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康一派悠然姿態，他手里端著茶盞，淡淡說：“方才朕已經傳召了宜妃，宜妃……也已經承認昨晚是她指使明樺暗殺仙羽真人。”
聽到這話，禟只覺得眼前一黑，險些要昏厥過去！他的身體仿佛失去支撐一般，當即一個踉蹌。
林羨余二話不說，連忙起身、箭步上前，飛快一把扶住了他，“禟，這件事已經查清了，宜妃……她也供認不諱。”
禟只覺得天旋地轉，額娘竟然派人暗殺小魚？而且當晚汗阿瑪居然也因大雪被困登仙觀，那額娘豈非就等同謀逆了？！
禟雙唇發白，面無血色，“小魚，怎么會這樣？額娘她從前真的不是這種人，這里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林羨余嘆了口氣，將他扶回椅子上，“的確是有些誤會的，你還記得月前我給你灌輸過記憶，你因為太過疲憊，宜妃似乎覺得你大傷元氣，且是被我所害。她把我當成妖女了。”
林羨余苦笑，怎就至于誤會到這個地步？
不，或許該說是成見吧。
從她打傷禟之后，宜妃對她已經是十分厭惡了。
懷著這份厭惡，沒有成見那才是稀奇事兒呢。
禟眼圈一紅，囁嚅道：“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沒跟額娘解釋清楚……”
這種事情，哪里是那么好解釋清楚的？而且記憶灌輸這事兒，禟也不可能告訴宜妃，更何況，即使說了，宜妃只怕也不會相信。
林慕康緩緩放下茶盞，雙手一攤：“好了，現在既已經言明了前因后果，那么接來下來該討論的，便是宜妃與郭絡羅家該如何處置了。”
禟臉色一白，他連忙起身，想要再次下跪，卻被旁邊的林羨余一把攙扶了起來，她低聲道：“別跪！”
禟咬了咬嘴唇，雖然沒有跪下去，但終歸不肯坐下來了，他低頭站在一旁，聲音有些哽咽：“汗阿瑪，額娘并無謀逆之心。”
林慕康一臉和善的微笑，就像是個慈父，“你好像弄錯了，這件事的最終決定權，不在朕，而在她——”說著，林慕康直勾勾看向了林羨余。
林羨余：麻蛋，之前是誰出主意說要偷偷弄死宜妃的？！現在居然把鍋甩給老娘一個人！！
禟的黑白分明的鳳眸微微顫動，兩排烏黑卷翹的睫毛也如蝴蝶羽翼般輕顫，他眼眸里滿是哀求，“小魚……你若生氣，便怪我好了。都是我不好，身為兒子，我沒能叫額娘接納你，身為男人，在你危難之事，我也沒有陪在你身邊保護你。”
林羨余心中暗嘆，雖說這些都是真心話，但又何嘗不是在宜妃開脫？可偏生，禟對她又著實真心。
“其實昨晚，我也并不危難。”林羨余低聲道。
“你想讓我怎么做？”林羨余抬眼定定望著他哀愁惹人憐的眼眸。
禟咬了咬發白的嘴唇，生生將嘴唇咬得發紅見血，他看過小魚七世的記憶，何嘗不知小魚是何等殺伐果斷？連順治爺，犯了小魚的底線，小魚都毫不猶豫殺之！第二世，亦是毫不猶豫殺了太皇太后！
唯獨在第三世的時候，對他稍微留情，未曾下殺手。
禟心頭在顫抖，偏生這次又是額娘的錯！額娘竟膽大包天在京畿行此暗殺之舉！甚至還牽扯到了汗阿瑪！
雖說汗阿瑪愿意將處決之權交予小魚，但小魚的性子，又是何曾容得欲害她性命之人存活于世？
禟很想懇求小魚放過額娘這一次，但他囁嚅了半晌，竟是說不出口。
千錯萬錯，終究是他和額娘的過錯！
即使小魚因此存了殺心，也是沒錯的。
良久之后，禟道：“我想見一下額娘。”——興許，額娘有什么難言的苦衷……再則，額娘若是能當面認錯賠罪，也總歸是個從寬處置的由頭。
林慕康看了林羨余一眼，旋即道：“宜妃在偏殿，你且去瞧瞧她吧。以后……大約是瞧不見了，你們母子告個別也好。”
禟身子一顫，臉色瞬間煞白。
林羨余皺眉瞪了林慕康一眼：“別嚇他！”
林慕康聳了聳肩，“朕又沒說要殺宜妃，朕總歸是寵了她這么多年，好歹還是有幾分情分的。”說著，林慕康遺憾地嘆了口氣，“只是再怎么從輕處置，她終歸不可能再居嬪妃之位了。”
禟眼圈微紅，他聲音哽咽，微微躬身，又看了林羨余一眼，“小魚可以陪我一起去嗎？”
林羨余點頭，“也好。”
她倒像是想看看，當著兒子面，宜妃是否悔恨。
此番所作所為，宜妃的確有失往日沉著，殊為不智啊。
偏殿幽靜，外有侍衛把守，內有太監監視。
宜妃惶惶不安了半日，終于見到了自己的兒子，她當即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禟，她眼中含淚，開口欲說，卻忽的看到旁邊立著的，赫然是林羨余！
宜妃瞳仁一顫，喉嚨瞬時干啞。
禟神色復雜，“額娘，您好生糊涂啊！”
宜妃瞬間潸然淚下，“額娘這么做，還不是為了你？！你兩次三番，不是受傷就是元氣大損，額娘豈能眼睜睜看著你越陷越深？！”
禟只覺得頭疼不已，“額娘，那次只是個誤會！兒子沒有傷了元氣，太醫后來開的那些藥，兒子也根本沒繼續吃，如今不也好端端的？”
宜妃一怔，她忍不住偷偷瞄了一旁一身道袍、滿目清貴冷然的仙羽真人，她小聲問：“真的嗎？真的是額娘誤會了？”
“是啊！”禟急忙點頭，“小……仙羽怎會傷我？她這些年避居鳳凰嶺清修，為國運祈福，您可曾見過她害任何人？！”
宜妃眼眸低垂，沉默數息之后，她突然轉身，便是朝著林羨余“噗通”一聲跪下了，“仙姑！都是我一時糊涂！事情沒問清楚，就心存偏見，以為你還要害禟！所以我才會做出這般糊涂事！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求你不要遷怪禟，不要遷怪郭絡羅家！”
“額娘！”禟急忙彎下身子想要去攙扶宜妃。
宜妃卻倔強地跪在地上，匍匐著身子：“是我老糊涂了！我瘋魔了！我知道錯了！求仙姑寬宥！”
林羨余看著跪在地上、滿是哀慟的宜妃，她看上去是那樣的真誠，仿佛是真心悔過了一般。
禟抬眼望著她，眼里也是滿是懇求之色。
原來如此，這才禟求她一起來看宜妃的原因。
她深吸了一口氣，“禟，你是知道的，我有一個神通，喚做慧眼，能夠辨識真假，誰若是在我面前撒謊，我一眼就能看穿。”
禟臉色一白，“你是說……額娘在撒謊？”
宜妃臉色一緊，她急忙一把抓住自己的兒子，“禟！額娘沒有說謊！我是真心知道錯了！”
說著，她又滿目哀求地看向林羨余：“仙姑！本宮……不，我真的知錯了！”
禟咬了咬嘴唇，“小魚，額娘她活了這把年紀，從不曾這般卑微哀求。”
林羨余眸底一黯，也就是說，他選擇相信自己的母親是嗎？
深吸了一口氣，“我乏了。”
在母親與愛人之間做選擇，永遠是世界上最難的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