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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莽林羆精(36)

  待在后院馬棚安頓好商隊的車馬后,王管事交待商隊伙計將馬車上的貨品重新整理捆扎結實,隨后自己前往客店大堂,準備去跟店主人盤道套話的馬老客學上幾手。

  然而王管事剛進客店大堂頓時就一呆,只見堂中各處桌椅上或立或臥著數十只虎皮斑紋花貓,而馬老客和一位中年發福的客店主人怡然自得的在眾貓環拱中高談闊論。

  見王管事進門,馬老客立時抬手招呼:“鐘禮啊,快來,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客店東主勒佟勒二爺!”

  待同王鐘禮(王管事)敘禮相見之后,那位為人頗為四海的勒二爺笑呵呵地用手指著滿屋的花貓,沖前者點頭道:“怎樣?在別處可見不到這種陣勢吧?我啊,剩下這半輩子就全指望這群虎貓了。要是它們能再給我下出一只‘焦足虎’的仔兒,那我就可以閉眼了。”

  原來這位勒二爺是附近鎮店的里正,他家里早先養過一只兩歲大的虎皮花貓。

  然而這只看似雄壯威猛的虎貓卻是一只戀灶懶貓,并不曾司夜捕鼠,整日只知道盤踞在灶頭處睡懶覺。

  不能捕鼠之貓自然養之無用,要不是勒二爺對這只自小抱養的花貓上了些感情,早就一掃帚將其轟之門外。

  有一天,一個叩門討水的過路客商在接過勒二爺遞上的水碗后,只將水托在腮邊故意不飲,兩只眼不錯神地盯著那只在灶臺上呼呼打鼾的花貓。

  待將花貓從頭到尾相看兩遍之后,那商販硬要這家主人將花貓相讓,而且開口就是五十兩銀子!

  聽到商販愿意用五十兩紋銀的高價交換自家那只戀灶畏冷的懶貓,勒二爺下意思地以為自己聽邪了耳朵。

  只因關外地廣人稀交通不便,百姓日常生活所需的油鹽布匹都需要商販趕著大車從關內千里迢迢的販運。

  等這些商人將自家貨物在山貨集市上甩賣一空之后,往往喜歡采買諸如山參鹿茸麂胎沙金之類珍貴山貨帶回關內,如此一來一回可獲百倍之利,方不負一路上所經歷的艱難困苦。

  可問題是山參鹿茸并不是時時都能在集市上見著的珍稀山貨,那些從關內前來販貨的商人們能不能如愿以償得買到心儀的貨物,這點要靠個人的運氣。

  如果一時貨不湊手,那些關內客商寧可將此行販貨所得全在集市上換成銀子揣在懷里,也不愿千里迢迢得趕上幾車山核桃回去。

  吃苦利薄倒在其次,關鍵是一路上設卡收錢的綠林好漢們是按大車的數量收費,人家可不管你車上裝的是山參還是核桃,想平安過路就得交一輛車的買路錢!

  天長日久之下,關外山貨集市上流通的白銀是越來越少,與銅錢之間的兌換價也越來越來高……尋常年份也要比關內高出三四成,要是再趕上兵荒馬亂銀貴錢賤的當口,價目翻一番都有人愿認!

  得虧是關外出產沙金,借此能回流一部分白銀,不然銀價早崩盤了。

  那商販口中的五十兩紋銀可是不折不扣的高價,連十年左右的中等山參都能買四五條……一只懶貓它值這么多錢么?

  見勒二爺露狐疑,一直吞吞吐吐地不肯接話,聲言高價買貓的商人不免有些泄氣:“小人情知主人家心中一定不愿割愛,只是小人眼下只有五十兩銀子傍身;主人家如奢望更多,且先容我四五日功夫籌備銀子。”

  說罷,那商人仰頭喝干碗中井水,沖勒二爺道了一聲謝,就將陶碗放回桌上,準備告辭離去。

  見對方撂下水碗要走,勒二爺可繃不住了。

  畢竟誰也不能見天蹲在伙房里盯著那只偎在灶頭取暖的懶貓,萬一這客人買貓不成便心生歹意,回頭弄一尾鮮魚,將這貓誘出房門蒙在口袋里捉了,他勒二爺豈不是干賠五十兩銀子?

  于是勒二爺搶在商人出門之前將其伸手攔下:“客人先請留步。非是小人不肯出讓,只是這虎皮貓是拙荊昔日打奶貓中抱養的,這些年多少也起了點感情。客人既然舍得出五十兩的高價,小人又豈能拂了您的美意?只是小人還望兄臺教咱一句乖,告知小人這貓到底貴在何處,回頭小人也好跟拙荊學話交待不是?”

  見勒二爺主動上前套話,那商販捏著下巴上稀疏的山羊胡子,砸先是使勁兒砸吧了一下嘴,接著又扭頭看了一眼躺在灶頭打呼的花貓,如此遲疑片刻,終于一狠心點點頭。

  “要照行規,其中內情是萬萬不能與外人說的……也罷,誰讓咱打心底看上這只貓了呢?實不相瞞,咱是個打南路來的相寶人!”

  原來這個肯以高價買貓的商販,就是當年京房傳下的《易妖》一脈,當然了,現在改了名字叫‘相寶’術士。

  雖然名字換了,可是《易妖》所秉持的‘尋出奇之象,兆不凡之運’的精神內涵沒有變,這些相寶術士經年累月地在全國各地奔波,瞪大眼睛去尋找那些記錄在《易妖》上的神異物事。

  可是話說回來了,這天下雖大,無主的東西卻少。

  往往相寶術士歷盡千辛萬苦才找到一件自己心儀的東西,結果這物件一早就有了主人……整盤佳肴看得見卻吃不著,這不要了親命么?

  有鑒于開山祖師京房當年因相寶解運之事觸怒權貴,最后落得一個斬首棄市的悲慘下場,為保香火傳承,相寶這行特地制定一條規矩。

  如果看上的物件有主兒,那就必須想方設法地讓物主人松口相讓。

  你能誑得主人賤價脫手,那是你的本事;但要是主人咬定不賣,就絕不能下手搶奪,以免為此惹來殺身之禍。

  那個扮作商販的相寶術士告訴勒二爺,他家豢養的虎皮貓前額正中有三條墨色橫紋,單缺一條豎紋便是老虎額頭的‘王字’。

  再加上此貓一身斑紋虎皮,偏偏四足一水兒純黑,絕非尋常虎皮凡品,而是《易妖》書中記載的奇貓‘焦足虎’。

  這種貓天生就自帶王者之風,乃是群貓之王。

  勒二爺只知這只‘焦足虎’天天戀灶懶睡,卻不知正是虎貓身上王霸之氣外露,才使得群鼠懾威遠遁,絲毫不敢入門侵擾……這只虎貓無鼠可捕,也只好天天懶睡。

  “好教主人家得知,若是只能懾服群鼠,這‘焦足虎’也值不得五十兩紋銀……離此二百里有大山曰興安嶺,山上出產一種名叫‘火龍駒’的異鼠,其皮隔風擋寒,乃是京中貴人爭相求購的珍品,一領皮子少說也換得數百金。只是這火龍駒手足便利,上樹穿林不亞飛龍驚鴻,故而一般的獵戶都望其興嘆。如今在下自兄臺手中高價購得這只‘焦足虎’,正是為借貓身上的虎氣,上山懾服那只來去無蹤的火龍駒……告辭。”

  說罷,那相寶術士從懷中掏出一大包銀子重重地丟在桌上,接著又沖勒二爺輕輕一拱手,上前一把拎住那只正在灶邊打鼾‘焦足虎’的頸后皮,將睡懵的虎貓抱在懷中,大步流星地出門去了。

  聞聽這只‘焦足虎’居然有阻擋群鼠入門孳害之威,勒二爺頓時心生悔意,奈何自己好歹是一方里正,時常自詡一口唾沫砸一個坑的漢子,又怎能干這種出爾反爾的事情?

  那一日,勒二爺眼睜睜得看著相寶術士將‘焦足虎’抱走,之后整個人就和失了魂一般,四處托人購買上品虎皮貓回來配對抱崽。

  天長日久之下,勒二爺養出了一屋子虎皮貓,只是這些花貓里面卻再也沒出過當年那種‘焦足虎’。

  待和勒二爺告別之后,王管事攙著馬五爺回房休息。

  剛一進臥房的門,馬五爺不由得仰頭長嘆,頗為惋惜得同身后王鐘禮說:“你看勒二爺多好一個爺們,就因為迷信易妖之術,妄圖能從一屋子花貓中再養出一只‘焦足虎’;這人特地從家里搬出來開這么一個客店。可他又不是吃這行飯的料,幾乎天天都往里邊干賠銀子,眼看就要將好端端一個家給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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