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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端午之日

  洪承疇已經削發留了辮子,此時穿著滿人漢制的長衫,枯槁一般的跪在宮門前。

  關外的天氣不比關內,雖然已經是五月初四,馬上就端午了,但天氣卻依然有點陰冷,跪在地面上,不止膝蓋就連后背也都是涼颼颼,就好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他,嘲笑著他,戳他的脊梁骨:洪承疇啊,不臣的賊子!向建虜屈膝投降,你有何臉目去見親朋故舊和列祖列宗?

  洪承疇眼皮子急劇的顫抖,隨即又疲憊的閉上眼睛,他并非沒有是非之心和羞恥之念,也不是沒想過死節,但終究是邁不過最后的那一道坎。好死不如賴活著,螻蟻尚且惜命,何況人乎?

  又僥幸的想:李陵當年不得已降了匈奴,漢武帝震怒,夷李陵三族,李氏宗族,以李陵不死為辱。但太史公對李陵卻多有惋惜,史書也多有同情,我洪承疇在松山堅守三月,內無糧草外無援兵,不屈力竭被俘,和李陵當年的遭遇何其相似?歷史也應該會給我一個李陵般的評價呢?

  我洪承疇身降心不降,此生絕不會為建虜出任何一策,有違誓言便天打五雷轟!

  洪承疇想盡各種辦法為自己的“變節”而辯解,同時也是在說服自己投降的必要性。

  跪在他身后的祖大壽,何嘗不也是這樣的想法?

  每一個變節者都會為自己想出各種理由和借口,但其實最大的關鍵還是卡在死生之念。一念生,一念死,真正能一腳踏過去的沒有幾個人。

  受降儀式隆重而盛大,皇太極不但在蒙古人和朝鮮人的面前宣揚了一把清國的威風,折辱了明朝的面子,同時也更加穩固了自己在滿人心中不可動搖的地位,從“大汗”改為皇帝,原本的八旗議政,改成他一人獨斷,雖然王公貝勒和幾個弟弟表面上恭恭敬敬,但皇太極知道他們心里并不服氣,即使已經過去了十幾年,即使大清國運昌盛,即使有松錦這樣的大捷,也不能令他們完全老實。

  但皇太極不擔心他們敢鬧出什么亂子,只要他身體康健,鑲黃旗正黃旗在手,多爾袞三兄弟就不敢妄動。

  他擔心的是身后。

  除了不能說的隱憂,在滿朝喜悅,看著最強勁的兩個對手,洪承疇和祖大壽變成階下囚,又旋即變成滿人奴才的熱烈氣氛之中,皇太極卻目視南方,眼中閃過一絲淡淡地擔憂。明國最新的情報他剛剛看過,明國京畿剛降下了一場及時雨,明國太子在北京城外搞了一場大閱兵,不但隊列齊整,而且好像還練出了一支精銳。

  皇太極并不擔心明國精銳會有多厲害,不要說三月,就算再練三年,明國京營精銳也不會是八旗兵的對手。皇太極真正擔心的是,這可能是明國振衰起敝的一個跡象,雖然清國屢戰屢勝,但皇太極心中清楚的很,相比于清國,明國其實就是一個龐然大物,只不過這龐然大物生了重病,且起了內訌,清國才有上下其手、予取予求的機會,一旦龐然大物警醒了,恢復了健康,清國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如果只是一個朝臣,或者是一方督撫搞了一次閱兵,練出了一支強軍,皇太極一點都不會在意,精銳如關寧軍如何?還不是被大清壓著打。盧象升的天雄軍也號稱強軍,結果呢?

  關鍵是明國太子的身份。

  以太子之尊撫軍京營,短短三月就能令京營煥然一新,明國小太子的見識和手腕都超乎常人,如果這樣的人繼位成了明國皇帝,那一定會比現今的崇禎帝難纏的多,雖然崇禎帝還在盛年,沒有退位問題,但對大清帝國來說,明國太子朱慈烺的存在就是一個巨大的隱患,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皇太極當初只所以能出其不意的奪到汗位,就是因為他看的遠,提前布下了幾招暗棋,才能令多爾袞三兄弟無可奈何,連自己的母親都保不住。

  現在也一樣,皇太極對明國太子有一種說不出的擔心,連帶著收服洪承疇和祖大壽的喜悅也都被沖淡了不少……

  京師。

  五月初五,端午日。

  這一日清早,王承恩王德化他們早早就都穿上帶有艾虎補子的蟒衣,在乾清宮殿門兩邊放置了種有菖蒲和艾草的盆景,門上還懸掛吊下的畫屏,上面繪有天師、神仙等執劍降毒的典故,意義與過年的時候貼門神是一樣的。

  一大早,皇太子朱慈烺就進宮了。

  端午節是大節,僅次于春節元宵和中秋,加上崇禎帝敬仰屈原,因此每年端午節宮中都會非常熱鬧,崇禎十年以前,崇禎帝會在西苑觀看龍舟競賽。但這些年朝政困難,十年之后取消了龍舟,改為前往萬歲山觀看龍驤武襄的士兵跑馬。

  照宮中的規矩,朱慈烺身上佩戴艾草的葉子,畫著驅邪治病的符咒,帶著兩個弟弟定王永王向父皇請安。

  崇禎帝端坐于乾清宮的御座上,同樣佩戴艾草的葉子,接受三個皇子的祝福。

  禮罷之后,崇禎帶著三個皇子前往文華殿,接受朝臣的賀拜,并賞賜粽子和雄黃酒。身為太子,朱慈烺一直緊隨父皇的身邊,寸步不得離。

  不得不說,崇禎帝對儀式的熱愛性實在是太強烈了,一個端午節,硬生生搞得比“大禮”還要隆重,朝臣們都身穿賀服,一絲不茍的向崇禎帝朝拜。。

  一直到中午,儀式才算是結束了,群臣被折騰的疲憊不堪,朱慈烺站的腿都發麻了,崇禎帝卻依然興致不減面對如此枯燥的叩拜、賞賜,大約也只有崇禎帝能耐住性子,但崇禎帝偏偏是一個性子急躁的人啊,所以朱慈烺也有點搞不懂了,父皇究竟是急躁還是靜謐呢?

  朱慈烺有點心神不寧,倒不是因為儀式的枯燥,而是因為他清楚的知道,影響帝國的兩件大事,一件已經發生,關于洪承疇和祖大壽降虜的奏報估計已經由八百里快馬攜帶,急急向京師而來了,而另一件則是李自成的流賊大軍圍攻開封,照記載,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事情就會發生。前一件也就罷了,已經發生,無法阻止,但后一件事情卻有很多應該改善,但卻沒有被改善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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