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府上出了事,姻親們自是也都來的,林家聞訊后急急忙忙奔來,結果在胡同口上,看到蜂擁的達官貴人那轎子馬車的,林昌頓覺自己矮了不止一頭,便不太好意思把馬車靠上去,只好自己下車到前面轉悠,期待著能看到自己的姑爺,就此入府。
可是門口轉了半天沒看到姑爺不說,就看到謝家五爺和管家們在此張羅,他幾次想過去招呼,無奈總是晚人家半步,還沒等上去就被擠開了。不過他在旁邊聽著幾番言語,倒也知道老侯爺是因著在飄香閣吃了豚魚中毒而亡,還連帶著老夫人此刻命懸一線,便是咋舌。
林昌這么旋了半天眼看不是事,打算回去叫馬車往謝家府門側口上去,一上馬車看到陳氏探究的目光,便說到:“老侯爺是吃豚魚給毒死的,侯爺夫人這會還懸著呢!”
“這可是禍從天降啊!”陳氏當即嘆息,林昌瞥了嘴:“明明就是禍從口進!豚魚那東西也敢吃?當真什么貴吃什么,結果這下把命還搭進去了……”
陳氏當下剜他一眼:“說什么呢,謝家可是咱們親家,你在這里做什么?怎么馬車還不上前?”
“上什么前,都是達官貴人,咱們算個啥!”
陳氏聞言臉上有了怒色:“你是昏了頭了嗎?咱們是正經的親戚,走什么側口,今日里出事的可是老侯爺,哪家吊唁的不走正府門?你怕擠不上去,就只管叫馬夫往前沖,到了口子上,若沒人招呼你,扯著嗓門哭一嗓子親家老侯爺,誰敢說你半個不是?這臉你都撐不起嗎?”
自打上會參加過貴婦人的活動,陳氏找到了自己應有的態度:謝家世子夫人的娘,怎么也不能欠身縮骨不是?
林昌聽了這話,立時覺得在理。心頭也不欠著了,當下就要邀馬夫前去,結果響鑼開道,黃門公公騎著馬來了。林昌只好讓道,一道還沒過去,二道又來了,等這一溜全過去了,林昌這才吩咐了馬車上前。
他剛一下馬,門口的管家瞧見了他,立時上來招呼。口中說著抱歉,畢竟謝家的子嗣都進去接旨了。
林昌帶著林家人進了謝府,立刻詢問管家什么旨意,管家把前后兩道大意說了一下,林昌才知道老侯爺給追了公,現如今謝家還得了賞多蔭封一位成伯,這心中一熱,話就出了口:“世家就世家。老侯爺一個不慎吃壞了,不但追了公,兒子都多蔭封一個。哪像我們,我爹當年去了,也沒……”
陳氏扯了他的衣袖,瞪了他一眼,隨即緊張的看了眼管家,管家朝前走著,宛若沒聽見,陳氏這次狠狠地狠了一眼林昌,扯著他拖家帶口的跟上。
到了靈堂前,行禮叩拜。上香點蠟,謝慎嚴還禮,林昌看到他當頭,自然有點懵,下意識的左右掃看,打算看看親家公三爺何在。就被周邊不少達官貴人給圍上了,有些說著叫他也節哀的話,有些就問及他最近如何。
林昌傻眼了,以前他因著謝家姻親的緣故,也得著一些達官貴人的招呼,可那不過就是點點頭,隨口搭一句話而已,現在他卻被圍住了,這讓他一時有些恍惚,不明白是怎么了,而陳氏則去了靈堂的偏棚里這里都是女眷們座談之處,她思量著能見到林熙問上一句,結果看到別人到處忙著轉,卻就是看不到林熙,而漸漸的,她的身邊也聚集起了貴婦們。
十四姑娘的話讓整個西廂房里充滿著不安的氣氛,林熙被她一浪壓一浪的這句話擊的膛目結舌,好半天才喃喃出了一句:“好我的十四姑姑,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說啊!”
十三姑娘雖然后知后覺,卻也知道十四姑娘這一句話有多么的犯忌諱,她望著十四姑娘輕言:“說話留三分,你怎么倒莽了?”
十四姑娘昂起了下巴:“我氣不過!再說這里是謝府,又是主宅,沒有外人!”說著回頭看了一眼謝阮氏:“祖父因何而去?祖母因何而躺?別人不知道,我不信太后不知,不信皇上不知!她們得了好處,卻這般拆臺,實在叫我,不恥!難道你們就不寒心嗎?”
十三姑娘低了頭,林熙則是上前一步抓了十四姑娘的手:“是寒心,可這就是政治,我們得面對。”
十四姑娘望著林熙,眼里閃過一抹詫異,林熙輕聲說到:“每個人為這自己的利益把刀向外,祖父固然選擇了用犧牲保護謝家,但刀刃還不是扎在了莊家身上,太妃身上?祖父所選為了自己在意的,太后如此也未嘗不是想要保護好她們的秘密。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而算,她只是做了對自己最有利的一步。”
“你是在幫太后說話嗎?”十四姑娘挑了眉眼,似要怒火而沖,林熙捏了她的手指一下:“不,我只是就事論事,先下我們抱怨沒有任何用,憎恨也沒用,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皇上更是下了圣旨,在百官面前,我們是得了圣寵的,難道你能用怒目對向太后和皇上嗎?”
十四姑娘眼中的怒火慢慢淡了下去:“所以以四嫂的意思……”
“我曾經在一本書上看過一句話,說‘如果不能一口把它咬死,何必讓它知道我有鋒利的牙。’”林熙說著松開了十四姑娘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十四姑娘沉默了半晌才說到:“難道我們就要隱忍著,只見招拆招嗎?”
林熙望著她,堅定而平淡做答:“我信你四哥!”
十四姑娘眨眨眼看向了侯爺夫人:“他能把眼下這關過了再說吧!”她的話音剛落,侯爺夫人再一次出現了動靜,她的眼睛半閉半合,她的嘴巴哆嗦蠕動,卻依然冒出來的是含糊不清的字句,這一次她們誰都沒有捂上祖母的嘴,三個人就坐在她的床邊望著她。
謝阮氏的眼眸越來越亮,動靜也越來越大,終于她猛然大喝一聲出來。隨后吐出的四個字清晰可聞:“我不想死!”
林熙抬手抓上了侯爺夫人的手,在她的耳邊言語:“祖母,您不會死的,您會好好的!”
“他。他要殺我,他,他要毒……”
“祖母,您聽我說,沒有人要殺您,這只是一場意外,老侯爺已經去了。您活著實在太好了,謝家已經去了一位老人,不能再去第二位老人,皇上剛剛下了旨,追老侯爺為忠勇公,更準我們謝家多蔭封一字為伯呢,您聽清楚了嗎?”林熙把先下的情況告訴她,只希望她能明白有些話說不得。
可是侯爺夫人卻跟瘋了一樣。她聽不進去林熙的話,只睜著眼睛一個勁地說著:“不,是他要毒死我。他一輩子就沒放我在心里!是他要毒死我,他對我怎么能這樣!是他要毒死我,他一輩子就沒放我在心里……”她把這兩句話翻來覆去的說著,聲音越來越大,十四姑娘在旁一個勁兒地說著:“祖母你快閉嘴,別說了,別說了!”十三姑娘則是搖著頭一聲聲的喊著祖母。
林熙看著謝阮氏的嘴唇上下飛動,耳膜里全是她強調著他要毒死我,她忽然抬手抓了被子,朝上一捂。直接蓋在了侯爺夫人的臉上,死死的押住,十四姑娘立時頓住,十三姑娘卻是驚的起身就去扯林熙的胳膊:“四嫂,你干嘛,四嫂唔唔……”
她的唇被十四姑娘捂住了。十四望著林熙,人卻是對十三姑娘說著:“別喊,四嫂,是,是對的。”
十三姑娘還在掙扎,林熙卻盯著那被子一字一字清晰地說著:“祖父說過,我們謝家的女眷,進了謝家的門,就是謝家的人,生死入在謝家譜上,葬在謝家墳塋之中,福可享,難同受,這才叫生死與共!十三姑姑,你想祖母一句話讓謝家萬劫不復嗎?你想祖母一句話讓祖父白白犧牲嗎?”
十三姑娘瞪著眼,再沒了動作,只眼淚一個勁兒的流淌,而死死壓著被子的林熙還再遭遇著本能掙扎的謝阮氏最后的殘力,求生總是強大的,她那小身板再加上有孕的身子,可有些太過吃力。
眼看著就快壓不住,十四姑娘松開了十三姑娘也動手扯上了被褥,她們兩人對望著,面色決絕。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阮氏沒了動靜,一直流淚看著她們的十三姑娘見兩人還是死死的壓在那里,急忙扯開了她們,在把被子拉開時,謝阮氏瞪著雙眼直直的望著她,嚇得十三姑娘一個退步就跌坐在了地上。
十四姑娘哆嗦著手指抹去了祖母的鼻下,而后閉上了眼。
林熙盯著謝阮氏抬手覆蓋上了謝阮氏的眼皮,又拿出帕子來給她揉了揉臉,而后她坐在旁邊呆呆的望著謝阮氏,只覺得背后涼呼呼的。
“我知道你們是對的,可你們,不孝。”十三姑娘坐在地上捂住了臉。
“十三姐,還記得你為什么嫁去趙家嗎?”十四姑娘輕聲相問,十三姑娘張口半天才答:“不一樣的,至少我沒害人,我沒有殺……”
“十三姑姑,你姓什么?”林熙伸手扶著床邊雕花,聲音帶著微微地顫抖。
“你什么意思?”
“請記住你姓謝。”林熙說著站了起身伸手給她:“殺人的不是你,是我,我是謝家的謹四奶奶,是謝家現在的當家主母,我能做的就是固守住祖父用命博來的安穩,讓謝家不要卷進奪嫡的斗爭中去,你可以恨我,你可以罵我不孝,但請你好好想一想,祖母的話要是傳出去會是什么結果?堂堂的明陽侯爺竟要毒死自己的妻子,你希望謝家有此丑聞嗎?你希望京城的名流望族看到我們岌岌可危嗎?”
“不,我不希望。”
“那就記住,這件事只能到此為止,這個秘密更只有我們三個知道!”林熙說著晃動了自己的手,十三姑娘望著她片刻后伸手拽上,十三姑娘剛剛起來,林熙就跪去了地上,她伸手捂著腹部,臉色見白,十四姑娘急忙蹲下:“四嫂,你怎么了?四嫂!”
“痛!”林熙的眉緊皺在了一起,而她額頭上霎時就密集了一圈的汗珠。
“來人,來人啊!”十四姑娘大聲喊了起來,好半天才有丫頭應聲沖了進來:“奴婢在!”
“快去報管家,四嫂腹痛,叫他從賓客里找郎中,快!”十四姑娘急聲說著,丫頭驚的臉白奔了出去,不一會兒功夫就進來好些人,拉巴著就要抬扶林熙,此時十三姑娘卻“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因為她看到了血,殷紅的血從林熙的褲腳里淌了出來。
“我的天哪!”丫頭們嚇的大叫,林熙則轉頭看向了侯爺夫人,她這個舉動使得十四姑娘一挑眉,隨即便捏了一下林熙的手。
林熙看了她一眼,歪腦袋靠在了下人的身上,由著下人手忙腳亂的把她往外抬,而她剛被罩上斗篷抬了出去,就聽到屋內一聲尖叫,是十四姑娘的聲音:“祖母,祖母,您怎么就這么不聲不響的去了啊!”
林熙聽著這一聲尖叫慟哭,閉上了眼,內心只有她一句低語:一命抵一命,就當我還了你,若還不解恨,那日后再找我拿吧,我是謝家的當家主母,我,沒有錯!
謝慎嚴還在外面跪著值守還禮,忽而后堂一片嘈雜聲,隨即有下人哭著奔了出來,大聲喊著:“老夫人她還是去了!”
滿堂賓客都是一愣,隨即哭喪的,哀號的都是聲音更大了許多,謝慎嚴當即沖著賓客們一拜,就急急回了內堂,結果還沒奔去西廂房,就看到丫頭們哭哭啼啼的拽著太醫院的院正往附院那邊去,他一愣上前喚住:“你們這是……”
丫頭望著謝慎嚴就嚎上了:“謹四奶奶見紅了!”
謝慎嚴聞言當下往附院那邊沖了一步,一步之后卻頓住,隨即沖著院正一拜:“勞您救治,千萬保著大人好才是,我,我先去那邊了!”說完邁步直沖西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