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隨即,砰砰砰砰,亂石之后,升起滾滾硝煙,紅光乍現,無數鉛彈呼嘯而出,向清兵撲來。
不止是鉛彈,十幾枚冒著火星的手炸雷也擲了出來。
小佐領經驗豐富,立馬趴下,五體貼地,只聽見砰砰砰砰鳥銃發射和鉛彈打在盾牌或者是甲胄上的聲音,慘叫連連,身邊的人不住的倒下,更有手炸雷的劇烈爆炸聲……
等一切過去,小佐領抬起頭,發現身邊人只剩下一半都不到,心中駭然,急忙呼喊:“撤,撤!!”
連滾帶爬的退了回去。
后方軍旗下。
漢軍鑲藍旗固山額真臉色鐵青,雖然這一批三百人本就是試探,但這三百人連明軍的面都沒有見到,就死傷一半的退了下來,還是讓他震驚感覺明軍的火器,越發的犀利了。
李國瀚臉色陰沉,手一揮:“再攻!”
從早晨一直戰到中午,李國豪前后派出兩千兵馬,向北嶺連續不斷的進行猛攻,眼見沖擊的前鋒踩著同伴的尸體和血淚,已經到沖到坡頂了,忽然聽見“砰砰砰砰”巨響,明軍的火炮部隊忽然開始發威,將一枚枚四磅重的鐵彈子砸到了山下,將后續沖鋒的清兵轟了一個七零八落。
沒有支援,沖上去的清兵也很快的就敗退了下來。
眼見已經激戰了半天,除了在山嶺上扔下一具又一具的尸體之外,別無所獲,明軍陣地不動如山,而驛道和另一側山嶺上的明軍也絲毫沒有支援的意思,在北嶺激戰的同時,他們仍然持續不斷的在挖掘壕溝,修建工事。
李國瀚知道,不能再這么攻了,不然他鑲藍旗漢軍主力,怕是要一蹶不振了。
但如果撤退,又沒有將令。
正焦躁間,范文程忽然打馬來到他身邊,在他耳邊低語。
李國瀚聽完驚訝:“這行嗎?”
“當然行。”范文程回答的肯定。
李國瀚卻還是猶豫,或者說他不敢,濟爾哈郎可是下了嚴令,要他拿下北嶺的,身為前線主將,但戰事最激烈的時候,跑到后方請求撤兵,做出膽怯之相,任何一個主帥怕都不會同意,脾氣暴躁的,說不定還會重責于他。
“都統怎么就不明白呢?”
見李國瀚還是不明白,范文程只能嘆口氣,把話點明:“都統以為,王爺真是要攻下北嶺嗎?非也。王爺三成心思在這里,七成怕是在擔心復州啊,但如果一矢不放,就灰溜溜地從金州撤兵,坐視旅順口失守,他無法向朝廷交代,也無法向將士們交代,因此只能令都統猛攻了,現在攻了一天,毫無所獲,王爺對兩方都有交代,只要都統求情,王爺立馬就會同意。”
李國瀚明白了,一抱拳:“謝先生。”
于是打馬去往濟爾哈郎的大纛,說明戰事的艱難,向濟爾哈郎請罪,同時請求退兵。
大纛之下,濟爾哈郎正在為難呢,和李國瀚一樣,他已經知道,不能再繼續攻下去了,即便死的是漢軍旗,他也無法承受,正準備要下令撤兵,李國瀚卻是來到了他面前。
聽完李國瀚所說,濟爾哈郎從善如流,同意撤兵。
不但是從北嶺撤,而且是要撤回復州。
對于這個決定,眾將都沒有意見,經過半日多的激戰,他們已經是看出了,在沒有重炮支持的情況下,以現在的兵力,他們是絕對突破不了北嶺的。
北嶺都不能突破,金州就更是不用提了。
只有尚善捶胸頓足,但建虜軍紀嚴厲,濟爾哈郎命令一下,他也不能反對,只能忿忿跟隨。
而就在濟爾哈郎決定撤兵的同時,北嶺之上忽然傳來一陣歡呼,接著是整個金州。
歡呼聲此起彼伏,震蕩天地。
建虜都驚,不明白是發生了什么事?
范文程凝神一想,卻是明白了,向濟爾哈郎說道:“王爺,明國后續兵馬,怕是已經從金州登陸了……又或者是旅順?”
濟爾哈郎臉色一緊,然后更加急令,除了噶哈的蒙古旗和少量的漢軍旗斷后之外,其他兵馬立刻拔營,返回復州。
“謝先生了。”
鑲藍旗固山額真李國瀚和范文程并馬而行,向范文程表示感謝若非是范文程的提點,他進退兩難,怕是要繼續在北嶺之下猛攻了。
范文程卻是愁容滿面:“都統莫要謝。只希望老夫有難的時候,都統能拉老夫一把。”
李國瀚驚疑,不明白自己有什么能幫上“范大學士”的?
范文程也不解釋,縱馬向前了。
北嶺之上。
望見建虜撤兵,周遇吉放下千里鏡,笑道:“濟爾哈郎還是炮了,”
眾將請戰追擊,周遇吉卻沉穩:“金州往復州的道路崎嶇,利于設伏的地點眾多,不利追擊,濟爾哈郎也是宿將,既然撤退,必然會預藏伏兵,所以還是穩守為主。”
同一時間。
金州岸邊。
帆檣如云,舳艫千里。
大批的明軍船艦在海上出現,然后依次靠岸。
大明渡海攻擊的第二波人馬,已然是到了。
遼南經略高斗樞站在岸邊,親自迎接。
現在金州旅順都已經收復,接下里就是增筑兩地的城防,恢復民生,同時擴建旅順和金州的碼頭,方便大明船只源源不斷的往遼南而來……
復州。
復州金州將近兩百里的路程,因為全軍疲憊,要防止明軍追擊,雖然濟爾哈郎一直催促,但還是用了四天的時間,方才全部退回了復州,也就在這時,濟爾哈郎得到了旅順失守,孟喬芳戰死的消息,這一來,濟爾哈郎反倒是放下心來,既然旅順已經失守,那也就沒有必要急攻金州了,為今之計,只能等多爾袞帶領大軍和重炮來到,再想著收復金州和旅順了。
于是,濟爾哈郎一邊上表請罪,將北嶺之戰的經過講述,主動承攬罪責,一邊將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復州城防以及海岸防御上。
但盛京卻遲遲沒有消息傳來,反倒是范文程被召了回去。
濟爾哈郎知道,短時間之內,多爾袞的援兵是不會來了,他這個鄭親王,怕是要在復州長期守著了。
沈陽。
崇政殿。
福臨小皇帝坐,多爾袞站,其他親王大臣也都是站,每一個人的臉色都是陰沉。
禮親王代善身體有恙,烏克尓河兵敗后,豪格在崇政殿咆哮沖撞,對多爾袞無禮,被福臨小皇帝處以禁足,不能出府,除了他們兩個,其他人該到的都到了。
明軍從遼南登陸,并且已經占領金州旅順的消息,已經在沈陽城中傳開了,上下都是不安,如果說,過去幾年的戰事失敗,損失的只是人員和糧草,現在卻是實實在在的丟失了國土,這是太祖皇帝以來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只有大清搶奪明國的土地,怎么能反過來呢?
因此,即便是殿中的溫和人物,也都嚷嚷著要立刻出兵,收復金州和旅順,同時的,群臣對濟爾哈郎也頗多不滿。
多爾袞卻沒有立刻決定,陰沉著臉擺手:“散了吧。”
群臣都散去,小皇帝也退了朝,只有多鐸和洪承疇兩人留了下來。
殿中沒有了其他人,多鐸說話再無顧忌,急吼吼的上前說道:“哥,令我出征吧,我一定奪回金州和旅順,將所有尼坎都趕下海!”
多爾袞不理會,目光看向洪承疇:“先生以為呢?”
剛才殿議之時,洪承疇一直默默,多爾袞知道,他一定是有不同的意見。
洪承疇抬起眼,老臉沉思的說道:“王爺,現在是五月,舊糧已盡,新糧還沒有收獲,從前年以來,我大清連續征戰,耗費頗多,府庫之中幾無存糧,軍士也多有疲憊,此時大舉出征,不論糧草還是兵力,我軍都力有不逮。”
“明軍卻是相反,他們在登萊廣蓄糧草,用水師船艦,源源不斷的輸送,又征調最精銳精武營渡海防守,金州旅順都是易守難攻之地,絕非短時間可以拿下,一旦我軍主力長時間的頓于金州旅順,明國說不得就會從別處偷襲。”
“即便不偷襲,以金州旅順的險要,水師巨炮的輔助,長久消耗我大清的國力,怕正是隆武的詭計,因此臣以為,此時攻打金州旅順,不是上策。”
聽洪承疇所說,多爾袞臉色沉思,似在沉思。
多鐸也知道洪承疇所說有理,但卻不甘心金州旅順被明人占據,于是問道:
“那你說,什么是上策?”
洪承疇卻有猶豫。
多爾袞道:“先生但說無妨,不須有什么忌諱。”
洪承疇拱手:“那臣就說了,據臣所知,當初太祖皇帝創立基業之時,并沒有占據金州旅順……”
“你是說,放任明人占據金州旅順不管?難道你不知道,明人占據旅順之后,必然會大肆修建碼頭,他們船艦又眾多,以后從蓋州復州一直到鎮江堡,將沒有一處是安寧地,我大清豈可不管?”
多爾袞沒有吱聲,多鐸的臉色卻不好看了。他立刻反對。
“金州旅順的利害,臣自然知道,但兩害相權取其輕,明軍占據旅順口,雖然可以更加便利的騷擾我海岸,但并非不可防,而我大清對金州旅順也不是不管,而是暫時放下。”
“隆武攻取金州旅順,為的就是在遼東開辟第二戰場,以免寧遠錦州的舟車勞頓和運輸不便。復州到金州山河密布,道路崎嶇,不利大軍通行,糧草輜重的運輸,極為困難,運十耗三,這正是當日明軍在錦州的困境啊。以明國的國力,尚且難以支持,何況大清?”
“再者,明軍有水師之利,如果我大軍集于金州,明軍卻用水師偷取復州,斷我大軍的后路,到時如之奈何?”洪承疇惶恐道。
洪承疇說的隱晦,但多爾袞多鐸都是聰明人,知道他說的是松錦之戰的舊事。
松錦之戰決定明清氣數,更決定了洪承疇命運,因此洪承疇對后路被截、糧草斷絕的教訓,時時都記在心里。
“你什么意思,將我大清比成明國?”多鐸臉色更難看,如果不是當著多爾袞的面,他說不得要斥責洪承疇了。
洪承疇急忙拱手,誠惶誠恐。
“多鐸!”
多爾袞喝住了多鐸。
多鐸哼了一聲,扭開頭。
多爾袞望向洪承疇,聲音溫和而尊敬:“先生請繼續說。”
洪承疇這才收起“惶恐”,向多鐸拱了一下手,以示謝罪,然后轉向多爾袞,繼續道:“隆武詭計,昭然若揭,臣以為,我大清應對的上策應該是緊守復州,在海岸多設炮臺和墩堡,不使明軍在復州登陸,第二,在金州復州的崎嶇道路上,設置兵寨,修建墩臺,令明軍兵馬無法從金州出擊;第三,重建水師,護衛復州蓋州一代,明國在金州布置的數萬兵馬,也沒有了用武之地,隆武的詭計也就落空。如果明軍忍不住,欲從金州出擊,攻取復州,那崎嶇的道路將是他們的天敵。”
“如此,遼南可安,我大清再徐徐圖之,或可重新收復金州旅順。”
聽洪承疇說完,多鐸哼了一聲,對洪承疇的“暫時放下”,他顯然是不贊同的。
多爾袞皺著眉頭,好像也不是太贊同。
洪承疇察言觀色,知道兩個王爺還是放不下心結,不甘心丟失金州旅順,其心態和當日崇禎帝對錦州的執念,幾乎是相同。
為尊者,歷來都是這樣啊。
于是說道:“王爺,如果我大清真要收復金州旅順,現在也不是最佳時機,現在應該做的是積蓄糧草,多練火器,加強海防,不給明軍可乘之機,然后再徐徐往遼南運兵運糧,待到冬季冰封,明軍船艦無法自由活動,金州旅順成為孤軍,明國無法隔海支持之后,我大清再傾力而攻,方才有成功的可能啊。”
多鐸又哼了一聲,仿佛在說,這才像一句話嘛。
多爾袞抬起頭,目光看向洪承疇,眉頭似有舒展,點頭道:“先生請再細細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