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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0章 祖大壽之死

  再然后,不止是武將,也開始陸續遇見文官。

  比起武將,文官們可就尖酸不多了。每次見面,都極盡諷刺,當然了,也有指著祖大壽鼻子,直接痛罵的。

  祖大壽唾面自干,一路,任由辱罵,一句話不說,一個字不敢回。

  終于是到了平洋橋,大明中軍主力的強大氣勢,震撼了建虜一行,他們一個個都是色變。

  孫傳庭鄙視祖大壽的為人,根本不見他,只派了一個七品的小吏,代表大明朝廷,接了他們的“國書”。

  這份國書的內容,祖大壽并沒有見過,巴哈納一直隨身攜帶,根本不讓他看。祖澤清一直懷疑,其中有對他們父子不利的信息,但祖大壽卻仿佛不知。

  夜晚,處在大明軍營之中,祖澤清膽戰心驚,夜不能寐,只恐半夜有人忽然沖進來,忽然摘了他的腦袋,祖大壽卻是鼾聲如雷,睡的深沉。

  第二日,巴哈納和祖大壽在大明騎兵的監視下繼續上路,往大明京師而去。

  隨后,過廣寧,又行了兩天,來到了大凌河。

  自從過廣寧之后,祖澤清清楚的感覺,老爹祖大壽的情緒隱隱的發生了一些變化,不再是面無表情,密目養神,而是掀著車簾,久久望著車外的景象,動也動。

  祖大壽的前半生,就是在寧遠錦州廣寧一代渡過,對他來說,再沒有比這三個更熟悉的地方了,眼前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河都讓他熟悉,但同時又讓他陌生……

  物是人非,一切都變了。

  這一夜,就在大凌河堡休息,過了大凌河,就是小凌河,小凌河之后,就是纏繞祖大壽一生,令他生死不得,榮辱集于一身的錦州城了。

  晚間休息之前,祖大壽站在大凌河邊,望著河水。望著西岸的方向,久久不動。眼神似激動,又似悲戚。

  晚上,祖大壽忽然將祖澤清秘密叫到了自己帳中。

  “就在這里吧,我的死期以至。”祖大壽道。

  祖澤清大吃一驚:“父親,這是為何啊?”

  “你知道多爾袞為什么要派我為副使嗎?”祖大壽平靜無比。

  祖澤清驚惶的搖頭。

  “就是為了將我的人頭,送到隆武的手中,以解大明上下的怨氣!”祖大壽指了指自己花白的頭顱:“石廷柱、金礪、吳守進都凌遲了,我這個邊關大帥,還能有好嗎?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大明又何曾將女真當成國?這古往今來,又何曾有投降的大帥,擔任使者,去往故國?所以,我必死!”

  祖澤清已經驚駭的跪下來了。

  “過了小凌河,就是錦州,錦州后寧遠,寧遠后山海關,有很多的故人故土在等著我,痛罵我,唾棄我,而山海關之后就是京師,等到了京師的那一天,就是為父人頭落地的那一天,早晚是一個死,倒不如就在這大凌河了結,免得再受更多的羞辱。”

  祖澤清哭。

  “不要哭,讓別人聽見了,我們父子立刻就死!”祖大壽低聲喝止。

  祖澤清這才忍住哭聲。

  “人終究是要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我也沒有什么好后悔的,只悔沒有能力,將可法和澤洪都帶回來。”祖大壽凄然了一下,然后接著道:“不過我終究是到了錦州,算是完成了肉票的使命,多爾袞應該也不會為難他們兩人。”

  “可輔政王說,盒子可以保全父親的性命……”祖澤清想起了事情的關鍵。

  “你知道盒子里面裝的是什么嗎?”祖大壽表情和聲音,始終都是非常平靜,只是臉色越發的蒼白。

  祖澤清搖頭。

  “是骨灰。是前監軍兵備道,孫承宗孫閣老的門生,救援大凌河,兵敗被俘的張春的骨灰。”

  “啊?”祖澤清驚。不明白多爾袞為什么要讓他的老爹送骨灰?

  “為父是在大凌河第一次投降建虜的,張春為救我而來,雖戰敗被俘,但堅不投降,更不剃發,黃太吉將他囚禁在三官廟,前后將近十年,用盡各種辦法,但始終無法將他逼降,黃太吉曾感嘆,想不到世上真有文天祥一般的人物。十四年,聽聞洪承疇松錦戰敗、收復遼東無望,他遂絕食而死。”祖大壽聲音和表情都很古怪,文天祥是他所想,但他卻無法成為,張春為救他而來,卻成了文天祥,今日他又捧著張春的骨灰,返回大明。

  祖澤清對張春的事情有所耳聞,但并不清楚,今日聽老爹說,方才是明白。

  “據說,隆武陛下對張春十分尊崇,登基之后,在祭奠遼東諸將時,單獨將張春的名字列了出來。張春信佛,死后火化,骨灰就存放在白喇嘛廟,這個事,大明朝廷以前并不知道,直到前年烏克爾河之戰前,方才是得到了消息,于是在洪承疇和我之外,大明又索要張春的骨灰。”

  “但彼時多爾袞已經知道議和無望,隆武難以對付,加上張春其人其事,令多爾袞厭惡,因此,他沒有答應大明的要求。”

  “但現在,多爾袞不得不同意了,為了討隆武的歡喜,表現卑微和誠意,不惜拋出我,又令我帶上張春的骨灰……”

  聽到此,祖澤清惶恐道:“既然是明國想要的,父親送回,不是有功嗎?”

  祖大壽凄涼的苦笑一聲:“我送回張春的骨灰,或令隆武欣慰,但要因此饒了我的性命,卻也是難,多爾袞那般說,不過是為我壯膽,不讓咱父子看的國書里,多爾袞一定寫了張春,也寫了咱父子。”

  “如果我不知道其中實情,說不得可能會有僥幸,但可惜啊,多爾袞太小看為父了,我當時一端,就已經知道是何物了,金箔盒子做的再好,封條再密,也不能隱藏其間的死灰氣。”

  祖澤清聽的滿頭是汗這么說,輔政王一開始就操了令他們父子去送死的心思?

  “我已經是必死,不服命,會被多爾袞殺,從了命,會被隆武所殺,所以為父只能半從命,半不從命,進到這大凌河,進到為父當年人鬼殊途的起點,一切便可以了結了……”祖大壽凄涼。

  “不要哭,你將這個拿著。”祖大壽從懷中掏出兩卷紙。

  祖澤清雙手接住,低泣;“這是什么?”

  “一卷是為父向隆武陛下進呈的悔罪書,另一卷是從沈陽,遼陽,一直到海州的建虜兵馬駐扎和防守圖,是為父一路觀摩,又臨時草畫的,雖然不是百分百的準確,但卻有相當的參考價值,你將它們獻給大明朝廷,加上你的二哥三哥都在大明,隆武陛下或可饒了你這一條的小命。”

  祖澤清的哭聲有點壓不住。

  “就這樣吧。”祖大壽閉上了眼睛,痛苦道:“當年我就該死在錦州,不然何有今日的屈辱?我祖家世代為將,我祖大壽少年時也立誓要做一個忠義之人,流芳百世,但誰想花白頭顱之際,竟然是這般的下場和名聲?我不甘啊……”

  說道最后,他微微顫抖,眼角流下了兩滴渾濁的老淚。

  第二日清晨,祖大壽忽然暴斃于大凌河邊。

  此消息,六百里加急,迅速急報隆武皇帝。

  隆武帝看完急報和祖大壽的悔罪書,也看到了祖大壽草畫的沈陽遼陽海州等地的建虜兵馬布防和調派圖,心里明白,祖大壽的悔恨雖然未必全是真心,但他想要保存自己兒子的念頭,卻是真真切切的。

  就歷史來說,祖大壽兩次投降雖然都是辜負了朝廷,背棄了忠義,但就實際情況來說,兩次投降之前,他其實也都盡力了,這一次大凌河之時,城中明軍甚至已經是人相食,第二次錦州投降,也是在洪承疇兵敗,孤立無援之后。

  祖大壽雖然沒有盡忠,但也算是盡力了,比起不戰而降,或者是小戰即降的遼東諸將,祖大壽也算是有可憐之處。

  加上他帶回了張春的骨灰,血寫的悔罪書和祖澤清獻上的建虜軍事布防圖,算是彌補了一些罪過,既如此,隆武帝也不打算再追究他了。

  “傳旨,赦免祖澤清,將祖大壽葬于錦州,朝廷不降罪,不褒功,是非功過,就由后世評論吧。”

  “遵旨。”

  “至于建虜的求和,朕只有一句話,那就是無條件的投降!如此,朕可保福臨和多爾袞性命無憂,建虜上下,我大明也會妥善安置,如果建虜不同意,那大明就只能舉國滅之!”

  祖大壽是多爾袞派出的使者,祖大壽身死,求和被拒絕,這樣的大事如果傳回沈陽,對多爾袞絕對是一個震撼。

  但此時的多爾袞顧不上祖大壽,甚至顧不上求和之事,因為他正經歷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風暴。

  沈陽。

  睿親王府。

  暗夜。

  睡夢中的多爾袞忽然被驚醒。

  隱隱聽見王府外面腳步聲馬蹄聲如雷,還能聽見號令之聲。

  接著砰的一聲,房門被推開,

  “主子!快醒醒,不好了,正藍旗謀反,其兵馬忽然圍了咱王府!”

  卻是蘇克薩哈。

  多爾袞臉色一變,騰的坐起:“外面有多少人?”

  “最少七八百人,大部分都是正藍旗的人。”蘇克薩哈回。

  多爾袞臉色一變大部分都是正藍旗,也就是說,其他旗,也參與進來的,蘇克薩哈沒有明說,但多爾袞卻知道,蘇克薩哈沒有指出的,一定是兩黃旗。

  這個時候,也只有兩黃旗還有兵力。

  兩黃旗的出現,意味著不止是正藍旗和豪格,兩黃旗也對他極度不滿,因此才會跟隨豪格作亂。

  更往壞處想,宮中怕也是出了事情……

  “點燈!披甲!”多爾袞令。

  家仆急急而入。

  就在披甲的中間,多爾袞也了解到更多,知道在發現情況有異、府外有兵、喝止不住之后,蘇克薩哈已經急急派人向兵部和巡防營求援,但到現在,都還沒有得到回應。

  如此,情況就更嚴峻了。

  錦州失守,阿濟格身死,城中的兩白旗無一存活,全部被明軍消滅,加上歷次戰事的損失,多鐸率領殘余的兩百旗死守海州,現在兩白旗已經沒有人了,除了府中的百十人,整個盛京,再也沒有兩白旗的一兵一卒。如果外面的亂兵沖進來,在沒有援兵的情況下,王府絕對是擋不住的。

  很快,在蘇克薩哈和仆從的服侍下,多爾袞全身披甲,腰懸寶劍,來到了前堂。

  此時,火把熊熊,王府守衛和他身邊的親信侍衛白甲兵,已經在堂前等著了,所有人都是面色凝重,弓上弦刀出鞘,準備迎擊府外正藍旗兵馬的攻擊。

  大清建政幾十年,還從來沒有王府被圍的事情,不論八旗內部有多少的矛盾,都是在崇政殿,通過唇槍舌劍,相互討論,最后妥協,決出一個解決的辦法,即便是黃太吉駕崩,儲位不明,八旗內部分成豪格派和多爾袞派的時候,雙方也只是在暗中準備兵馬,但卻沒有人敢公開出動,但今日,就在松錦大敗,廣寧失守,主力喪盡,明軍即將兵臨城下的時候,正藍旗的兵,卻是忽然圍了多爾袞的王府。

  抬頭向王府外面望,只見火把熊熊,兵馬調動,腳步紛亂,王府前后,好像已經被圍了一個水泄不通。

  “主子,是豪格違抗軍令,帶兵悄悄返回了盛京,并騙開了城門!”蘇克薩哈報。

  其實不用他報,多爾袞也早已經是明白了。

  如果沒有豪格的命令,沒有豪格的親自指揮,正藍旗的人膽子再大,對他的怨氣再多,也是不敢圍困他的王府了,雖然他已經不是親王了,但依然是大清的領輔政,圍困領輔政的府邸,依然等同是謀反。

  “豪格在哪?”多爾袞問。

  蘇克薩哈正要回答,忽然聽見王府馬蹄聲急促,隨即靜止,有一人在高聲大喊:“都聽著,皇上有旨意,多爾袞無德無能,禍敗國家,胡亂指揮,使我十幾萬的大清精銳,一夕覆滅,乃我大清幾十年來,最為慘重的一次失敗,更可惡的是,多爾袞毫無廉恥,繼續戀棧權位,卑躬屈膝,為了向明國求和,居然要獻出撫順鐵嶺遼陽,甚至是盛京!并要挾皇上和太后,太祖和先帝創立的基業,眼見就要被他毀于一旦,皇上忍無可忍,特令本王擒拿多爾袞,罷黜其一切職位,捉拿下獄!”

  正是豪格。

  只聽聲音,就能感覺到他的怒不可遏和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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