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除了割肉就屬出錢疼了,最近這幾年,朝廷改革鹽稅又推行攤丁入畝,江南士紳表面上不敢說,但私下里卻頗有怨言,這個時候找他們去募集錢糧,怕不正是撞上他們的怒氣,就算有,他們也不會給啊。
一旦籌集不到所需的錢糧,這差事就算是辦砸了。
如果想籌集到,那豈不是得求爺爺告奶奶,將江南的人脈全部得罪光?
第一時間,錢謙益本能的就想要拒絕,但眾目睽睽,連陛下都向他投來殷切的目光,這種情況下,他又怎能拒絕?
“唉。”
錢謙益在心里長嘆一聲,假裝從容的出列,向隆武陛下行禮:“臣錢謙益愿往江南。”
“好!牧齋公不愧是當世賢良,憂國憂民,茍利社稷!”
朱慈烺毫不吝嗇自己的稱贊,不管錢謙益心中如何想,是否情愿?但只要他肯接這個差事,那就是可用的。
得皇帝如此贊譽,錢謙益就更是無路可退了,只能深輯到地,領了這個差事。但轉身回到列中,卻也忍不住愁眉苦臉:缺額這么大,我如何籌集啊?想到這,他對蔣德璟忍不住又恨又怨……
“此外,朕再加兩條,”朱慈烺望著殿中群臣,說道:“第一,此次黃河大災,是天災,是人禍?又或者是天災幾何,人禍幾何?不能稀里糊涂,水過無痕,必須詳盡調查,以為后來者誡。施邦昭!”
“臣在。”左副都御史施邦昭出列。
“朕令你前往河南山東,督促賑災。暗中調查水災前后的經過。勿枉勿縱。”
“臣遵旨!”
施邦昭領命。
“第二,前年的時候,朕就令山東總督王永吉徹查山東境內所有的金礦和礦洞,以探明大小,定出產量,分出官民,嚴查盜采,前日里他上疏,說已經初見成效。即刻傳旨給他,今年年底之前,山東所有的金礦,按照戶部之前制定的辦法,該關停的關停,該補償的補償,該合辦的合辦,該招標的招標,所得金銀,不必運往京師,就地買糧,以賑濟災民!”
為什么是前年?
因為朱慈烺知道,清查金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牽扯利益眾多,不說在地的利益豪紳,都是清查盜采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加上山東登萊是為遼南作戰的大后方,未免動亂,他對山東的處置,一直都很小心。
如果不是黃河水災的關系,朱慈烺或許還會再給王永吉一年的時間,但現在他顧不了。
“陛下圣明”
聽到可能會有銀錢進賬,群臣山呼,但一個個的表情卻又有些古怪。
礦稅,是大明的一大禁忌,當年萬歷神宗皇帝派遣宦官到各地征收礦稅,結果鬧的天下不寧,前后持續二十年,地方官員和朝臣不斷的上疏,說明礦稅之害,最終,神宗皇帝在臨死之前,下詔廢除礦稅。
今上繼位以來,革除舊弊,內外一新,儼然是一代明君,但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和神宗皇帝一樣,也是瞄上了各地的礦產和礦稅。
要知道,當年的礦稅可是全民反對,惹的天下沸騰的。
今上不是昏庸之人,對此心知肚明,為什么還是要提出呢?
最初,朝臣都是反對。
但不同的是,今上并沒有直接推行礦稅,而是要將西山煤礦的經驗,向全國推廣。
也就是說,朝廷要收的并不是礦稅,而是租金。
到現在,西山煤礦全部收為國有,但實際經營權,卻是交給私人商行,十年為一個階段,眾人投標,價高者得,就過去的西山煤礦來說,每年收到的煤稅極其有限,但中官、宦官的層層貪墨和飛揚跋扈,卻給朝廷造成極壞的影響,毀壞了朝廷的聲譽。
算起來,朝廷實在是得不償失。
招標則是不同,朝廷定出一個底價,眾人招標,價高者得,這一來,免除了各種的弊端,尤其是避免了向百姓的攤派過去,不論是金礦銅礦還是煤礦,因為是官營,且技術有限、產量不穩定,每當開采不及預期時,為免自己受罰,礦監和官吏就會將應該的礦稅分擔到當地百姓其他稅種之中,以補足稅額,討皇帝歡心,而豐年時,他們卻又把超出的利潤私分,周邊百姓不會分到任何好處。
礦區百姓沒有利,只有害,最終造成民怨沸騰。
各地官員又得彈壓,又得顧及民生,一個個焦頭爛額,常常獲罪下獄,因此對在自己境內開礦之事十分反對。
萬歷年間,甚至發生過開礦太監到了某地,還沒有安頓下來,就被百姓們趕跑了的事情。
后來查出,是官員向百姓通風報信的。
由此就可以知道,礦稅是多么大的民怨。
這也是官員和百姓一致反對的原因。
但在朱慈烺看來,開礦不但能制造財富,而且能解決就業,萬歷推行礦稅,結果天下鼎沸,并非是礦稅本身有錯,而是因為神宗皇帝用人不對,方法不對,,尤其不該使用內監,最終惹的天下鼎沸。
內監貪婪,不務實際,肆意壓榨,只為討好,再好的政策到了他們手中,也必然是一塌糊涂。
但是有合適、恰當的辦法,配以良好的制度,開礦絕對是一件大益事。
招標承包制,就是一個不錯的辦法。
采用招標制,朝廷不插手經營,商人專職生產,利益和風險,都是他們的,而商人向朝廷交納的數目也是固定的,清清楚楚記錄在冊,沒有人能上下其手,更沒有人能騷擾百姓,真正做到了官商分離。
當然了,雖然是承包,但也并不意味著朝廷就不管了,但是出了重大事故,造成人員損失,朝廷也是要追究承包者的責任的。
而因為交了租金,等于是煤礦得到了朝廷的正式承認和保證,不必再躲躲藏藏,但是投標的價錢合適,商人們也樂于參與。
就西山煤礦的經營來看,招標承包制取得了極好的效果,朝廷不參與經營,只監督,每年都有固定的收益。雖然看起來不多,但卻是涓涓細流,在不驚擾百姓的同時,充實了國庫。同時也緩解了民生,增加了就業,穩定了社會。
這并不是朱慈烺的獨創,而是前世里大中國改革開放的良好經驗,朱慈烺只是取而用之。
因為,朱慈烺要在全國范圍內推廣,不論煤礦金礦銅礦鐵礦,都要實行這個制度,照大明律,山地礦產,無主土地,本就是歸于朝廷和皇家,而這些礦區,百分百都是在山間,照明律來說,都是屬于皇家的,大明朝廷有權力收稅收租。
內閣諸臣都是明智之臣,有西山煤礦的實例在前,隆武帝又苦口婆心的一一勸說,他們才同意在全國各地推行礦井“投標承包”制,但同時附加了很多的條件,其中之一,就是先在山東試行,畢竟煤礦和金礦不同,不能以西山煤礦的先例就統一全國。
朱慈烺從善如流,聽從了,于是就以山東為試行,山東之后,云南貴州江西等多有金礦銅礦的行省才會執行。
第二,就是不用內監。
朱慈烺也同意了。
不管山東的試行,還是未來各地行省的礦產,所收礦稅或者是租金,都入太倉庫,也就是戶部,而不是陛下的內廷庫,等于他將皇家的權益,讓給了戶部,而執行的人員,也就是主管的人,也不再是內廷的內監,而是朝廷戶部或者是各省的官員,等于內廷將人事權也讓出去了。
如此,內閣和六部研究之后,方才勉強同意。
即便如此,群臣心中仍然有疑慮,因此當聽到“山東”“金礦”四個字之時,他們心情不免忐忑和復雜。
和煤礦不同,金礦銀礦銅礦的開采不但更難,而且需要有相當高的提煉技術,如果沒有,就算是開采出上好的礦石,也無法產出上等的金屬。也因此,隆武帝在傳達詔令的同時,也早早就請幾個通曉現在冶金之術的傳教士,到山東去了,隆武帝給他們任務很簡單大明朝廷支持你們在山東傳教,但你們要幫大明朝廷修建三座冶煉高爐。
因為時間的關系,三座高爐還沒有完全修建起來,只有一座接近完成。
原本,朱慈烺想要緩緩實施,但黃河大水來的突然,沒辦法,他只能催促王永吉加快執行的速度了。
南京。
悅來客棧。
“錦衣衛查案,都跪下!”
“跪下,頑抗者死!”
錦衣衛帶著公差們,手持長刀,如狼似虎的撲進。
很快,客棧里面就傳出劇烈的打斗之聲,顯然面對錦衣衛,聞香教眾并不打算束手就擒,他們激烈反抗。
雖然李晃嚴令要留下活口,不過在激戰之中,還是一個頑徒被一刀戳死。所幸的是,客棧老板也就是這一次行動的最大目標李在田被成功拿下,眼見不得免,李在田原本想要自殺,但錦衣衛早有提防,一把捏住了他的嘴,將他藏在牙齒間的毒藥摳了出來。
打斗停止。
李晃提著袍角,面色沉沉,快步進入客棧中。一個錦衣衛撐著油布傘,緊隨身邊,為其遮擋,
客棧里里外外已經被完全控制,錦衣衛正在執行在搜查,小胡子錦衣衛疾步迎接,簡單匯報。
李晃微微點頭。
李在田被押了過來。
“聽著,咱家只問一次,蕭漢俊現在在哪?他對你,又留了什么計劃和要求?”李晃聲音不高,但卻非常冷,瞇縫的小眼盯在李在田的身上,仿佛是要看透他的心肺。
李在田緊閉嘴唇和雙眼,一句話也不說。
“上刑!”李晃毫不客氣。
“啊……”
雖然李在田意志堅定,但錦衣衛的酷刑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幾番酷刑之下,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之后,李在田終于是吐實了。
“我說,我說,山東……少教主回山東了……”
“山東?”李晃目光炯炯:“他在南京和山東,都有什么陰謀?”
“這個實在不知。”
“臨行前,他有什么交代?”
“就兩個字……待命……”
“將你們日常如何聯絡,如何和山東的往來?詳詳細細的給咱家寫出來。”
李在田點頭,用殘缺的手,艱難書寫,但沒有寫完,他就暈死過去了,一盆冷水澆下,將他淋醒,令他繼續寫。
終于寫完,李在田再一次的暈死了過去。
李晃看完李在田所寫,霍然站起,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小胡子錦衣衛急忙撐著雨傘追了上去:“公公,你去哪?”
“山東!”
京師。
災情議事結束,朱慈烺又找來軍機處,商議黃河大災對金州旅順軍情的影響?
到今日為止,雖然登萊到旅順的海路,帆檣如云,往來船只不斷,朝廷已經將大量的物資運送過海,但料敵從寬,為了今冬的堅守,原本還會有更多的物資被運送過海,但現在因為黃河大災,后續的物資有一多半怕是要轉運到河南了……
“糧草輜重之事,還需和高斗樞商議,看遼南能擠出多少?賑災是當務之急,但遼南的軍務也不可輕棄。”朱慈烺道。
李邦華陳奇瑜都點頭。
面對忽然的黃河大災和金州旅順的不能后退,所有人都是面色凝重。
“陛下,山東密報”
正商議間,于海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朱慈烺接過看完,臉色微微一變。
見陛下臉色不好,李邦華陳奇瑜等人都不敢問。
朱慈烺慢慢地將密報塞到袖中,對李邦華陳奇瑜等人說道:“你們繼續議,朕有事處置。”
走出大殿之后,對田守信說道:“立刻召宗人府主事朱聿鍵和御史方以智來見朕。”
“是。”
山東。
濟南。
總督府內,山東總督王永吉正在花廳里緩緩踱步,他皺著眉頭,似在沉思什么事。不時停下來仔細思索,一會又搖頭。
“老爺,他們都來了。”腳步聲響,府中管家來報。
王永吉站住腳步:“不見!告訴他們,沒有什么好商議的,朝廷旨意已下,任何人不得阻攔,三個月之內,該關停的全部關停,留下來的金礦都要實行投標承包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