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西班牙人的確想向大明提供一些安達盧西亞馬,以換取大明的好感和貿易,但在聽聞,大明從東印度公司也就是死對頭荷蘭人的手中,租借了大批船艦之后,他們就暫緩了。
很明顯,在爭奪大明通商權的進程中,荷蘭人已經先登一步,占據上風了,甚至有可能已經和大明簽訂了盟約,不然荷蘭人不會將自己心愛的三桅戰艦出借給大明。
心中有這種懷疑,加上時任西班牙國王,對遙遠東方的興趣,遠遜歷任,戰馬橫跨大洋,從歐洲運送到大明,又極其困難,因此戰馬之事,就被擱置了。
只有馬六甲的西班牙總督,為了維持和大明貿易可能的窗口,通過海路,向大明輸送糧食,回程時,則是捎回大明的絲綢和瓷器。
去時糧食,來時絲綢瓷器,這也是最近一年來,三國和大明通商的基本模式。
但四批糧食之后,荷蘭人在臺灣發動進攻,占據了西班牙人在臺灣北部基隆的據點,西班牙人不得不退守呂宋島。
失去了臺灣這個據點,海上勢力有被荷蘭人壓制,自保都困難,西班牙收縮兵力,暫時無力推動和大明的貿易。
也因此,三國之中,西班牙人對大明的貿易量是最小的。
這一次,雖然西班牙人也有使者到來,試圖游說大明,離間大明和荷蘭人的關系,但卻連內閣五輔的面,都沒有見到,他們見到的最大官員,只是戶部的一個五品主事,這還是使了銀子的關系,不想剛談了沒兩句,那戶部主事就沒耐心的將他們轟了出來。
西班牙使者不甘心,想著明太子平易近人,應該是可以見的。
但建虜入塞,大明太子忙于軍事,到今日算一算,他們在京師已經快三個月了。
葡萄牙和荷蘭人的代表,留在京師的時間,其實差不多也有三個月了,但和西班牙人不同的是,他們兩國通過湯若望的關系,加上甲胄和戰艦的加持,他們不但見到了工部和兵部尚書,還先后拜見了內閣四臣,除了首輔周延儒自持身份之外,其他四臣,他們都見到了。
不過見面的過程,并不愉快,雖然有貿易往來,但大明上下,尤其是士大夫 百官,依然對他們有很多的敵意和警惕,且一個個都充滿了天朝上國對蠻夷小國的俯視。相比較而言,還是和大明太子見面的過程,比較愉悅。
于是,兩國使者都沒有離開,一直留在京師,直到太子得勝歸來。
雖然忙于軍事,但朱慈烺對三國的事務,卻從來都沒有懈怠剿滅流賊,收復遼東是現在,和三國發展關系,拓展海上貿易,則是未來,相比于現在,未來其實更需要耕耘。
“先見荷蘭人,接著葡萄牙,最后才是西班牙人。”朱慈烺在后殿吩咐唐亮。
“是。”
荷蘭人為大明提供的三桅戰艦,在此次渡海做戰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要想擴大海軍,繼續從荷蘭人那里學習先進的海軍技術,和荷蘭人搞好關系就是必須的,加上荷蘭人遵守承諾,一年之中,為大明運來了不少的糧食,為緩解大明的糧荒,做出了貢獻,朱慈烺身為大明太子,必須給他們面子,先接見他們。
荷蘭人的使者,這一次不再是那個日后會擔任臺灣總督的范揆一,而是最開始的那個傳教士克魯士。
一番客套,獻上朱慈烺心儀的兩件禮物,兩把短銃和四管千里鏡之后,克魯士開始訴苦。
原來,雖然大明為荷蘭人開了貿易通商的一小道門縫,雖然鄭芝龍在錢謙益的勸說后,不再假扮海盜,襲擊東印度公司的船隊,但荷蘭人的上岸,并不順利,不但民眾恐懼,躲避他們,地方官員更是一味的敲詐索賄,令荷蘭人苦不堪言,稍有不從,立刻就被地方官員找隙捉拿,即便是有朝廷的命令,也無濟于事。不同于后世,大明對外國人可是很剛的。
同時的,大明朝廷并沒有按照合同,支付租借三位戰艦的尾款,而是一直拖延,從今年又拖到明年了。
東印度公司有點承受不住,若非大明市場的巨大利益,他們肯定就甩手不干了。
聽完克魯士的訴苦,朱慈烺一點都不意外,他告訴克魯士,大明地大物博,人口廣泛,是一個復雜的地方,有時候中央的權力,未必能全部下到地方,請東印度公司耐心,這些問題,未來都會一一解決。
沒有掩飾,朱慈烺直接把問題告知,因為他心里清楚,這些理由,即便他不說,荷蘭人也應該了解的差不多了,掩飾遮擋,甚至失口否定,文過飾非,只會降低他的身份和格局,他沒有必要撒謊。大明有各種各樣的問題,身為大明太子,他不會逃避推諉。
至于拖欠的租金,他向克魯士保證,明年四月之前,一定會補上。
得了朱慈烺的保證,克魯士這才放心和內閣輔臣那些云山霧罩,令他摸不著頭腦、無法理解、不知道何去何從的臉面話相比,大明太子的話不但更有誠意,而且說到 了實處,令他們對未來有了比較清晰的展望。
但朱慈烺隨后的話,卻又讓他緊張了起來。
雖然東印度公司照合同,將戰艦租借給了大明,但大明太子依然不滿,大明太子認為,東印度公司輸送糧食和種子的速度太慢,和他的期待差太遠,明年繼續加大力度。另外,東印度驅逐西班牙人,完全占據大明的臺灣,對大明形成了侵犯,這一點,東印度公司必須了解,應立刻撤出臺灣,或者是等待大明朝廷的接收。
克魯士唯唯諾諾,對大明太子的要求,無法做出回應。
關于臺灣問題,第一次見面時,大明太子就向他提起過,這一點和大明官員完全不同,不說普通的官員,就是內閣輔臣,也沒有一人和他提起過臺灣,在大明官員的眼中,臺灣好像根本不存在,又或者是一個無人居住的荒郊野島,根本不在他們的眼中。
但大明太子,卻對臺灣無比的重視。
這一點,令克魯士很是訝異。
“如果東印度公司不愿意立刻撤出臺灣,那就要時刻準備,等待我大明朝廷的接收,這一點,希望明確你告訴東印度公司的總督。生意是生意,領土是領土,既然要和我大明做生意,就要尊重我大明的領土,不然,不但生意沒得談,雙方也難做朋友了!”朱慈烺聲音冷冷。
大明太子態度堅定,克魯士心有震動,急忙手撫胸口,躬身:“明白了,殿下今日所有的話,我都會如實傳達!”
東印度公司占據臺灣,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和葡萄牙人的澳門一樣,想要有一個和大明交易的沿海據點,如果大明答應通商,準許荷蘭人全面上岸,臺灣的意義就會大大降低,因此,令荷蘭人乖乖交出臺灣,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最后,朱慈烺說道:“不知道你們東印度公司,可有好的戰馬,提供給我大明?”
葡萄牙人的使者,依然是那個商人范德昭。
范德昭是葡萄牙人,取的漢名,說的一口流利的漢語,對他,朱慈烺沒什么說的,雙方只是談生意,和克魯士一樣,范德昭也帶來了禮物,同樣是手銃和千里鏡,上一次分別時,唐亮就向他們暗示:我們太子爺,不喜歡金銀奇巧,最喜歡的就是手銃和千里鏡這一類的軍事物件,但有,你們就都拿來,我們太子爺一定會高興,因此,這一次三國使者所帶來的,都是這一類的禮品。
葡萄牙人久在澳門,范德昭更是說一口流利的漢文,對大明的風土人情,官場上的腐敗,早就習以為常了,因此,他就沒有克魯士剛才的抱怨,只是希望能擴大生意,繼續向大明售賣板甲,同時推銷澳門卜加勞鑄炮廠的各型火炮,希望大明能多多購買。
不過他的這些期望,在大明兵部和工部那里都落了空,大明財政困窘,已經無力大規模購買了。
范德昭不甘心,這才等著要見大明太子。
“甲胄和火炮,我大明暫時不需要了……但優良的戰馬,我大明卻是一直都需要,而且是有多少要多少。”朱慈烺道。
有湯若望的鑄炮廠,大明暫時不需要向葡萄牙人購買,但戰馬,卻始終都是大明的緊缺。
“明白了,卜加勞公司會努力。”
范德昭有點失落,因為戰馬生意不是他擅長,葡萄牙人本身也沒有戰馬,需要從其他地方購買,加上大海茫茫,從歐洲到亞洲,一趟差不多得半年,再好的戰馬,也承受不了這種顛簸,加上大明太子不愿意出高價,上一次他說一匹安達盧西亞馬一千兩銀子,直接就被大明太子拒絕,聽大明太子的意思,最多只能給出三百兩,這樣的價錢,賠死他他也做不到。
“不一定要是你們那的馬,阿拉伯馬,印度的馬瓦里馬都可以,總之,要雄健高大,擅長沖刺。價錢卻又不能貴了,只要合適,我大明愿意大量采購。”朱慈烺補充。
“明白了。”
范德昭精神稍微一震,這兩種馬,在亞洲本地或許就能弄到一些。
最后進來的是西班牙傳教士西梅多。
不同于荷蘭人和葡萄牙人的生意,西梅多一上來,說的就是政治,仍然是想要游說大明朝廷放棄和荷蘭人的關系,繼而和他們西班牙人結盟。
朱慈烺不動聲色的靜聽,聽他說完之后,淡淡說道:“你錯了,我大明并沒有和荷蘭人結盟,就貴國和荷蘭人的沖突,我大明永遠保持中立。荷蘭人租借船艦給大明,為的是通商,如果你們西班牙人也能提供我大明急需的一些戰略物資,我大明也愿意給貴國同樣的待遇。”
西梅多比較滿意的走了,雖然他沒有具體從大明太子這里得到什么,但大明朝臣到太子,都說保持中立,對西班牙和荷蘭的爭斗,不敢興趣,就足以讓他微微松口氣了,只要大明保持中立。他西班牙人在東方,就仍然有機會。
三國使者見罷,朱慈烺望著桌子上擺著的十幾只短銃和千里鏡,眼里露出了笑,如果每次都能 有這樣的收獲,他倒愿意多見一些老外。
說到老外,就不能不提湯若望。
這一年來,湯若望從歐洲召來了十幾個通曉物理幾何化學冶金醫學天文各方面基礎科學的傳教士,在朱慈烺看來,其意義和重要性,一點都不亞于大明在內外戰線的勝利,這些人,就是科學的種子啊,只恨自己現在是太子,朝中仍然有很多官員,視湯若望等人為“異端之人”,懷著警惕的目光,這對推廣物理幾何等基礎科學,形成了不大不小的阻礙,而他卻不能管的太多,背地里雖然做了一些事情,但效果并不是太明顯。
“湯神父又鑄炮又當中間人辛苦了,唐亮,一會,你將宮里的好茶。給湯神父送去一些。”朱慈烺道。
“是。”
這一次發行國債,除了難民的賑濟,將士的獎賞,另一個原因就是鑄炮廠和火器廠的生產,為了避免這兩個地方停產,影響了京營的裝備速度,朱慈烺不得不提出國債之法。
接下來的兩天里,國債之事,一直都是京師街頭巷尾、酒樓飯莊談論的話題,利息,國債,成了百姓口中密集念叨的兩個詞,中間還夾雜著“太子”,大部分的百姓們都是看熱鬧,即便有銀子的富家人,腦子里也都沒有購買國債的念頭即便有利息,但誰知道明年朝廷承認不承認呢?世道這么差,銀子還在留在自己手里最放心。
“朝廷的事情,還是讓當官去發愁吧,我們老百姓,看看熱鬧就好……”
一間酒館之中,一個外地小商人和自己的同鄉說。
國債之外,大奸賊尚可喜一家即將在兩天后被凌遲的消息,也是京師百姓議論興奮的熱點。
有聰明人覺得,朝廷將這兩件事放在同一天,怕是有深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