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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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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振保不待她說完,早就到屋里去,他弟弟不在屋里,浴室里也沒有人。他找到陽臺上來,嬌蕊卻從客室里迎了出來道:“篤保丟下了話,叫我告訴你,他出去看看有些書可能在舊書攤上買到。”振保謝了她,看了她一眼。他穿著的一件曳地長袍,是最鮮辣的潮濕的綠色,沾著什么就染綠了。她略略移動了一步,仿佛她剛才所占有的空氣上便留著個綠跡子。衣服似乎做得太小了,兩邊迸開一寸半的裂縫,用綠緞帶十字交叉一路絡了起來,露出里面深粉紅的襯裙。那過份刺眼的色調是使人看久了要患色盲癥的。也只有她能夠若無其事地穿著這樣的衣服。她道:“進來吃杯茶么?”一面說,一面回身走到客室里去,在桌子旁邊坐下,執著茶壺倒茶。桌上齊齊整整放著兩份杯盤。碟子里盛著酥油餅干與烘面包。振保立在玻璃門口笑道:“待會兒有客人來罷?”嬌蕊道:“咱們不等他了,先吃起來罷。”振保躊躇了一會,始終揣摩不出她是什么意思,姑且陪她坐下了。

  嬌蕊問道:“要牛奶么?”振保道:“我都隨便。”嬌蕊道:“哦,對了,你喜歡吃清茶,在外國這些年,老是想吃沒的吃,昨兒個你說的。”振保笑道:“你的記性真好。”嬌蕊起身撳鈴,微微瞟了他一眼道:“你不知道,平常我的記性最壞。”振保心里怦的一跳,不由得有些恍恍惚惚。阿媽進來了,嬌蕊吩咐道:“泡兩杯清茶來。”振保笑道:“順便叫她帶一份茶杯同盤子來罷,待會兒客人來了又得添上。”嬌蕊瞅了他一下,笑道:“什么客人,你這樣記掛他?阿媽,你給我拿支筆來,還要張紙。”她颼颼地寫了個便條,推過去讓振保看,上面是很簡捷的兩句話:“親愛的悌米,今天對不起得很,我有點事,出去了。嬌蕊。”她把那張紙對折了一下,交給阿媽道:“一會兒孫先生來了,你把這個給他,就說我不在家。”

  阿媽出去了,振保吃著餅干,笑道:“我真不懂你了,何苦來呢,約了人家來,又讓人白跑一趟。”嬌蕊身子往前探著,聚精會神考慮著盤里的什錦餅干,挑來挑去沒有一塊中意的,答道:“約他的時候,并沒打算讓他白跑。”振保道:“哦?臨時決定的嗎?”嬌蕊笑道:“你沒聽見過這句話么?女人有改變主張的權利。”

  阿媽送了綠茶來,茶葉滿滿的浮在水面上,振保雙手捧著玻璃杯,只是喝不進嘴里。他兩眼望著茶,心里卻研究出一個緣故來了。嬌蕊背著丈夫和那姓孫的藕斷絲連,分明嫌他在旁礙眼,所以今天有意的向他特別表示好感,把他吊上了手,便堵住了他的嘴。其實振保絕對沒年心腸去管他們的閑事。莫說他和士洪夠不上交情,再是割頭換頸的朋友,在人家夫婦之間挑撥是非,也是犯不著。可是無論如何,這女人是不好惹的。他又添了幾分戒心。

  嬌蕊放下茶杯,立起身,從碗櫥里取出一罐子花生醬來,笑道:“我是個粗人,喜歡吃粗東西。”振保笑道:“哎呀,這東西最富于滋養料,最使人發胖的!”嬌蕊開了蓋子道:“我頂喜歡犯法。你不贊成犯法么?”振保把手按住玻璃罐,道:“不。”嬌蕊躊躇半日,笑道:“這樣罷,你給我面包塌一點,你不會給我太多的。”振保見她做出年楚楚可憐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果真為她的面包上敷了些花生醬。嬌蕊從茶杯口上凝視著他,抿著嘴一笑道:“你知道我為什么支使你?要是我自己,也許一下子意志堅強起來,塌得太少的!”兩人同聲大笑。禁不起她這樣稚氣的嬌媚,振保漸漸軟化了。

  正喝著茶,外面門鈴響,振保有點坐立不定,再三地道:“是你請的客罷?你不覺得不過意么?”嬌蕊只聳了聳肩。振保捧著玻璃杯走到陽臺上去道:“等他出來的時候,我愿意看看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嬌蕊隨后跟了出來道:“他么?很漂亮,太漂亮了。”振保倚著闌干笑道:“你不喜歡美男子?”嬌蕊道:“男人美不得,男人比女人還要禁不起慣。”振保半闔著眼睛看著她微笑道:“你別說人家,你自己也是被慣壞了的。”嬌蕊道:“也許。你倒是剛剛相反。你處處克扣你自己,其實你同我一樣的是一個貪玩好吃的人。”振保笑了起來道:“哦?真的嗎?你倒曉得了!”嬌蕊低著頭,輕輕去揀杯中的茶葉,揀半天,喝一口。振保也無聲地吃著茶。不大的工夫,公寓里走出一個穿西裝的從三層樓上望下去,看不分明,但見他急急地轉了個彎,仿佛是憋了一肚子氣似的。振保忍不住又道:“可憐,白跑了一趟!”嬌蕊道:“橫豎他成天沒事做。我自己也是個沒事做的人,偏偏瞧不起沒事做的人。我就喜歡在忙人手里如狼似虎地搶下一點時間來——你說這是不是犯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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