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兵這么多年,朝中言官對他左良玉這個平賊將軍,可沒有什么好印象,湖廣各地的官員,更是對他敢怒不敢言,這一點,左良玉心知肚明,但他并不懼,一來他早已經看破朝廷的手腳,只有他手里有兵,是朝廷倚仗的主力,朝廷就對他沒可奈何。
但現在不一樣了,朝廷有了京營,太子又是帶兵的統帥行家,他左良玉的重要性已經大大降低,如果他左良玉還是照過去的行事作風,不等朝廷,太子怕就會先處置他。
太子今日雷厲風行,斬了方國安,明顯就是有提醒的意味。
想到太子溫和但卻不失嚴厲的眼神,下令殺人時的冷酷,左良玉的眼皮子忍不住就會急跳……
看來,他左良玉必須需要一場徹底的大勝,來緩解各方對他的壓力和質疑,同時也向太子證明,他左營依然是不可或缺的主力……
“父帥,眾將都到齊了。”左夢庚進入后堂稟報。
左良玉邁步來到前堂。
左營眾將都已經聚齊,左良玉出現時,一齊抱拳行禮,鐵甲鏘然作響。
左良玉目光環視,然后臉色沉沉地分派出征任務,前隊后隊,左翼右翼,軍需糧草,都是大軍出征前的例行分派,倒也沒有什么問題,只是自崇禎十一年之后,左營一直都是朝廷剿匪的主力鮮少為他人做前鋒今日也算是破例了。
另外,左營眾將都能感覺到左大帥今日尤其嚴厲 “都聽好了,我部為前鋒此乃太子殿下對我左營的器重,我左營除了拼力殺賊再無其他可報!你們營中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今夜都給我歸攏好了,明日出征之后,休得再讓我有任何聽聞,否則我絕不輕饒!”
眾將轟然應答:“是。”
城外秦兵營。
朱慈烺正在地圖前沉思。
左良玉在思謀他的態度但他現在所想的卻是岳州的戰局。
有劉肇基在,朱慈烺對岳州城防是有信心的,但對岳州水軍,他卻是非常擔心……
腳步聲響,中軍官佟定方一臉喜色的走了進來:“殿下楊守備率領的戰兵二營,已經到了現在楊守備正在帳外求見。與他一起前來的,還有參謀司的劉參謀。”
劉參謀就是軍情司三參劉子政。
“哦,快讓他們進來!”朱慈烺喜。
去年京營精武營改制組建了五個戰兵營第一營閻應元第二營楊軒都是甲種,其余三個是乙種。現在閻應元在宣府,楊軒的戰兵營作為大軍南下的前鋒,一路急行軍,終于是跟著朱慈烺的前后腳來到了武昌。
楊軒和劉子政,一前一后,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
作為京營之中少有的能擔起重任的勛貴后代,幾年的磨練下來,楊軒變的穩重了許多,尤其是去年通州之戰,幾乎是九死一生,險到了極點,而經此一戰,楊軒徹底的鍛煉,在朱慈烺心中,他已經足可以擔任一方的大將了。
和一般的將領不同,楊軒喜歡使用鳥銃,因此他和親兵衛隊,清一色的鳥銃配長刀,非常的標新立異。
楊軒和劉子政進到帳中,向朱慈烺行禮。
“大軍主力到哪了?”朱慈烺急切的問。
“已到漢川,明日黃昏就可以到武昌。”楊軒回。
朱慈烺點頭,明日黃昏趕到,正不誤后日的出征,朱國弼陳奇瑜率領的京營主力,再算上現在武昌的兵馬,官軍戰力已經占據相當優勢……
“殿下,聽說你令左良玉為前鋒了,臣也想去!”楊軒抱拳。
朱慈烺笑:“先去休息吧,后日出征,我自會有重任交予你。”
楊軒退下,朱慈烺卻留劉子政商議了一會。
和楊軒負責帶兵打仗不同,身為參謀的劉子政,最大的職責就是參謀軍事,謀劃全局,為主將獻言獻策,比起楊軒,他肩負的擔子,其實一點都不輕。賜茶賜座,兩人細談。
如果大軍現在就全面出擊,水陸并進,令張獻忠感受到泰山壓頂的壓力,岳州又城防堅固,難以攻打的情況下,張獻忠很有可能會拋棄裹挾的老弱,只帶精銳渡江,逃回承天府襄陽一代,繼續流竄,就如他慣常使用的伎倆一樣,
那一來,想要一舉殲滅張獻忠的過程,就有可能被無限拖延。
因此朱慈烺認為,雷霆閃電不是上策,溫水煮青蛙才是最佳,保持距離,分批派兵,令張獻忠感覺到有取勝入川的機會,徐徐將張獻忠套入彀中,等張獻忠感覺到情況不對,想要跳起逃跑時,蒸鍋的大蓋,卻已經是蓋了下來!
岳州這個地形,對官軍實在太有利了。岳州左邊是長江和湘江,右邊是湖南和江西天然分界的茫茫群山,岳州那一道狹窄細長的平原,是流賊唯一的出口。主要堵死了這個缺口,就可以將流賊全殲于城下。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朱慈烺決定令劉孔昭的水軍先行,只有水軍,沒有陸軍,張獻忠感受到的壓力不會太大,不至于立刻狗急跳墻的逃走,如果劉孔昭勝了,殲滅了張獻忠的水軍,封鎖長江,斷了張獻忠渡江的路,那么,張獻忠就只剩下強攻岳州和逃入莽莽群山兩條路,以張獻忠的性子,不到最后時候,他肯定不會甘心逃入山中,因此,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必須擺開陣勢,和官軍面對面的大戰一場了。
而這,正是朱慈烺所希望的。
只要流賊不流,張獻忠的幾十萬人,在他眼中,不過就是幾十萬的插標賣首。
當然了,朱慈烺令劉孔昭火速前進,一刻不停,也是擔心岳州當地薄弱的水軍,擋不住流賊,一旦岳州水軍全滅,流賊控制了岳州附近的長江湘江和洞庭湖,那張獻忠就會掌握戰局的主動。
水戰,將是此戰的關鍵。
如果岳州水軍失利,劉孔昭的南京水師也沒有能返回劣勢,雙方僵持,甚至是落敗的時候,那朱慈烺就必須立刻率軍出擊,哪怕主力沒有到,他也要率軍突進,不給張獻忠逃過長江的時間!
武昌距離岳州四百多里,以一天一百多里計算,三天后,南京水師就會抵達岳州,照朱慈烺事先給劉孔昭的命令,到達岳州之后。他的第一要務是援救岳州水師,如果岳州水師已經被流賊擊敗,那他就要立刻攻擊,奪回水面的控制權;如果岳州水師沒有被流賊擊敗,依然控制著岳州水域,那么,他就不必急于和流賊交戰,和岳州水師,一上一下,咬住流賊水軍,封鎖岳州長江,就算他立下大功。
“左良玉,劉孔昭,希望你們不要讓我失望……”
朱慈烺沉思又期盼。
“岳州城防堅固,如果正面強攻,我義軍怕是占不到便宜,為今之計,派一支精銳,從長江繞到岳州后面,前后夾擊,才是拿下岳州的上策,而在這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肅清岳州水面,擊潰岳州水師!”
岳州。
張獻忠的中軍大帳里,軍師汪兆麟指著地圖,沉思說道。
大軍主力現在還沒有完全到達岳州,但張獻忠親率的一部分主力,卻已經是先行到了岳州城下十里之外,和李定國率領的三萬前鋒匯合了,而聽了李定國的匯報,又看了岳州城防之后,張獻忠微微倒吸一口涼氣,以他多年的經驗,他知道,岳州絕不是輕易可以拿下的。
但回頭已經是不可能了,改變進攻的方向,渡江殺回承天府襄陽,也非張獻忠所愿。
岳州必須拿下,又或者是繞行,但岳州北面是長江,西面是湘江,右邊是茫茫群山,想要繞行的話,群山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選擇江面,但幾十萬的大軍,車馬輜重眾多,如果坐船繞行,那一定是非常混亂和緩慢的,非幾日不能完成,一旦官軍趁勢在后方攻擊,幾十萬的大軍,必然自我踐踏,兵敗如山倒。
因此,最穩妥的辦法,還是拿下岳州城,大軍成編制的通過。
哪怕是強攻。
但正面強攻是最笨的辦法,因此,擊敗岳州水軍,控制江面,截斷岳州的糧道,從側翼呼應,就成為當務之急。
對汪兆麟所說,從張獻忠以下,所有人都是贊同的,如今情勢下,確實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張獻忠抓著大胡子:“叫定國準備攻城事宜,娘求的,不惜一切,也要拿下岳州!再叫馬元利和錢文選來,老子要見他們。”
馬元利和錢文選急匆匆的來了。
馬元利是跟隨張獻忠多年的鐵桿老部下,錢文選是新降,因此眼神帶著不安和忐忑。但張獻忠卻不持身份,不等錢文選下跪見禮,就已經大步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望著他的臉,哈哈笑道:“錢將軍免禮,都是兄弟,以后沒有外人,不必行禮。額老張可不是崇禎小兒,沒那么多的講究!”
“不敢,末將豈敢亂了上下尊卑。”錢文選又惶恐又感激。
張獻忠哈哈一笑:“錢將軍客氣。”見錢文選外罩的戰袍有點破舊,張獻忠 怒道:“怎么讓錢將軍穿舊袍?來呀,把額的新袍拿來!”
錢文選大吃一驚,搖頭像是撥浪鼓:“末將怎敢……”
但張獻忠的親兵早已經捧來了一件嶄新的戰袍,張獻忠不由分說的就披在了錢文選的身上,還上下打量,哈哈大笑的贊道:“合身,合身!人是衣裳馬是鞍,錢將軍穿上這件戰袍,立刻就威風多了。”
錢文選雙腿發抖,他雖然是剛投降,但卻也知道張獻忠喜怒無常,暴虐成性的脾氣,張獻忠的戰袍,他怎么敢穿?今日賞他,明日就可以以此為罪,殺他的頭!但張獻忠的大手,死死按著他,令他不穿也不行,最后只能硬著頭皮受了,跪在地上:“大帥恩遇,錢文選肝腦涂地,以死報之!”
張獻忠大笑:“不需要肝腦涂地,幫額打勝仗就可以了!”
忽然收住笑容:“錢將軍,你是帶水軍的,你說,咱獻營的水軍有戰力嗎?岳州的水軍,是咱獻營水軍的對手嗎?”
“岳州水師都是臨時拼湊起來的漁船,正式的戰船,一艘都沒有,我獻營水軍雖然組建時間不長,但不論船艦還是兵員,都勝他們多多,末將以為,那些岳州水軍不成問題!”錢文選說。
“好!”
張獻忠哈哈大笑:“額就喜歡你這份豪氣。現在就去準備吧,如果勝了,額封你為天下水師大將軍,額營中的財寶女人,隨你挑選!”
“謝永昌奉天大大帥!”錢文選惶恐抱拳,雙手捧著張獻忠賜予的戰袍,和馬元利急急去準備了張獻忠的袍子,他可不敢穿,只敢供在家中。
等錢文選和馬元利走后,張獻忠臉上的笑意漸漸變成了凝重,他轉頭看向汪兆麟和孫可望:“你們說,錢文選,中用嗎?”
汪兆麟沒有敢回答。
孫可望卻斬釘截鐵的說道:“沒有誰就是中用的。刀抵在脖子上,不由他不中用!”
張獻忠笑,對孫可望的回答很贊許論骨子里的狠勁,孫可望其實一點都不亞于他。
張獻忠轉頭看向岳州城,嘆口氣:“娘求的,岳州城這樣子,可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到的,額們要是提前一個月南下就好了,省得今日這般麻煩……”
“大帥也不必懊惱,我軍人多勢眾,水軍又占優,小小的岳州城,擋不住我們的。”汪兆麟勸解道。
張獻忠搖頭:“不能大意呀,別看額們人多勢眾,兵馬眾多,但只要一場敗仗,就會跑的干干凈凈……有沒有左良玉那賊求子的消息?額老張放棄了武昌,估計又便宜了他。”
剛說到這,腳步聲響,親兵來報,說派出來的探馬回來了,張獻忠急忙令進帳。
一個穿著粗布爛衫、一副逃難百姓模樣的探馬和另外一個商人打扮的探馬,一起進到帳中,先是拜,接著氣喘吁吁的說道:“稟大王,官軍已經占了武昌,兵馬旗幟無數。”
“是左良玉那賊求的嗎?”
“是,左良玉在城中,秦兵和朱家太子得京兵在城外。”首先由百姓探馬回。
張獻忠笑:“左良玉這賊求的,連京兵都敢欺負。”又問:“朱家小兒到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