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這個名字很熟,顧青前世對歷史沒太多研究,這一世他只能依靠直覺。
能讓他覺得耳熟的名字,一定是在史書上留名的人物,這樣的人物通常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名臣名將,青史可鑒,他們的一生劃過短暫的歲月,終究留下了痕跡。
雖然沒見過李嗣業,但顧青馬上決定必須將這位名將收入彀中。
調令是顧青親筆寫的,作為安西節度副使,顧青有權力調動安西四鎮內的任何兵馬和武將,以顧青略顯強勢的性格,這份調令甚至不需要跟高仙芝商量,寫好以后馬上命人快馬送去疏勒鎮。
人才難得,訓練陌刀手的人才更是難得,這個李嗣業,顧青要定了。
至于訓練陌刀手需要耗費的錢財,對顧青來說不算難事,顧青指揮打仗或許有點勉強,第一次指揮只能算是中規中矩的新手,但是掙錢的本事,顧青卻當仁不讓。
向疏勒鎮發出調令的同時,顧青馬上命節度使府那位圓滾滾的李司馬加快擴城建市的速度,眼下顧青要用的策略便是以商養兵,羊毛要出在商人身上。
集市建成,龜茲城成為西域最繁華的城池,東西兩個地域的貨物中轉站,物質與資金的流動將是無比巨大的,作為安西節度副使,顧青只需要以官府的名義對商人征收少量的稅賦,給他們提供良好的經商環境和安全的倉儲,從中收取一些費用都是一筆了不得的天文數字。
商人交上來的賦稅用來練兵養兵,擴充兵員,購買糧草和打造軍械,打造出來的精銳之師再來保護商人的權益,如此形成的良性循環周而復始,龜茲城將會越來越繁華,而顧青的勢力也將越來越壯大。
憑指揮殲滅吐蕃兩萬軍隊之余威,顧青在龜茲城的官府和民間已威望漸隆,他已成為了龜茲城僅次于高仙芝的實權人物,而高仙芝如今十分識趣,除了戰時,平日里躲在后宅基本不管事,所以如今龜茲城實際上的一把手是顧青。
一聲令下,節度使府的上下官員和征調的民夫們開始日夜趕工,一片片新的城區和新建集市已慢慢有了輪廓。
第三日,疏勒鎮使李嗣業領著幾名隨從奉命趕到龜茲城外駐軍大營。
顧青聞報大喜,帶著親衛親自迎出城外,欣喜若狂的樣子像極了結束異地戀的愛情。
迎接李嗣業的規格很高,以前高仙芝來大營巡視顧青都未曾如此高規格接待過,但是對于李嗣業,顧青必須展現誠意,收服這位名將。
領著一隊親衛走出轅門,遠遠看見一名魁梧的武將披甲戴盔站在轅門外,身形一座巍峨的大山巋然不動,滿臉的絡腮胡子遮住了大半面孔,一雙眼睛淡漠而有神,仿佛一柄鋒利的劍,能夠直刺人心。
顧青忍不住贊嘆,按后世的度量衡,這位武將身高大約接近兩米了,僅看身形便是一員猛將,如果軍隊的攻守戰力能用具體的數值表現出來的話,這位猛將若收入帳下,整支軍隊的攻擊值大概能增加一百多點,簡直是一柄絕世神兵。
名劍豈可落入他人之手?這人必須歸顧青。
“猛將兄!”顧青上前欣喜拱手。
李嗣業茫然:???
“李兄,神交久矣,今日得見,榮幸之至!哈哈!”顧青迅速改口大笑道。
李嗣業似乎并不習慣顧青的風格,一板一眼地朝顧青按劍行禮:“末將疏勒鎮使李嗣業,拜見節度副使顧侯爺。”
李嗣業剛一動,后面幾名隨從也跟著行禮,動作整齊劃一,一股肅殺之氣油然而生,明明只有幾個人,可是舉手投足之間便仿佛千軍萬馬迎面壓來一般,令人頗有窒息感。
顧青愈發歡喜,小小一個細節能看得出,李嗣業極擅帶兵,看他麾下這幾名隨從的表現便可窺一斑。
“李兄免禮,都是安西軍的袍澤,莫行虛禮,你我以兄弟相稱便可。”顧青熱情地道。
李嗣業執拗地道:“軍中禮不可廢,末將卑微之軍漢,豈敢與侯爺兄弟相稱。”
顧青搖搖頭,這家伙太嚴肅了,而且對官場禮儀似乎一竅不通,真的就是個木訥本分的軍漢。
然后顧青熱情地邀請李嗣業入營,進入帥帳,顧青吩咐上酒菜,話剛說出去,李嗣業卻忽然起身抱拳道:“侯爺見諒,請恕末將不識抬舉,軍中不可飲酒,末將不能犯戒,否則無法服眾。”
顧青愕然。
好耿直的人,生活里一定很缺少朋友。
“呃,……不錯,軍中不可飲酒,剛才我只是故意試探你,沒想到你居然經受住了考驗。”
顧青老臉漲紅了,越說越覺得自己尷尬癌都犯了。
李嗣業的耿直令顧青大開眼界,沒等說一句寒暄的廢話,李嗣業起身道:“不知侯爺召末將來龜茲城是否有軍令?若有戰,末將請戰。”
“李兄莫急,安西最近已無戰事,召你來另有一事相求。”
“侯爺請吩咐。”
“我欲將李兄抽調來龜茲城駐軍大營,為我練出一支精銳的陌刀營,李兄意下如何?”
李嗣業片刻愕然后,重重地道:“請恕末將辦不到。”
這下輪到顧青愕然了,我好歹是安西四鎮的節度副使,整個安西的二把手,居然這么不給面子?
“為何辦不到?”
“侯爺,末將的官職是‘疏勒鎮使’,是朝廷武部任命的,若侯爺要調末將來龜茲,也需要朝廷的任命文書,否則疏勒鎮的武將怎能在龜茲鎮任職?于理于法說不過去。”
顧青頓覺胸口堵了一團悶氣。
李嗣業這家伙不但耿直,而且是個死心眼兒,節度使執掌一地軍鎮大權,無論文武官員的任命基本可以由節度使說了算,朝廷通常不會干涉,這也是盛唐形成藩鎮割據勢力的重要弊端。
李嗣業無疑是盛唐里的一股清流,只認朝廷任命文書,不認節度使,節度副使更不認。
好沒面子啊,若不是看他精通操練陌刀手的方法,如此耿直而又死心眼的家伙早被顧青下令亂棍趕出去了。
顧青不由暗自思忖,自己這算不算被知識產權壟斷了?掌握了獨門技術的人真就這么橫嗎?
事實證明,真就這么橫。
“李兄,軍鎮任命武將,可由節度使一紙任之,你不會不懂這個規矩吧?若覺得我這個節度副使官兒不夠大,我請高節帥給你寫一份調令如何?”顧青笑容有些勉強了。
李嗣業硬邦邦地道:“侯爺恕罪,縱是高節帥的調令,末將也需向朝廷請奏后才能調任,總之,末將要看到長安武部的調任文書,否則末將無法上任,軍中無小事,末將不希望被小人拿捏住把柄,陷末將于不忠不義。”
顧青皺眉:“我親自下的調令,長安那邊若問責由我來擔待,與你何干?哪個小人敢陷害你?”
李嗣業沉默半晌,躬身抱拳:“請侯爺恕罪,末將實不敢調離疏勒鎮,再說末將親手操練出來的陌刀隊都在疏勒鎮,末將與袍澤們生死與共,實不愿拋下他們來龜茲任職。”
顧青聽明白了,李嗣業有顧慮,可能疏勒鎮有小人與他不合,等著他露出破綻,拿捏他的把柄,所以李嗣業才如此死心眼要見到長安武部的調令才敢離開。
躲在暗地里的小人很難防,不是官大官小的問題,一份告黑狀的奏疏遞進長安,在李隆基面前哪里還有什么官大官小,查實了就是一場大禍。
今日與李嗣業的初會頗出顧青的意料之外,顧青原以為親手寫一份調令,李嗣業便會欣然赴龜茲城上任,二話不說給他訓練出一支精銳的陌刀營。
沒想到居然竟是這般結局,連基本的調任問題都沒能解決。
如今唯一的辦法是顧青馬上寫奏疏遞往長安,然后等李隆基的批復,武部再發正式的調任文書,一來一往,最少三個月才能把李嗣業合理合法地調來龜茲城。
三個月,顧青等不起。
“哈哈,好,李兄既然不愿意,就當我沒說過,難得來一趟龜茲城,李兄不妨游玩些日子再回去……”見李嗣業張口欲言,顧青忽然冷下臉道:“李兄,這是我的軍令,留下來,游玩些日子再回去,你有意見?”
李嗣業大嘴張合半晌,喪氣地道:“末將沒意見,遵侯爺軍令。”
顧青下令召常忠進來,介紹常忠與李嗣業認識,然后命常忠帶李嗣業去龜茲城閑逛,重點是帶李嗣業參觀一下顧青的政績,比如擴城建市工程,以及砸過的兩家店的名勝古跡,讓李嗣業心中對顧青產生一些比較直觀的印象,務實勤奮,興商富民,但脾氣不太好。
將常忠叫到一邊,顧青低聲囑咐他多做做李嗣業的思想工作,多在李嗣業面前宣傳一下侯爺的光輝正義的形象,宣傳力度可以夸張一些,越用力越好,然后給了他一塊銀餅,讓常忠帶李嗣業去青樓嗨皮一下。
總之,黑的白的,明的暗的,正義的邪惡的,都在李嗣業身上試一試,萬一有機會誘惑這位正直的缺心眼,將他引入墮落的深淵呢?
常忠與李嗣業告退后,站在旁邊的韓介忽然一嘆:“侯爺,這位李將軍委實是條漢子,既耿直又正直,大唐的官場很難見到這般人物了……”
顧青心中一動,微笑道:“聽說你以前在左衛也是這般德行?”
韓介仿佛勾起了塵封的往事,一副追憶滄桑的表情嘆道:“是,那時末將在左衛里由于太耿直,得罪了不少同僚,也是經常被小人背地里告黑狀,不明真相的上官常常訓斥我,而我卻辯無可辯,曾經有段日子末將真是不想在軍伍里干了,想歸鄉務農算了……”
顧青也嘆道:“幸好我把你從苦海里拯救出來,讓你重獲新生,看看你如今的模樣,油嘴滑舌,嘴比我還賤,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韓介,就沖這一點,你每次見我時應該行五體投地大禮才對……”
韓介嘴唇囁嚅幾下,忍不住道:“侯爺,末將如今變成這樣實非我愿,可待在侯爺身邊不知不覺就成了這般德行,末將有時深以為恥,夜半無人之時不止一次抽過自己耳光,甚至恨不得拔刀抹脖子……”
顧青咂咂嘴,總覺得他這話實際是在罵自己,可又找不到證據……
沉吟半晌,顧青發現了事情的本質,自己是他的頂頭上司,當頂頭上司懷疑下屬罵自己時,其實不需要什么證據的,嚴懲就是了。
“你……等下出去后校場跑四圈,再走兩次操練流程。”顧青緩緩地道。
韓介大驚:“侯爺,為何?”
“不為何,我下的軍令,你執行便是,我不需要向你解釋。”顧青淡淡地道。
韓介苦著臉領命。
“還有,派幾個伶俐的親衛去一趟疏勒鎮,打聽一下李嗣業在疏勒鎮究竟得罪了哪個小人,查清楚了速速報來,我來幫他治了這塊心病。”
“是!”
陌刀營必須要組建,這是顧青給自己定下的目標,規模最少要千人以上,才能在一場惡戰中發揮扭轉乾坤的作用。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組建陌刀營需要海量的錢財,所以賺錢成了顧青如今最主要的任務。
下午時分,顧青領著親衛進了龜茲城,親自巡視集市工程。
圓滾滾的李司馬一臉諂媚地向顧青介紹各項工程的進度,如今的龜茲城可謂一片如火如荼,最繁忙的莫過于民夫和工匠,李司馬這人雖說有些諂媚,但做事還是頗為踏實的,從工匠和民夫做工時的嚴謹態度來看,離顧青要實現的目標越來越近了。
計劃建四個集市,顧青已看到其中有兩個集市已建好,分別是瓷器和絲綢集市,集市里面已有商人入駐,有些急于掙錢的商鋪甚至已開張,搶先占得龜茲城的一線先機。
走到瓷器商鋪,李司馬更是重點介紹商鋪的位置,指著一排的其中四家空置的商鋪殷勤地告訴顧青,這是給侯爺預先留下的四間瓷器商鋪,位置是集市里最好的,若侯爺不滿意可隨時更換,很多商人都特別眼紅這四家商鋪。
顧青滿意地點頭,他前世也是商人,商鋪位置的好壞他一眼就能看得出。
催促李司馬日夜趕工,趕快完成進度后,顧青正打算回大營睡覺,身后忽然傳來一道幽怨的聲音。
“侯爺如今進城后連妾身的客棧都不愿一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