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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冷風熱血

  不說朝廷的弊端,只說黃宗羲敢把沿途所見所聞的悲慘,毫無隱瞞的告訴朱慈烺,并直言各地官府的缺失,就是極大的勇氣。

  誰都愿意聽好話,皇帝皇太子也不例外。

  古往今來,即使是忠臣,面對皇帝或者朝政缺失,大部分人都選擇旁敲側擊,或者借古喻今的向皇帝進諫,令皇帝自己意會自己的錯誤,除非是逼到最后,朝臣們一般都不會公然的犯言直諫,打皇帝的臉。倒不是明哲保身,而是要顧及皇帝的顏面,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皇帝被當面打臉,于臣子來說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雖然朱慈烺不是皇帝,只是皇太子,但談論朝政,論到他朱家江山和官吏,總是要給他一些面子,顧忌一下的。

  但黃宗羲卻沒有這個顧忌。

  黃宗羲的膽氣,還真是過人。

  黃宗羲學問極博,思想深邃,寫八股文也是一把好手,但科舉考試卻屢屢失敗,最高成就只是崇禎十五年的一個舉人。究其原因,并不是考官有眼無珠,也不是故意刁難,而是因為古代講究君權至上,而黃宗羲的話里話外卻認為百姓重要,皇帝不重要。他的思想和科舉思想明顯相悖,這些通通都會體現在考卷里,考官看了他的文章敢錄取他才怪。

  就如現在,如果有一個朝臣此時坐在朱慈烺的身邊,聽了黃宗羲的話,一定會大加斥責黃宗羲。

  對黃宗羲的思想,朱慈烺是贊同的,對他的膽氣,也是佩服的,不過眼見黃宗羲越說越激動,唾沫橫飛,從指責沿途官員漸漸變成斥責內閣輔臣,再說下去,說不定會飆到崇禎的頭上,于是連忙打斷他。

  “先生以為東林如何?”朱慈烺拋出一個問題。

  黃宗羲微微愣了一下,他沒想到皇太子會問他這個問題?要知道他父子二代都是東林中人,這一點天下皆知,皇太子明知他是東林人,卻問他東林如何,難道是在試探他,又或者是對東林有什么意見嗎?

  黃宗羲心有疑惑,不過他以身為一個東林人而自豪,即使面對皇太子他也不會改變。

  沒有曲言婉轉,黃宗羲直接回答。

  “熹宗之時,龜鼎將移,其以血肉撐拒,沒虞淵而取墜日者,東林也。”

  “一堂師友,冷風熱血,洗滌乾坤。又東林也。”

  “大明革新,非東林不可。”

  黃宗羲對東林的贊譽和自豪毫不隱藏。

  從朱慈烺的作為里,他已經猜到皇太子胸中有革新朝政之意,因此他毫不避諱把東林推了出來。

  朱慈烺不動聲色,心里卻在想:黃宗羲尚需磨礪啊,只看他對東林的狂熱,就知道他遠沒有成熟。也是,歷史上黃宗羲科舉失敗,被阮大鋮陷害入獄,又在隆武朝短暫做官,散盡家財起兵反清,一直到失敗隱居,幾十年風雨磨練,才把他鍛打成了一代思想家。

  如今的黃宗羲雖然科舉不順,但聲名在外,鋒芒畢露,距離歷史上的黃宗羲顯然還有一大段的距離。

  本來朱慈烺想給黃宗羲一個官職,把他留在身邊的,但細想之下卻改變了主意。

  官員好找,但思想家卻難尋。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還是讓黃宗羲沿著歷史的軌跡走吧,雖然大明不會亡,黃宗羲不會有散盡家財起兵反清的機會,但科舉的磨難卻是少不了,就讓他先磨練幾年,等有了思想家的雛形,再調到身邊使用吧。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黑了。

  “先生博學高華,和先生談話如沐春風,本宮受教頗多。來日有空,先生可隨時到我府中。”朱慈烺笑。

  黃宗羲知道,這是談話結束的意思。隱隱的,他有點失望,皇太子不是輕易能見到的,見到了就不能錯過,但朱慈烺對他剛才提到的東林之風沒有任何反應,明顯就是帶著抗拒之意,又想到坊間那些不知真假的傳聞,心里的失望更多:難道皇太子對東林真有什么成見嗎?

  轉念一想,今日能見到皇太子,并對談這么長時間,已經是莫大的榮寵了,何敢再有其他的奢望?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東林人忠心朝廷,日月可鑒,縱使皇太子一時有什么誤會,日后也一定能看清的!

  黃宗羲本就不是常人,腦子里面瞬間閃過這些念頭,原本的失望立刻就變成了豁達,微微一笑,對著朱慈烺深深一躬:“謝殿下。”

  和黃宗羲告別,朱慈烺返回信王府,一路他想著黃宗羲的人,也想著黃宗羲的話,一會又想到吳甡放棄陜西的那些建議,只覺得天下之大,真的是非一人所能獨治啊。

  進了王府在后殿坐了,田守信小聲稟報:“殿下,小襄城伯李國禎求見。”

  朱慈烺稍微一想就猜到了李國禎的來意,淡淡說:“傳吧。”

  “臣李國禎叩見殿下。”

  李國禎進殿跪拜。

  朱慈烺仔細打量了他兩眼。

李國禎在京師的勛貴中以“才高”為名,雖然還沒有繼承爵位,但卻沒有人敢小看他,加之口才凌厲,風度翩翩,走到哪里都受人歡迎。也的確,如果拋開  歷史的成見,只看李國禎的外表,的確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也怪不得崇禎當年會被他忽悠了呢。

  “平身吧。”朱慈烺聲音淡淡。

  李國禎起身從袖中取出幾張地契,一臉慚愧的說:“殿下,這是襄城伯府在京營五百畝的地契,家父當初忝為京營戎政,不能為國分憂,反而為京營弊端所困,想來十分慚愧,除了地契,這十幾年來收獲的糧食,折銀五千兩,家父也令臣一起帶來了。”

  田守信接過地契和銀票,放到朱慈烺面前。

  朱慈烺不動聲色,心里卻不得不承認,李守锜做的太漂亮,別人都是交地契,他襄城伯府除了地契,居然把這十幾年的收益也交了,只憑這一點,他對襄城伯府就得高看一眼。反正李國禎也不可能做上京營總督了,只要他父子不在背后搗亂,他對襄城伯府的態度,或許可以改變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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