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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恩威

  隨著禮帖,浩浩蕩蕩的禮品送入了楊晟此時所在的館舍,如果說此楊晟此前這個都令史還只是徒有其表,聚賢殿上下,外間各方都還將其作為是蜀山一方服軟配合公主殿下查案的交代,那么聚賢殿鐘樓上他和王封的那轟動一戰,那就徹底足以讓梁都無數雙盯過來各有心思的眼睛,徹底的收起了笑謔的意思,唯有驚訝和瞠目。

  那之后公主殿下的封賞,梁皇聽聞此舉的封賞,還有楊晟這個都令史實打實的身份新官上任所應收到而各方觀望的同僚和下級的陋規,就再無遮掩的伴隨著禮單陸續進門。

  這幅場面可把青荷看得直吸口水,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各種各樣的禮物被人給抬了進門,一箱子一箱子的俗世金銀,即便他們是修行者理該視錢財如糞土,但看著也過足了眼癮。

  更何況財侶法地,錢帛這些東西在修行界雖然不如靈炁石那么好使,卻仍然可以從俗世之中得到太多的好東西。譬如現在北門外面的豆腐腦,如果愿意,青荷每天都能出去吃上十來碗,在桌上摞起來的高度比她個頭連腦袋上兩朵冬菇還要高。

  這些錢財,仍然可以從不少人手中買到一些失落的含有靈炁的珍藏之物。靈器靈寶在識貨的修士手里興許能知道價值,而也有很大部分散落在蕓蕓眾生之中,錢財動人心,修士孜孜不倦以此發掘尋找俗世靈物,若不想動手搶奪如強盜惹因果,那便只有此物最通玄,勢如破竹。

  方昭領著人將這些賞賜和同僚下級送來的禮物搬到了,和楊晟說了幾句告退,青荷很有大戶丫環模樣的指導挑夫安置這些禮物,那些挑夫都來自宮里,皇家賞賜一般都由他們運送,眼見這個丫環一點也沒有面對如此巨大賞賜錢帛的受寵若驚,反倒是寵辱不驚,仿佛只是擺放普通的家居擺件,讓人暗暗驚奇。

  方昭負責督送,又對楊晟抱拳道,“沒想到楊兄竟然是如此厲害,就連王封都奈何你不得。得知楊兄實力強至如此,我總算放下一塊心石,在我大梁四境前列之人,進入五境之后,那定然會后浪推前浪,王封擊敗烏錯,令他從四境三甲之末,隱隱到三甲之首,如今你又與他不分勝敗,此事讓整個梁都都津津樂道,楊兄未來前景無限,在下先恭喜了!只待你修行早日突破。”

  最后和方昭道別,青荷從旁行禮,乖巧得幾乎讓方昭想忍不住摸摸她的腦袋,粉雕玉琢說話又好聽的小可人太可愛了。

  等送禮的人出去,楊晟就看到先前還一副見過世面女主人模樣的青荷此時和村姑沒兩樣的吊著腳坐在那些摞起來的箱子上,單手支著腦袋,一副苦惱的表情。

  片刻后又躺在上面,然后轉過身,一個大熊抱,把那些摞起來超過她三倍身材的箱子海星般貼上去。

  “你是不是想干脆晚上睡在這?”楊晟掃了她一眼。

  被道破了心思的青荷抽著鼻子嗅著透過箱子傳來的銅臭氣息,“好多錢啊好多錢啊……可惜玄睿修遠他們看不到,剛才嘩啦啦的,我眼珠子都瞪圓了,好半天才能說一句待客的話呢。”

  原來方才的鎮定是這么來的。見錢呆啊。

  “這些錢也買不到靈補物。而且我們也不可能帶的走。”楊晟道。

  確實如此,大梁實則并非久居之地,擁有人世橋的他們瓦屋脈為何停留于此,哪怕人世橋每一次穿梭都有相應消耗,想要全峰轉移可能仍有困難,但如果分批次,神不知鬼不覺,應是無礙的,這大概也是瓦屋脈的山門,總只有兩位執事在看守,總給人一種人丁單薄的印象。

  現在細細想來,原來這是赤松那位老地道戰在玩套路,恐怕哪天七里宗發現瓦屋脈人去峰空,或者傾巢而出,才會幡然醒悟。

  而他們之所以還在這里,看似被各方所制,大概還是因為那支血魔老祖傳承的古妖存在。蜀山宗要阻止天殤,便不能讓血魔古妖這一脈將此地煉成血海尸國,以此成為古妖大軍進入南蒼洲的通道。南蒼洲還處于很美好的生態之中,并不知道他們面臨的是什么樣的威脅,蜀山宗要以南蒼洲為大后方,便要阻止這種事情的發生。

  終究是不會在這里留下來的,所以也無法做到在這里當個官,買棟大宅子,好好的過一過人間春秋,彈指百年而我自當年這種事。

  “但可以在有限的時間里,全力的吃。”青荷眨了眨眼。

  略微的一些惆悵被這句話沖淡不少,楊晟搖搖頭,心知她其實并不真的就愛錢,真的就愛吃。那是因為和他們一起長大的過程中,見過了太多沒錢,沒吃,餓肚子的日子,因為特別缺乏,如今才特別的喜歡。

  兀自不管青荷在那堆禮盒上打滾,他拿著禮單,從下面外圍一個盒子,取出一道小臂來長的畫卷來,布帛制成,展開,楊晟感應到了上面那淡淡的一道靈印,手指拂上去,把靈印給抹去,原本是一副山水圖的繪卷墨圖隱去,上面浮現了一些個文字,出現后,又迅速消斂。

  楊晟伸出手指,在上面書寫,劃出一個個墨字,又很快淡化消失。這是一道錦書,亦是鳥篆的一種,可以通過書寫,和另一張使用錦書的人文字交流。此種法門在大梁這邊亦不多見,只有上百年積累底蘊深厚的王侯貴胄之家,才可能積攢此種方便靈寶,特別是在符篆之術尚未大開的大梁,這種玄奧法門,白麓書院數千年修行積累,仍舊是在不斷試錯中“此路不通”。

  就連鳥篆之術,至今白麓書院也只有四五種,失敗率高,錦書制作成本也不菲,往往數年為一批制成品,全拿給大家世族瓜分殆盡,當然回報亦是不菲,白麓書院不接受世族供奉,但往往以為世族子弟提供教化,發布神異修行之法,就足以超然于大梁,成為皇庭,太浩盟,七里宗之外的第四股勢力。

  當然,根腳還是在于大梁固國劍陣,其創建和維護,都由白麓書院于大梁皇庭各有一半之功。

  白麓書院除去探索修行法門之外,仍然是讀書人士子的求學核心,掌握知守言德,因此哪怕是南蒼洲修行宗門聯合的太浩盟能監察天下王庭,卻也仍然只是執威而不執德,白麓書院這種代表大梁一方的精神領袖,仍然根植于這片地方之上。更何況十三盟首之一的南華上人,亦和各地書院洞主有著極其深厚的聯系。

  這道錦書來自王封,楊晟沒想到王封這么快就能給予他很有用的情報。自兩人交手之后,大梁原本位于頂尖的兩位四境修行者,此時正覬覦著與他一戰。

  ‘江東之虎’邱葉明。

  牡丹榜榜首的顓孫疏梅。

  原本姜未死之時,他作為七里宗首徒,就是四境妥妥的第一人。然而姜雖然死在他楊晟之手,但大梁人相傳,是被高一境界的楚桃葉擊敗,失去了反抗能力,才被楊晟所趁。而在大梁世人眼中,青年俊彥煉炁士之間的同境爭鋒,從來就是民眾間最樂此不疲的話題。

  數百年來民間談論之風以此為最甚,什么風月八伎,士子風流,文人潑墨著詩立世,相比起追尋開辟人身內藏寶藏,與天地溝通而成就神異的修行,都要少些魅力。

  畢竟不是人人可以修行,而人人卻向往修行者的呼風喚雨,長生久視。雖說大梁煉炁士沒有誰能真正呼風喚雨,長生不死,但種種神異,就已經是普通人的終極追求,若非數千年來前朝不斷沉淀,告訴了普羅大眾山上修行者和山下普通人終究有不可逾越的鴻溝,修行者是精神意志體魄天分全方位不可或缺的綜合,適宜者和不適宜者有天塹之別,才使得普通人對于修行只存于向往之中,而最終還是專注于眼前的生活。

  曾經有朝代人人奔山上修煉,世間人人食汞丸求長生,結果換來改朝換代民不聊生的慘痛后果,無數教訓的積累,才有了如今大梁眼下的修行界和普通人相安無事的穩定。

  普通人追求修行不得,但不代表他們不可以寄情于此,對修行者的排行爭鋒,搖旗吶喊,著書立傳。同屬于年輕修行者之間,第四境的大日境差不多是最為杰出的青年俊彥角逐之處,楚桃葉以第五境擊敗姜,則是犯了越境欺人的大忌。是大梁上下最為反感的形式,若不是姜的妖禍案在身,光是這種行為,就足以引得修行界聲討,說來好笑,修行者追求境界,但廣泛修行界卻又對越境欺人這種行為視為洪水猛獸,大致還是絕大部分底層修行者為求自保的戰戰兢兢使然。

  但楊晟清楚,所謂的南蒼洲第四第五境,楚桃葉若真算的話,還真是只在第四境。因為第五境修行者最典型的婆娑境法景,楚桃葉便不具備,只是楚桃葉憑借靈兵七情斬落了那位天極門在大梁的銀劍長老,掌握“星落海”法景的趙啟凡,大部分五境高手設身處地,都難逃被斬落,那么便沒有人懷疑楚桃葉不在第五境上,因為以四境之身擊敗五境的銀劍長老,這是幾乎不可能出現的。

  很可惜的是,大梁人都不知道楚桃葉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所以外間都認為楚桃葉越境欺人擊敗了四境頭名的姜,而楊晟的出現本身只是一個千夫所指的角色,卻和擊敗烏錯的王封平起平坐,那么頓時他就已經處于風口浪尖。

  王封送來的情報之中,全然為楊晟剖析了這兩人的各自強勢和可能的底牌,對于此事的大梁大日境三甲強者之間,彼此保持了微妙的平衡,就是各自都已經見識過對方的厲害之處,甚至通過各自的情報網落,搜羅到了對方的底牌,因此彼此之間,不會輕言挑戰。

  “這些人之間,總喜歡打來打去,大家和平共處一起恰飯不好嗎?”楊晟探口氣道。

  那邊的瓷人小青荷從箱子上坐起來,環顧周圍,道,“你和王封打了這一架,我們就有了這么多好東西,外面的人也不敢看輕你,因為你因此受到了他們皇帝的賞賜。那兩個強者也是一樣,更何況他們背后,可能還有著各自的勢力,都想得到更多的好東西。你和王封之戰,自然讓他們有了打敗你等于打敗王封的底氣,另一邊,王封背后的王家,和這些人背后的勢力也處于一個平衡,大家默契的互不逾越,而我們瓦屋脈大概是現在最不受他們顧慮的。更何況,和你交手,沒準還能讓他們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畢竟這樣的比試極其難得,收獲也是不小的。”

  楊晟點頭,到了巔峰境界,每上前走一步,都需要契機。這也是他和王封之間,也有一場切磋的原因,而胖師叔說他搬山功若想再上進,也需要歷練,此行下山,除了妖禍為第一要務,這種歷練也不錯,楊晟并不排斥。當然,其實王封的情報,雖然是好心,對他來說還不如等于無,因為他并不是為了真正晉升大梁聲望而來,他不在乎輸贏,提前知道了挑戰者的底牌,反而讓對決沒有那么有意思。

  當然,這些底牌,也只是王封那邊的推測而已,權當一個小參考了。

  兩人在館舍里得到賞賜,和王封交流,得到了來自王封的情報沒過多久,就有消息傳來,正陽公主來了。

  “不必拘禮。”正陽隨著侍女賈蕓走入進來,面對拱手行禮的楊晟青荷道,兩人行的是客卿作揖禮,而非跪拜禮,正陽并不覺有任何問題,在兩人面前,她沒有戴白紗,頭飾佩戴著翠綠的步搖,模樣倒是極美,就是這抹綠意,讓楊晟總會多看上幾眼。

  楊晟看得是頭飾,但難免不會讓旁人多想,就好比賈蕓,此時大覺得楊晟如此大膽直視公主,未免不敬,所以學著那些小說里看來的咳了一聲。

  正陽看了身邊小侍女一眼,示意不必怪責,她反倒覺得,楊晟露出這樣的神情,反倒不像是那個蜀山宗修行的修士了,更回歸了他真正如今年齡所符合的形象,她對自己的容貌,還是很自信的。

  “最近有些忙,見諒到今天我才來館舍見你們,我知道你們山上人對于這些賞賜,只視為黃白之物,就先拿著吧。國家庫寶并不豐足,本宮也不能給你們靈器靈寶,這些都是國家重器……”她停頓一下,直奔主題,“楊晟你可知道,你和王封這一戰,已經讓你們蜀山瓦屋脈,現在潛在危險直線上升了!因你隨隨便便走出來,就已經是可以和大梁四境最頂尖強者相提并論,這會引起各方對你瓦屋脈極大的忌憚!”

  楊晟心忖果然不愧是主持聚賢殿,名聲在外的正陽公主,這話里面簡直就是恩威并施,不糾纏于自己和王封之間交手的這場過往權衡,直指主題,每一句都在說著,沒有我庇護你們,瓦屋脈就危險了,快帶著你的宗門死心塌地巴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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