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盯著葉嬤嬤:“你的意思,我是一只螞蟻,我微不足道,“覺得我看輕了你對嗎?可你對宮里的她們來說不就是一只螞蟻嗎?她們是博弈者,而你只是棋子罷了!”葉嬤嬤說著昂了頭:“你復盤有兩年了吧?回想一下,你可曾有對以一顆棋子的失去換取一個角域勝利而感到痛心與不平嗎?”
林熙閉嘴不言,因為她何曾會替一顆棋子著想,更何況在與對方角力的時候,她別說忌諱一顆棋子了,只要能吃下那片角域,她會毫不猶豫的設下棋子引對方廝殺而后圍城以獲!
“無辜是因為我是那顆棋子,而無感是因為我是博弈的人?”
她口中喃語而出,這是她的悟!
葉嬤嬤聞言一笑:“你說的很對,你在什么位置上,就會做什么樣的事,更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而現在你體會到了博弈者的心態,我想你以后就不會傻到會指望別人替你著想,指望別人會給你留條生路了吧。”
林熙咬了咬唇:“都這個時候你還要擺出教導我的姿態嗎?”
“為什么不呢?難道因為你差點掉到火坑里,便記恨我這個推你一把的人嗎?哈!我來問你,你是因何知道自己落入陷阱的?又是因何知道危險降臨的?你更是仰仗什么來判定和逃出的?”
林熙的手握成了拳頭。
她感知的每一個點,都是與葉嬤嬤有關的,葉嬤嬤教的禮儀,葉嬤嬤叫人教的菜式,葉嬤嬤教會她的微表情,甚至是葉嬤嬤警告的過的最好讓別人認為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鷹為什么可以飛的那么高嗎?”葉嬤嬤說著走去了桌邊,動手研墨:“老鷹的巢穴總是選在懸崖峭壁這種很高很高的地方…它在那里孵出小鷹來,將它們養大。小的時候當它們餓了會有老鷹給他們喂吃的,可等到它們翅膀上的羽毛剛剛長成的時候,老鷹便會一反平日的呵護把它們通通踢向懸崖……”葉嬤嬤看了一眼林熙:“從懸崖下飛上來的小鷹,學會了飛翔學會了生存,以后它會飛的很高,會有自己的一片天,而學不會飛翔,學不會生存方法的小鷹便只能摔死,老鷹并不會多看失敗的它一眼,甚至不會為它哀鳴知道為什么嗎?因為活著的本身就要面對殘酷的現實,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在什么時候都是不容爭辯的事實。”
葉嬤嬤說完,提筆喂墨,轉頭便在白色的宣紙上勾勒出了棱角分明的鷹喙,繼而筆鋒伶俐灑脫,在紙上勾勒出深深淺淺的羽翼,漸漸的一只踏足懸崖而立的雛鷹帶著犀利的目光凝望著前方的蒼茫。
葉嬤嬤提筆落款卻是提了四個字:雛鳥待飛。
而后她丟下了筆笑看著林熙:“這畫應該在昨日給你的,不過那樣倒沒意義了,現在送你我覺得才是時候,畢竟該教你的,我早教你了,到底你學會沒,只有今天你單槍匹馬的闖了一遭,才知道答案。”
“所以我今天其實是試飛嗎?”林熙說著眼里閃了淚花:“可是萬一我,我沒能逃出呢?你當真如那老鷹一般,不會憐憫嗎?”
“是的,不會憐憫!”葉嬤嬤盯著林熙的雙眼:“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路是自己走的,別人幫不了你!誠然這個局中有我的參與甚至我是把你推進這個火坑里的其中一個,可是我早已警告過你,后路的重要,更提醒你過防人的必須,而顯然你再進宮之前,拜你那六姐姐所賜總算開竅,知道我也在算計了,不是嗎?所以你也不算全然蒙在鼓里,更不算毫無防備吧!這樣如果你都折戟沉沙了,那還能怨我嗎?還能指望著我去憐憫你?可笑!要知道這個世界的贏家只屬于強者,不屬于弱者!而今后你要面對的只會比這些更加兇險!”
“所以,現在我應該謝謝你算計我了嗎?”林熙心中早已被葉嬤嬤的這番話震撼,但是她還是無法不去憤怒,畢竟這是她信賴的葉嬤嬤啊,是教導她種種本事的葉嬤嬤啊,卻怎么可以那么不留情誼的把她推下懸崖看著她自己如何飛上來……她的狠,讓林熙的內心感受到的是她的無情與冷漠。
“想謝就謝,想恨就恨,隨你,我不在乎。”葉嬤嬤說著離開了書桌回到了林熙的身邊,隨手拖了張椅子一坐,便望著她,整個人坦然到仿若什么事都沒發生一般。
“你冷漠無情。”林熙說著抬頭使勁的睜眼想把眼淚往回咽,此刻她就是一個委屈的孩子。
“我不否認!要知道我似你這么大的時候,也和你一樣把大家想的很美好呢,可是我的情感在一樁樁事情里耗費到干涸,我的心在一次次傾軋中鑄造出了盔甲,我就學會了冷漠自保,學會了無情而無傷,更學會了面對生存之道。”
“不要告訴我生存之道就是冷漠無情!”
“當然不是!冷漠無情不過是我保護自己的方法,而生存之道嘛……利用規則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為了自己的追求去弱肉強食!七姑娘,在這個利益至上的世道里,你千萬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包括我,你得永遠心中有怕,對人有戒心,還有………………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腳踏實地,只有這樣你才能看清楚你前方的路。”葉嬤嬤說著一指林熙:“而現在的你,其實很糟糕,因為你對自己的身份地位還沒搞清楚呢!”
“我?”林熙看向葉嬤嬤:“我不就是林家的七姑娘嘛!”
“錯,在你和謝家的小四爺定親后,你就不止是林家的七姑娘了!你是未來和謝家相關的人!我問你,此時,皇后娘娘的這個局,你看懂了嗎?”
林熙眨眨眼,仲手捏著衣袖。
有些東西原本可能是模糊不清的,但現在還有什么不清楚呢?葉嬤嬤更是把話說白了的!要三皇子窺她的衣不蔽體,繼而她就成了壞了三皇子和謝家關系的一顆棋!
“七姑娘,雖然你年紀還小,但是這不是你可以逃避的理由。從你和謝家小四爺定親的那一刻起你要記住,你已然和謝家在朝局中的變化綁在起,所以對于今日你為棋,你真沒必要如此激動…因為以樣的日子多著呢!尤其是等到你順當的進了明陽侯府以后,更多的事會等著你的!”
“等著我?”
“當然。謝家的份量有多重你應該知道,明陽侯府,這頂級的世家,你以為嫁過去了,就會和你在自己家一樣每天無所事事吃飽喝足得過且過嗎?或者學你的母親那樣,終日和妾侍庶女沒完沒了的斗嗎?不…不一樣的,你要面對的是一個大家族,一個有著千年傳承的大家族,它的厚重不會比皇宮差,它的詭譎波云更不會比皇宮里少!”
“可我,我只是嫁一個,小四爺罷了。”林熙知道謝慎嚴不簡單,但是又葉嬤嬤說的那么可怕嗎?她知道侯府的背后份量沉沉…但敢與皇宮作比,這是不是危言聳聽了?
“只是?哈哈,你可看輕你未來的夫婿了…你好好想想,如果他不重要,他需要死遁而藏匿避害嗎?莊貴妃一心要給三皇子拉個厚重的籌碼,他謝家便是第一個被籌算的人!不就是站隊嘛,不就是娶了孫家二姑娘嘛,如果將來站錯了隊,壯士斷腕也就是了,對于一個家族來說,不過是一個子嗣,當真謝家舍不起嗎?謝家能到今日的地位…舍在家族大業上的人,可不會少的!那為何謝家要如此大費周章,弄出一個有欺瞞之嫌的死遁來呢?你說,這能說明什么呢?”
“他,他與眾不同?”
葉嬤嬤盯著有些惶惶的林熙:“也許我該恭喜你,撞到了好運…日后能大富大貴,可是你要是沒那個斤兩撐不住這個身份壓不住陣的話,這好運就是厄運,會叫你疲于應付,甚至就此喪命!所以你說,你要是連今天這關都闖不過,日后你面對那些善于玩弄權勢,翻手云覆手雨的人,便不是只有等死的份了?”
林熙低了頭,扯弄著自己的衣襟,但很快抬了頭:“你說這么多,無非就是讓我知道,今日對我來說是好事,是你苦心為我罷了,可是,你推我進的火坑這總是有的,我不明白,難道你要我展翅高飛,還要為我設局不成?”
葉嬤嬤嘆了口氣:“局不是我設的,是皇后,她是博弈者,而我也不過是一個棋子罷了!”她說著沖林熙一笑:“我以前是太后的人,離宮養老,本來可以不出來的,可因為……你祖父的托付,我只好走了出來,于是太后想起了我這個棄子,把我撿起來丟給了皇后,皇后用我在乎的和我交換,于是我現在,是皇后的人,我和你都是棋子,只不過我是她手里攥穩了的,而你,游離不定。
“孌后和你交換……你在乎的是什么?”
“那個你不需要知道。”葉嬤嬤說著伸手整了下身上的衣服:“我一個老婆子這個歲數還能被人巴望著,憑什么?還不是我可以狐假虎威!我假的誰的威?不就是皇后和太后嗎?而你在我身邊,她們理所當然的會留意你,最初她們可沒打你主意,只是少不得因為我的原因會樂意捧一捧你,捧捧林家,而當謝家四爺為救你哥哥而就此死遁消失后,你的路才變不會簡單了。”
“等于是從那個時候,你們就開始設局了?”林熙說著白了臉:“原來那個時候你就已經要害我了嗎?”
“害?我要肯害你,我會教你微表情嗎?我會從那時起,告訴你就是連我也不要信嗎?”
葉嬤嬤的問讓林熙啞口無言,因為這的確是她從去蜀地后才開始接觸的,而那個時候,她已經和謝家的小四爺定下了親事。
“我不愿害人,但有的時候為了自己的生存,我不得不動手,難道你要我大義凜然的為了你我去死嗎?我沒那么高尚,沒那么偉大!不過,很多時候看似你死我活的場合,未必真的就是頭破血流的一條路,比如今日,你不就走出了自己的路,既沒順了皇后的意思…也沒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不是嗎?”
“可是,你也說了,這事沒完的,我躲過了今日那日后呢?他們要算計我…我日后還躲的掉嗎?還能這么平安的躲的掉嗎?”林熙有些激動,可葉嬤嬤卻一臉的淡然之色:“你躲的掉!”
“怎么躲?”
“你到底不是貴女,到底身份還卑微,她們要讓你有光明正大的資格入宮,還要恰到好處的布局,這都需要耗費心力和時間的,而眼下距離你可以光明正大進宮的日子最近的無非是兩個:八月十五…九月初九。只要在這之前讓皇后覺得你沒可能做棋子了,不就成了?”葉嬤嬤一臉無謂態度。
“你能說明白點嗎?”
“能進宮的人,必然是名聲干凈,身世清白,聲名極好的。”
“難道你要我自毀清白?”林熙瞪了眼。
“怎么可能?”葉嬤嬤白了她一眼:“名聲受累不就行了嗎?”
“受累?”
“對啊,家里出了個丟人現眼的丑事,連累了你的名聲,你如何進宮做餌?”
“丑事?你是指……”
“林家現在還有幾個姑娘待字閨中?”
“你是說六姑娘?”
“她不是不安分嘛…她不是心比天高嘛?她不是想要一心高嫁嗎?可她一個庶出的怎么高嫁?她除了走四姑娘的老路,還有法子嗎?”葉嬤嬤的問話讓林熙變了臉:“你是說,要我拿六姐姐來………………不行…她雖然惡毒不值得我憐憫,可是我要那么做,便是謀害她人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你要我拿林家的名聲來成全我自己,這是不忠于家,這是不孝啊!”
“誰要你來了?六姑娘是什么心性?她會甘心遠嫁而走就此平凡一生嗎?我實話和你說,不用你去張羅盤算,她自己就會動手!我這么和你說是要你知道,你躲過了這一關…剩下的日子好生生的在屋里等著就是,自有你的陽關道!不過我可提醒你,不要再似蜀地的時候那般猶豫犯傻,記住,路是每個人自己選的,你要是為別人改道…就很可能要搭上自己!”
林熙一愣,眉毛高挑:“那你呢,你不是為我改道了?”我可沒有,是你自己改了你自己的道,我只是盡了一個教導嬤嬤的心而已,現在你翅膀硬了要飛,我有什么辦法?”葉嬤嬤說著沖林熙一笑,竟是十分歡愉,林熙一愣后,卻莫名的有些感動。
“好了,該說的都說清楚了,以后的日子你也該好好掂量掂量了,畢竟現在我還在你身邊能為你出謀劃策一二,再過幾年呢?到了你出閣的時候總不能再把我帶上吧?有些東西你從現在開始,就得學會悟!學會盤算!”葉嬤嬤說完這話便是起身要走了。
“嬤嬤!”林熙出言喊住了她,猶豫片刻后說到:“其實我還是有些狠你對我這般無情,但,你說的對,你沒道理為我改你的路,更沒道理為我舍棄什么,而我,也的的確確得學會面對………………所以,我謝謝你教會了我許多。
“你我總有分道揚鑣的一日,我不期望你感恩與懷念,只是有朝一日你不經意想到我的時候,會明白我的這番苦心就夠了。”葉嬤嬤說著挑簾而出,留下林熙站在屋中慢慢回轉了身子看著書桌上的那張“謝謝你,嬤嬤。”許久后,她喃喃自語。
林熙沒成為巧女,十四姑娘卻是,所以出了宮后便依著儀式蒙面乘轎的在京城內散放了各色巧物,出了極大的風頭,只是人家本就是謝家的千金,也不缺這些,是以在謝家看來這實在不算什么事,而林家卻因為林熙帶回來的那個珠貝發了愁。
莊貴妃的喜盒啊,是不是得供著?可循例的話,似乎牽強了些,而且內里的喜蛛得放生的,那放生后,這珠貝是還回去呢,還是怎么處理?
林家從來沒經歷過這個,竟無人知曉,林賈氏只得把葉嬤嬤找去問了一頭后,才依著葉嬤嬤的說話,把那珠貝打開來置在了祠堂的供桌上,既不用真格的供著,也不算怠慢了。
八月初八,林家接到了帖子,謝家的十四姑娘八月十二上及笄…請林府上下過府見證。
得知這個情況,陳氏自然得忙著準備禮物,林賈氏在旁也開始數著日子盤算起來,因為差不多張家的也該到了…緊跟著就會上門提親,那給林嵐及笄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
“依樣兒的來,先去求幾個好日子來,等張家的到了,咱們挑選個好的時候給那邊信,走足了儀式,也就差不多該及笄了。”林賈氏沖陳氏吩咐著:“另外也給嵐兒物色兩個丫頭婆子…早早的準備好,翻年后也好跟著遠嫁過去,最好交托干凈,少了是非,就此兩廂勿擾吧!”
陳氏看著林賈氏一副恨不得立刻丟掉林嵐這個包袱的樣子,便是很痛快的答應了,當即告辭回去就忙著張羅,又是選人…又是定日的,份外忙碌,而這幾年一下子清閑下來的萍姨娘眼瞧著陳氏忙碌…少不得要湊上去幫忙,知曉了近日張家就會來求親后,等到陳氏出去置辦禮物的那日,她溜去了珍姨娘那里。
“張家的這兩日上大約就會到了,我看了太太手里的好日子,估摸著可能是八月十五,十六的上門來求,至于訂親也是就近,及笄的日子圖早,可能落在八月二十六上…要是圖晚,也就九月下旬。”秀萍說著嘆了口氣:“嵐兒也不知怎么想的,竟那么不識好歹,老爺氣的在我跟前就數落她好幾次呢!那個雷敬之不就丑了些嘛,我聽老爺說,最近他很是風光的!”
“風光也沒用…嵐兒不樂意,太太也說不添名,她以庶女身份橫豎是搭不上的。”香珍說著摸了摸肚子,轉身從床頭的籠箱里翻出一個匣子來推到了秀萍的面前,繼而又從腰上卸下一枚鑰匙來,放在了匣子“姐,你這是……”
“妹子,這里的東西是我這些年的盤算,原本我跟著他就指著有朝一日能為咱們家討個昭雪,只是偏生選了個肉頭,早不發跡,如今開始發跡了,卻又成了慫包,日日就會看正房太太的臉了!”香珍說著嘆了口氣:“現在我不指著他了,這些便放在你那里,日后萬一我和嵐兒有個什么不對了,你就算翻身不了,有他們傍身也不會太遭,守著你的佩兒拉巴著我的宇兒總有個盼頭…………”
“姐,你好端端的怎么說這種喪氣話,嵐兒是要遠嫁,可到底那家也還是門當戶對的不是?還有,老爺現在是把太太處處圍著,可他心里到底有你疼你,你肚子里這不還有個嘛,平白的,你怎么氣短了?”
香珍望著秀萍蹙了眉:“這幾個月的事太多了,現在我和嵐兒已經成了眾矢之的,就算留在府里也是岌岌可危,只怕等嵐兒嫁了,我生了,也沒個什么好的下場,倒不如趁著現在還能搏一搏!”
“姐,你要做什么?”
“你別管,也別問,總之你記住,等下拿了東西從我這里出去,你就是和我不親近的萍姨娘,知道嗎?真要是我到了落難的時候,別客氣,只管朝著姐姐我的身上踩,想來太太也會對你好一些,而不是這幾年這般淡著你,只要你得了她的信任,你的機會大的事,就算不成,也不會有什么損失……”
“你說踩是什么意思?你的落難又是………………”
“噓!別打聽了!我說的很清楚了,那,這些拿著帶回去,房產地契的都在你手里,日后真是沒得依靠了,就這些也足夠你小富即安為咱們家留個念想!”
“可是姐,你要真出事了,這些東西老爺會收回的吧?”
“不會的,這些東西我做的賬里早抹掉了的,他也是個沒數的人,準保不知!何況他的性子我清楚,惱急了把我哄出去了,也斷不會從我手里收回去的,他丟不起那張臉!”香珍說著把匣子和鑰匙往秀萍懷里一推:“走吧!”
秀萍還有些猶豫,但香珍接二連三的攆她,她終究還是帶著一頭霧水的抱著匣子走了。
香珍站在屋內看著她離開后,一挑簾子出門往玉芍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