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朱慈烺睡的很晚,他站在地圖前,久久沉思,腦子里面一直在想兩個名字,一個張獻忠,一個李定國。
這兩個都是明末的風云人物,也都是危險人物,張獻忠坑了楊嗣昌,李定國坑了吳甡,就謀略來說,朱慈烺自認是不如楊嗣昌和吳甡的,他唯一勝過他們兩人的,就是穿越歷史而來的史書、科技記憶和身為太子國本的天然優勢,另外,因為是穿越者,知道張獻忠和李定國的厲害,也是他略占優勢的地方。
有楊嗣昌和吳甡在前,他必須更加的小心謹慎。
此時,在對面羊樓鎮,領兵的既不是張獻忠,也不是李定國,而是一個并不太出名的艾能奇。按理說,朱慈烺應該輕松才是,畢竟艾能奇只是以勇猛為名,論謀略和用兵,他比張獻忠李定國都差得遠。
但不知道為什么,朱慈烺就是輕松不起來,他隱隱覺得,事情有點蹊蹺。
攔截之兵,關乎獻營成敗,就算張獻忠親自在岳州城下督戰,脫不開身,也應該是派李定國才對,怎么會是艾能奇呢?
難道艾能奇是張獻忠的棄子?
但如果艾能奇敗的太快,張獻忠豈不是把自己也棄了?
會不會情報有誤,對面并不是艾能奇,而是李定國呢?
如果是李定國,那就要小心了……
“殿下,該休息了。”唐亮再一次催。
大約是因為在軍營夜宿的時間多了,每每到早上,軍中起床的第一遍鼓聲敲響之前,朱慈烺就會很自然的睜眼醒來今日也不例外,他準時醒來帳中還是漆黑天還沒有亮,他抹黑坐起來摸索著披上衣裳,穿差不多了才叫一聲唐亮等唐亮走進來點亮燈燭時,他衣服已經穿好了,唐亮見怪不怪,為他系好后襟然后急急去準備早餐。
就在早餐準備之中朱慈烺卻已經披了大氅,出了大帳,騎上戰馬,沖到營前去查看了。帳前侍立的武襄左衛急忙都跟上。
等唐亮急急慌慌的跑來太子早已經不見影了。
唐亮一臉苦笑,急急追到時朱慈烺已經站在角樓上,舉著千里鏡,借著晨光,仔細觀望對面的流賊大營……
同一時間,張獻忠也已經是醒了,親隨為他準備好了他最愛吃的米湯燒餅配馬肉。
但今日張獻忠卻一反常態的沒有吃,而是披了大氅,急步登上院中的鼓樓,向對面看。
“娘求的,朱家太子的排場,還真是不小啊”
看著代天巡狩的大纛和一面面官軍大旗之時,張獻忠又冷笑又心驚。
天色大亮時,朱國弼,左良玉虎大威牛成虎連同京營眾將來到中軍帳,參見太子。
太子正在用餐。
參見之后就是議事。
岳州正在被流賊猛攻,流賊派兵在羊樓洞攔截的用意,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心急如虎大威者,嚷嚷著事不宜遲,應該立刻進攻,擊潰羊樓鎮的流賊,殺向岳州,決不能讓張獻忠跑了。
即便是陳奇瑜和楊爾銘等文官,包括參謀司的一干參謀,也都認為應該進攻對面流賊約有十萬人,最多十二三萬,官軍八萬人,兵力并不落下風,何況從左營秦兵到京營,都是一時之精銳,面對十萬流賊,沒有不勝的道理。
朱慈烺卻不急,他首先要搞清楚的是,對面流賊主將究竟是誰?雖然連續抓來的兩撥舌頭,都說是艾能奇加上藺養成馬回回等人,但他卻不能輕信。現在,照他的命令,參謀司李紀澤江啟臣,見那幾個舌頭都提到了后營,正在嚴加審訊,結果出來之前,他還不想冒然行動。
至于岳州的危局,他對劉肇基有信心,尤其是在南京水師控制江面之后,岳州再守個五六天應該不成問題。
因此,雖然眾將連續請命,但朱慈烺卻始終不動聲色打仗重在知己知彼,在不了解敵人的情況下,他不會輕易做出下一個決定的……
腳步聲響,李紀澤腳步匆匆地進入帳中,將剛剛審完的口供,交到朱慈烺案上,然后說道:“殿下,經過臣嚴密審訊,確定被抓來的幾個舌頭,都是張獻忠的第三子艾能奇的手下,他們奉了艾能奇的命令,為流賊前鋒。但他們自從離開岳州,急急往蒲圻而來之后,就沒有再回過中軍,中軍的情況,他們并沒有親見。艾能奇為主將,藺養成馬回回等人為副將之事,乃是他們從流賊頭目口中聽到的……”
聽到李紀澤所說,帳中人都微微驚訝,難道舌頭們的供述有假,不然太子殿下為什么要令李紀澤重新審問?
左良玉臉微微皺眉,兩批舌頭都是他抓獲并審問的,如果有假,那他可就失職了。
朱慈烺看完口供,交給唐亮。
唐亮遞給撫寧侯朱國弼,朱國弼看完之后,給了陳奇瑜,隨后,一一傳遞。
陳奇瑜心思通透,看完之后,立刻就知道了朱慈烺的心思,于是拱手道:“殿下是懷疑……流賊使詐,主將并不是艾能奇?”
朱慈烺點頭:“是啊,從這些舌頭的口供中就可以知道,不論攻城還是做戰,張獻忠平常最倚重的乃是四子李定國,何以這么重大的任務,不交給李定國,卻交給了三子艾能奇?”
“或許是李定國輔助獻賊攻城,脫不開身……”陳奇瑜沉思。
朱慈烺搖頭:“以張獻忠之能,并非一定要用李定國輔助,攔截任務艱巨。留艾能奇在身邊,令李定國領兵,才是最恰當的,也是最合理的。張獻忠不用李定國,卻用艾能奇,令我有點不解。另外,大軍主將是誰?有誰跟隨?雖然不是軍中的最高機密,但好像也不應該為前鋒小兵輕易能聽到的,所以我不得不謹慎……”
陳奇瑜眼神一驚:“殿下的意思,這是流賊故意讓我們知道的?”
朱慈烺搖頭:“只是懷疑,并不敢肯定。”
陳奇瑜深思。
其他眾將卻對李定國、艾能奇什么的,沒有什么太大的重視,就算是李定國又如何?難道他還能擋住八萬大軍不成?
虎大威忽然站起,握拳說道:“殿下,如果是李定國,那我軍就更應該進攻,李定國害死吳部堂,決不能放過!”
“對!”京營劉耀仁,馬德仁,賀贊楊軒等人都是響應。他們對吳甡的感情,可比地方將領深。
朱慈烺示意眾將坐下,然后臉色嚴肅的說道:“李定國雖然年輕,但卻不可小視,縱觀浮山、漢陽、武昌之戰,其人很少和官軍面對面的硬拼,從來都是以智謀取勝,如果對面流賊頭領真的是他,我軍就不能大意,需想好對策……”
“殿下擔心,李定國有詭計?”陳奇瑜問。
朱慈烺點頭:“李定國不會擺開陣勢,和我軍真刀真槍的硬拼了。因為他知道,如果真刀真槍,流賊絕不是我天兵的對手,但今日羊樓鎮的流賊,卻是擺出了一副死戰攔截的架勢。要不是我懷疑錯了,對面賊首不是李定國,要不……就是李定國另有圖謀。”
眾將沉寂,有人心中想,殿下是不是太小心了?對一個小賊也這么重視?又想,兩軍對戰,流賊能有什么陰謀……
這時,一直沉思不語的監軍御史楊爾銘忽然說道:“剛才殿下說到浮山之戰,臣忽然想到……浮山之戰時,昆山將軍統領大軍和張獻忠的主力殺的難解難分,我軍甚至占據優勢,但關鍵時刻,一支流賊騎兵忽然在后方出現,到處放火,擾亂了我軍的陣腳,從而造成了我軍大敗……”
聽到浮山之戰,坐在左側上首、朱國弼之下的左良玉立刻就漲紅了臉,浮山之戰是他近年來少有的大敗,他左營也因此元氣大傷,每每提起,他就覺得丟人,今日在太子殿下面前,就更是如此了。
楊爾銘卻不管他的想法,繼續說道:“今日流賊在羊樓鎮擺開陣勢,攔截我軍,會不會故技重施,等我們上攻,和流賊陷入焦灼、難解難分之際,忽然從背后殺出呢?”
眾人心中一凜。
朱慈烺的眼睛,卻是微微一亮。說道:“拿地圖來!”
唐亮和佟定方拿過地圖。
眾將也都圍了過來。
“這兩座山,叫什么?”朱慈烺一眼就看到了羊樓鎮附近的山嵐。
“一個松峰山,一為馬鞍山。”李紀澤回答。
“山勢如何?山上可能藏兵?”朱慈烺問。
“山并不高,也不險峻,南北綿延幾十里,樹木茂盛。臣到羊樓鎮之后,派人搜查三十里之內的所有地方,并沒有發現有流賊的蹤跡。”這一次的回答是左良玉,他是大軍的前鋒,又是宿將,和流賊大軍在羊樓鎮相遇,扎下大營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派出偵騎,將周圍三十里來回翻了一遍,防備的,就是流賊的殘余和伏兵。
朱慈烺皺著眉頭:“那就再搜一遍,松峰山和馬鞍山是重點,一定要來來回回,仔仔細細的搜!”
羊樓鎮周邊都是平原,難以藏兵,如果流賊真有伏兵,那么,松峰山和馬鞍山是唯一的兩個地點,如果能搜出伏兵,那一切問題就豁然開朗,如果沒有,也不礙和羊樓鎮的流賊展開決戰。
“是。”
左良玉領命。
軍議結束,朱慈烺做出暫時按兵不動,先觀察流賊動靜,確定主將之后,再決定下一步戰略的決定。
眾將散去,各去忙碌。
松峰山。
五百名左營騎兵在山腳下出現,然后在軍官的帶領下,各尋道路進山。
“都給我聽好了,一定要仔細搜,仔細找,但有異常,立刻煙火為號,如果但敢懈怠,耽誤了軍情,就等著掉腦袋吧!”
軍官大聲喝令。
“是。”
百多人,分成幾十隊,很快就消失在山林間。
一個樵夫模樣的年輕人,在山林間飛奔。
很快的,原本有所聲響的山谷,立刻變的悄無聲息。
“娘的,鬼都沒有,搜什么呀?”有官軍抱怨。
“干脆一把火燒了,有賊沒賊不就知道嗎?”另一人道。
不過也只是說說,并沒有人真放火,現在是五月,正是蔥蔥綠綠、青翠盎然的時候,山火并不容易燃燒。
日上中午,見對面官軍沒有動靜,并沒有攻擊的意思,軍師汪兆麟有點忐忑了。
張獻忠卻一點都不慌,坐在大椅子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嘴里還哼著一些別人都聽不懂的小調。
見大帥鎮定,汪兆麟和流賊大小頭目漸漸也放松了下來。
下午。
中軍大帳。
經過一個上午的觀察和各方方面的匯報,朱慈烺已經可以確定,對面流賊最少在十二萬人以上,他們以羊樓鎮為核心,擺開了連綿的營寨,截斷了道路和平原,并挖掘壕溝,設置拒馬和陷阱。就兵力和戰力,如果強攻,朱慈烺覺得還是可以拿下的,不過傷亡一定會比較大。
“殿下。”
左營惠登相和李國英先后來報,說松峰山和馬鞍山都搜了,并沒有發現流賊的蹤跡。
眾將都微微松口氣,覺得不能再耽擱,應該對羊樓鎮發動攻擊了,因為就在這一天里,羊樓鎮的流賊在鎮子前方的原野里,不停的挖掘壕溝,雖然沒有堆成胸墻,也沒有犀利的火器,只設置了拒馬和鹿角,但如果任由他們這么挖下去,官軍進攻的難度,肯定會持續增加。
地圖前,朱慈烺皺著眉頭,難道自己的懷疑錯了?對面流賊頭領真的就是艾能奇?
又或者,李定國的詭計,并不在后面,而是鎮子里面?
“佟定方。”
“在!”
“你帶人再去查一下,記著,人不要多,也不要穿甲胄。”朱慈烺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安心,決定派佟定方再去,如果還是沒有流賊的蹤跡,那他才能心安。
“是。”佟定方點了五個精明能干得帳前探騎,沒有穿甲胄,都換了平民服裝,急急而去了。
松峰山和馬鞍山距離官軍大營有十里地,來回一個時辰,算上搜山,也就兩三個時辰,但直到天黑,佟定方都沒有回來。朱慈烺心中漸漸不安,開始為佟定方的安全擔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