,找他們兩人的毛病呢。
如果說丁楊兩人是憂心忡忡,如坐針氈,那開封城里的周王和河南巡撫高名衡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了。太子從京營救援,一路行軍夠慢了,現在好不容易收復了歸德,麾下二十萬官軍,距離不過三百里,只三天的路程,為什么不來解救開封?開封百姓遠望援兵,已經是望眼欲穿了啊。
雖然流賊尚沒有攻城,但城里的糧食已經快要見底,再這么下去,不出一月,城中就會餓死人。
太子究竟在等什么?
周王和高名衡急的冒火,再次向京師發去告急奏疏。
也就是統兵之人是太子,如果是督撫,兩人一定會上表dànhé,朝中河南籍的官員也不會坐視不管。按兵不動、畏敵如虎的罪名,早就給朱慈烺套上了,但朱慈烺是太子,眾人心有顧忌,雖然心有不滿,但還沒有人敢明目張膽的攻訐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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