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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危機殺到

  皇帝大行,舉國服喪,年關已無爆竹賀歲,有的只是鎮日的鐘聲不絕與耳—這是禮,舉國上下每間寺廟都必須鳴鐘三萬聲,一聲都少不得。

  群臣皆守在宮中,無有歸家之期,位高權重的還好些,差人從府中取些內里換洗的衣裳和吃食送去,總能在宮中偷得閑暇,歇息換洗,保持一些自身的講究與體面,而那些掛在尾上的京官,便是苦了,就在宮中殿前的廣場上,受著冷風,哭罷了睡,睡醒了哭,一連七日下來,別說蓬頭垢面無有個官樣子,個個都看著是胡子拉碴的猥瑣邋遢。

  七日相守之后,宮中百官這才開始輪批輪班的換出兩撥人來回去休整,開始為期二十七天的百官服喪,以完成“遵斬衰以日易月之制”。

  只有勛爵沒有實際官職的老侯爺總算得以歸家,謝尚卻因有著官職,還在宮里耗著。

  侯爺回來,大洗一番,先是屋里歇憩了三個時辰,而后著了素服素冠坐于主院,謝府上下皆來行禮問安,待大家都坐定了,謝家大爺也在自家宅內拾掇利索,前來議事,于是立在邊上只能豎著耳朵的林熙,便聽得謝鯤講了那日的前前后后。

  謝鯤那日里先得了皇上召喚,就在承乾殿,于皇上面前,將詔書草擬完畢,而后皇上蓋印燒漆,用匣子裝了,又親筆寫了封條封好,這才交給了謝鯤,屬意到了三十那天詔告天下將立三皇子為儲君。

  謝鯤弄好這些,將旨意密匣鎖于柜中,這才歸家,而后從宅中后門溜出直奔了謝府老宅,將皇上的意思明白的告知了侯爺。侯爺心中有數,囑咐他做好一個首輔該做的事,又把兒孫叫到跟前,各自囑咐該如何如何,一直商量到亥時才散。

  謝鯤從謝府回到自己新宅,薛氏自是免不得操心。當下謝鯤自然也會和夫人說起這事。結果才說罷,準備脫衣睡下,豈料黃門奔府,竟是持著總管令與后宮鳳印加蓋的懿旨來請。

  謝鯤也是混跡官場多年的人。一見鳳印懿旨驚覺不對,當下使了重金從那黃門嘴里撬出信來,才知道皇上竟在亥時初刻就昏倒于儲秀宮。而此刻已是子時三刻,這一個時辰多的時間里,能有怎樣的變故。可想而知。

  當時他以為是兩宮發難想要趁機把他誆進宮中,逼他篡改詔書,是以留了后手叫長子等信兒來報,怕萬一兩宮逼的狠了,自己也得為這皇上遺詔梗著脖子上,以全謝家應盡之責。

  可是等他到了宮里,才知道。皇后和太后竟給他留了一盤死棋等著他。

  因為他到宮里,先見的不是太后。不是皇后,而是被直接帶到了儲秀宮前,若不是有眾多人跟著,他都不敢去,結果在儲秀宮里,他不但看到了寢殿前,重兵環繞,也看到了寢殿內,帶血的床帳,以及床帳內的三皇子與麗嬪。

  此刻這兩人竟是赤身被困在儲秀宮的床帳內,一個面如死灰呆若木雞,一個則只知道求人找他母妃求救,而這等場面入了謝鯤眼時,謝鯤便已經知道,有些事超乎自己的想象。

  而后他被帶出了儲秀宮,直引到承乾殿,在那里他見到了皇后與太后,在她們的言語中才得知,沒有安排幸事的皇上突發夜游之興,在宮中逛了大半后,忽然想起麗嬪來,竟擺駕儲秀宮,因為事先沒有宣旨,更沒有準備,結果皇上的駕到不但讓儲秀宮宮女驚慌失措,更讓皇上直接在寢殿內,將正行歡的兩人逮了個正著。

  皇上立時氣惱,大罵麗嬪后宮竟敢行通奸之舉,但床帳撥開,看到與自己嬪妃通奸的乃是三皇子時,立時氣血上涌一口血就噴了出去,繼而直接昏倒在儲秀宮內,隨行的太監總管見狀立刻叫人請太醫,并有宮中侍衛控制了現場,于是當皇后聞訊而來看到此一幕時,也是大驚失色!

  而后太醫被宣入殿內,皇上卻已經氣若游絲,又是扎針又是灌藥,皇上是醒了,卻是話都說不出來了,只瞪著一雙眼呼呼的喘著粗氣,而后太后也到了,只是還沒能看上幾眼,皇上便,駕崩了。

  皇上大行,循例要宣,但偏生死于這樣的丑事,怎敢見光,是以太后下旨,請了他這內閣首輔,以及其他無謂內閣入宮,共商此事。

  說是共商,卻不如說是選擇。

  因為謝鯤與太后皇后言談之時,內閣其他人等,尚無一人入宮。

  而后,謝鯤見到了一個人,林昌。他一臉恍惚的被太監拉進來,瞪著迷糊而驚恐的眼盯著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可謝鯤卻懂了。

  如果他不妥協,太后皇后便會把這樁丑事公布出來,皇家丟丑,群臣也會顏面盡失,而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涉案其中的林家也自會被處置。

  這事若細論起來,不是謀反不是欺君,到不了誅九族的地步,至多是麗嬪及其爹娘受死,可問題是,皇上因這件丑聞,怒急攻心而崩,那么誅九族似乎都是輕的了,何況,這事若爆出來,三皇子還能繼承大統嗎?背儒的他,廢黜囚禁終生便是此生唯一之路!而林家要誅九族,謝家也自然牽連其中!

  謝鯤立時明白,這個選擇根本就只能妥協,哪怕他能想到這其中太多貓膩與謀算布局,但此刻,麗嬪和三皇子赤身的被圍在帳中,便已經無力相抗了,何況,皇上那一口心頭血還在床帳上醒目猙獰!

  如果不是這樣的情況,他謝鯤還能為著皇上所托,將詔書宣告出來,盡忠盡責,在這場奪嫡的戰爭里,讓自己為謝家更得一些勛爵福祉,可是現在,他卻只能妥協,因為死棋在此,他除了妥協沒有別的選擇。因為皇室丟不起這個臉,國丟不起這個臉,他謝家更不能丟這個臉!

  “兒子無法,只得妥協,重擬詔書,由太后將帝印加蓋。燒漆并存于柜中。而后,而后才詔告天下,皇上駕崩了,隨后。其他內閣重臣才陸續到場,然后由太醫宣告,皇上因積勞傷身而引發昏厥。猝死于承乾殿!再由兒子當著百官重臣之面,宣讀了詔書。”

  謝鯤說著仰頭垂肩:“兒子無用,竟。竟落在這場陰謀中,明知蹊蹺眾多,卻也無能為力……兒子愧對列祖列宗啊!”他說著跪地輪掌抽在自己的臉上。

  侯爺夫人立時起身抓了他的手:“這不怪你,你也是落在算計中的,怪只能怪林家出了這么個禍害,竟把我們謝家也拖累了!”侯爺夫人說著看向了林熙。‘

  立時林熙感覺到一種陰冷的感覺籠罩起身,而此刻謝慎嚴卻忽然起身擁了她的肩頭。隨即身子往前一擋,半遮了她:“祖母勿惱。整件事都再明白不過是兩后的謀算,只怕那麗嬪也是被算計在其中的。”

  “算計?什么算計能讓她恬不知恥的赤身與三皇子交歡?難不成有人拿刀架著她嗎?”侯爺夫(書書屋)人厲聲質問,這個平時連吱一聲都懶得的老夫人,這會兒卻精神抖擻的瞪著謝慎嚴:“你此時竟還幫著林家人說話,可知若不是此事壞在林家之上,我堂堂謝家怎么會被人逼迫留下這欺君騙世的把柄于兩后之手!”

  侯爺夫人的話讓林熙打了個哆嗦,她完全理解此刻侯爺夫人的激動。

  沒錯,這篡改詔書可是抄家滅族的重罪,而這篡改的舉動,兩后雖是和謝家同乘一船,卻難保他日不會洗脫了自己,捏著這個把柄要挾謝家!何況還有莊貴妃,自己的兒子是不是被算計的,她會不清楚嗎?此一時就算她不露頭,日后呢?日后難道不會把這個事戳出來嗎?

  一時間林熙覺得自己腿軟,畢竟這種事越想就會越意識到背后的可怕,那就好像一頭兇獸張著血盆大口蹲在那里,而你的背后,火焰高漲,你除了往它的口中逃跑以求暫時的存活外,別無選擇。

  “有些刀看不見,兩后若要下一盤死棋給大伯,豈會不做到決絕?”謝慎嚴欠著身子同祖母言語:“沒人愿意把自己的家族扯進這樁事來,憑心而論,我相信麗嬪也有不得以的苦衷,或許她都是不知情的,又或者皇后許下了什么,讓她不得不走上了這條路,畢竟這件事她可是要賠上性命的!”

  侯爺夫人的唇角動了動,沒言語下去,謝鯤也抬了頭:“母親,謹哥兒所言不差,這半年多來,皇上從起意到安排,只見莊家動作,未見兩后舉止,其實人家早有應對,只在布局啊!仔細想想,皇上前腳召我立儲,后腳就出了這事兒,只怕皇上自以為信得過的人,早已令投了主!”

  “可是如此一來,我謝家卻成了共犯!”侯爺夫人捏著謝鯤的胳膊,一臉怒色。

  “好了,你說這些有何意思?”忽而老侯爺開了口:“我們本就明白,風雨欲來,少不得有這陰謀算計,也在皇上把首輔暗指給鯤兒后分了家,不就是防著這一天嗎?這件事上,鯤兒你的選擇沒錯,起來吧!”

  “是沒錯,可是日后出了事,我們最得意的兒子卻要搭進去,你于心何忍?還有,分了家就躲的過了嗎?這事里有林家,他日舊賬翻出來時,和林家有姻親的是謹哥兒,是三房長子,這未來繼爵的世子夫人娘家參合進來,謝家能無事?”

  “娘,也不是那么嚴重的!”謝鯤聞言立時跪的歸整了些:“母親先請不必憂心,我已經分家單過,日后只要我不再踏進此宅半步,假日時日大家都知我們淡了,等到他日,發難而來時,謝家也必能從此事中脫身而出,畢竟麗嬪以于帝情深為名自求殉葬,這一步既讓皇后安心,也讓我們安心,這死無對證的,誰也不能再牽出林家來,那么咱們謝家大宅,可保無憂!”

  “無憂?你說的輕巧!除非,除非過了這風頭之后把林氏給休了,否則我不覺得能保了謝家大業!”侯爺夫人說著直直看向林熙,不過她對上的卻是謝慎嚴的目光。

  “胡鬧!”老侯爺皺著眉頭言語:“有你這般自亂陣腳的嗎?”

  侯爺夫人昂了頭:“我這叫自亂陣腳?我這叫壯士斷腕,你能舍得了自己的兒子,卻連一個孫媳婦都舍不得嗎?”

  “舍什么舍?你沒聽見麗嬪已經要自請殉葬嗎?這種舉止不但掩蓋了她的丑事,還能得個賢名封賞,而皇后見她這么知大體,自然會給她樹牌坊,加追封,林家此事之后也能得一輪風光,你卻鬧著要謹哥兒休妻,莫不是怕人家抓不到把柄,聞不到味嗎?”

  侯爺夫人一時語塞,昂著的頭顱也漸漸垂下,只是她瞧看著謝鯤的目光,怎么看都透著母親對兒子的疼惜,而站在謝慎嚴背后,偷眼瞧看到侯爺夫人此等神情的林熙卻清楚的知道,這一下她的安穩日子沒法子安穩了。

  “病急亂投醫,虧你跟了我這些年,見了多少事,怎么今天卻坐不住了?我知道鯤兒能耐,是你的心頭肉,可家訓祖訓你不知道的嗎?我告訴你,別說一個兒子,只要能保住我謝家,就是三個四個我也舍得!”老侯爺說完這話,抬手就把手邊的茶杯給掃去了地上。

  立時謝家廳內的人齊齊下跪,林熙也跟著跪了,就連侯爺夫人也都低著頭躬著身子,再不見方才的傲色。

  “你們都給我記住!謝家能走到今日,不時一時的運氣,更不是一代的犧牲才有今日!他是世代相傳,是世代共同守護才有今日之興!面對大難,有生,有死,有歡者,有悲者,可不論怎樣,心都在一處,都是為著謝家!”

  廳中之人皆低頭點頭,無聲的響應著。

  “宅中婦人聽著,你們進了我謝家的門,就是我謝家的人,生死入在我謝家譜上,葬在我謝家墳塋之中,福可享,難同受,這才叫生死與共,都可知?”老侯爺說著這話,眼神已落在了林熙這里。

  廳中婦人皆應聲,林熙卻明白,侯爺的話是告訴她,倘若真有這么一日,謝家發現端倪來,她必會被斷腕下堂!

  心中噴薄著熱血,可卻難言骨頭里透來的悲涼,那一刻她莫名的想到了葉嬤嬤叫她守住心的話,她忽而醒悟過來,守心不止是為了在夫婿的妻妾之事上傷不到自己,而是在大家族的利益算計中,對自己身為棋子最后的自持。

  她捏了拳頭,昂起了頭顱,迎著老侯爺的目光,開口言語:“孫媳謝林氏,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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