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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兵權漸重

  山呼謝恩,皇恩浩蕩。

  太子少保,光祿大夫,聽起來很威武,尤其是“太子少保”,一聽就是那種權臣一手遮天,囂張跋扈不得好死,只等某天被小皇帝小太監除掉的鰲拜形象。

  然而真正明白朝廷官制的人都清楚,兩個官職其實都是虛職。

  太子少保也好,光祿大夫也好,都是掛的虛銜,沒有任何實權,頂多在開朝會的時候能夠往前站幾個位置,動用全副儀仗出行的時候,儀仗多兩個表明身份的牌匾,哦,對了,俸祿可能每年會多加幾石。

  一道圣旨能說明很多問題,甚至能揣度天意。

  從這道圣旨上,顧青清晰地判斷出,他立下再大的軍功,讓遠在長安的李隆基再有面子,也不可能再晉他的爵位了。

  本來青城縣侯這個爵位李隆基就給得不情不愿的,按說全殲兩萬吐蕃軍,功勞已經很大了,但李隆基只愿給兩個虛銜,卻并不愿升爵位,大抵還是出于對邊軍主帥的一種防范心理。

  如今的李隆基已察覺到授予安祿山權柄過重,從而心生忌憚,他不可能再捧出第二個安祿山了。但殲敵之功又不能不賞,否則難服朝野之眾,給兩個虛銜是最合適的選擇。

  太子少保和光祿大夫都是二品,官位算是升得很高了。二十來歲的年紀封了二品銜,旁人無法說李隆基的不對,反而會覺得顧青恩寵無比,前程遠大,李隆基惠而不費,輕松應付了顧青立下的這樁大功。

  圣旨念完后,顧青謝恩起身,恭敬地雙手接過圣旨。

  常忠李嗣業等部將紛紛上前,一臉喜意恭賀顧青官升少保,盡管只是兩個虛銜,但它們仍是實實在在的二品官職,尤其是太子少保,算是極高的一種榮譽,往后儀仗出行,一面“太子少保”頭銜的牌匾便能唬住很多人了。

  謝過部將們后,顧青看著劉宏伯和高朗兩人道:“兩位將軍是奉旨將增兵送來安西,還是從此歸于安西軍麾下效力?”

  劉宏伯抱拳道:“陛下旨意,末將二人劃歸安西軍麾下,末將愿隨侯爺再立新功。”

  高朗也抱拳道:“愿隨侯爺再立新功。”

  顧青眉頭皺了皺,道:“如今的安西節度使仍是高仙芝節帥,我也是高節帥麾下一員將領,你們隨我作甚?”

  劉宏伯笑了笑,還是適時改口道:“是,末將愿隨高節帥再立新功。”

  顧青咂咂嘴,這兩人從率軍到達轅門前,一直到念完圣旨,從頭到尾提都沒提高仙芝這個人,從他們的態度來看,反而是將顧青當成了安西之主。

  是他們粗心犯的錯,還是刻意如此?他們是從長安來的,他們的態度是否也代表了李隆基的心思?

  看著身后密密麻麻一眼不見盡頭的兩萬大軍,靜靜地佇立在大營外的沙漠里,兩萬大軍里面騎兵約占四分之一,余者皆是步兵。這次朝廷武部算是給了正常配置,但步兵的兵種看起來很齊全,長戟弓箭排矛鉤鐮等等,標準的戰時配置。

  至于軍容軍貌,顧青仔細觀察半晌,發現他們還是比自己麾下的一萬余左衛將士略有不如,隊列看起來有些松垮。

  想想原因,顧青恍然。

  自己從長安帶來的一萬左衛將士和五千于闐軍在抗擊吐蕃時折損數千,但將士們按照他創造的操練新法每日堅持操練,而且每日操練皆有名次,皆有重賞,將士們為了得到重賞而拼命操練,這兩個月打熬下來的身體素質自然比眼前這兩萬將士強多了。

  “好,傳令馬上擴充大營,搭建營房,先讓將士們安頓下來,還有,常忠去買肉,多買一些,將士們遠途勞頓,今日便吃頓好的,算是給大家接風。”顧青吩咐道。

  劉宏伯和高朗抱拳道謝。

  進帥帳與兩位將軍閑聊片刻,當顧青問起其他將領的封賞時,劉宏伯告訴顧青,送去長安的請功名冊陛下已御覽,該封的該升的一律照準,這次的請功名冊人數不少,從發起正面沖鋒身先士卒的常忠,到此戰首功沈田,以及發揮極其重要作用的神射手等等,皆有封賞,武部很快會有封賞令下來。

  當顧青問起天子對高仙芝的封賞時,劉宏伯遲疑了一下,說天子只封了高仙芝加特進,并無其他。

  顧青表情有些古怪。

  這就有意思了,嚴格說來顧青只是高仙芝麾下一員將領,他都被封了太子少保,可是只給高仙芝封了個“特進”,雖說是正二品虛銜,但怎么看這次都是顧青當了主角,高仙芝這個正牌的節度使反倒是不痛不癢。

  看來李隆基對高仙芝不滿的心思仍存,尤其是這次抗擊吐蕃時高仙芝與顧青商議分兵,結果顧青所部的戰果最為顯赫,高仙芝那邊以逸待勞不過是將吐蕃一萬余部殲滅,戰功方面也比不上顧青,作為名將,這次高仙芝的表現其實也不錯,但與顧青一比便有些遜色了。

  一次又一次令李隆基失望,高仙芝被調回長安恐怕已是注定了。

  “騎兵為何只給這么一點?才五千人,是武部配給的嗎?”顧青不滿地問道。

  這次全殲吐蕃軍,顧青嘗到了騎兵的甜頭,數千人列陣沖鋒,簡直勢不可擋,在平原地帶幾乎是無敵的存在。

  劉宏伯苦笑道:“是武部配給的,大唐王師出征向來是這般配比,咱們的戰馬畢竟有限。”

  顧青搖頭:“你的說法不對,戰馬確實有限,但好鋼應用在刀刃上,大唐何處是刀刃?當然是安西都護府,咱們這里可是要直面西域諸國和大食吐蕃等強敵,又是在沙漠開闊地帶,騎兵太少怎能施展得開?”

  高朗也苦笑道:“侯爺,末將與劉將軍不過是聽命武部的將領,武部給什么咱們就要什么,您跟末將說這個也沒用呀。”

  顧青嘆了口氣,道:“糧草呢?兩萬兵馬總共帶來了多少糧草?”

  “只帶了支應大軍一月之數,后面的朝廷會漸漸補充上來。”

  “兵器箭矢這些呢?”

  “也是按常例,侯爺,武部沒那么大方的,勉強只夠大軍使用。”

  顧青不屑地道:“那是你們不懂怎么要,知道我率部從長安出發時帶了多少東西嗎?一萬人的隊伍,我帶了一萬五千匹戰馬,還有糧草兵器皆是倍于大軍人數,你們這些將領眼里只有帶兵,卻不知后勤多么重要……”

  劉宏伯苦笑道:“那是侯爺在長安的面子足,末將可沒侯爺這般面子,就算找武部要,人家也不會搭理末將的。”

  顧青嘆道:“罷了,你們且先安頓吧,戰馬糧草兵器的事我來辦,安西添了這么多人,不給足東西怎么行?我為了給將士們掙點福利連臉都不要了,如今又多了兩萬人,唉……”

  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一如既往的光滑有彈性。

  顧青愁容滿面道:“也不知我這張臉還能不能再賣個好價錢……”

  如今的顧青愈發感受到后勤的重要性了,當初與吐蕃一戰,若非自己破財舍面,硬是從楊國忠嘴里摳出一萬五千匹戰馬,以及雙倍于大軍的兵器,那一戰還真不知是勝是負,有了充足的后勤顧青才有從容布置伏擊的底氣。

  所以這一次顧青仍下定決心,必須要從長安再摳點東西出來,皇帝也不能差餓兵呀,沒糧沒兵器沒戰馬,如何忠君報國?

  掰著手指算了算,如今在龜茲城外的大營里,顧青能夠直接指揮的軍隊已有三萬余了,這兩萬大軍歸入自己麾下,從兵權上看,他已在安西都護府占據了絕對的優勢,高仙芝愈發勢弱了。

  李隆基欲將顧青取代高仙芝的計劃,到今日基本已經實現,高仙芝在安西的地位愈發邊緣化,如今所缺的,只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顧青估計不久以后,李隆基會把這個身份也給他。

  為何放心將大唐的西面防線放心交給顧青這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自然是上次顧青指揮安西軍全殲吐蕃來犯之敵的戰果給了李隆基充足的信心,那一戰的辛苦與犧牲換來的代價,如今已到了可以分紅利的時候了。

  見劉宏伯和高朗神色疲憊,遠途跋涉的辛苦在二人臉上顯露無遺。

  顧青讓二人先去營帳休息,明日在龜茲城中設宴,為二位將軍接風。

  二人告退后,顧青叫來了韓介。

  “找個親衛快馬回一趟長安,給我辦點事。”顧青吩咐道。

  “侯爺要辦何事?”

  “先回我府上,我與府里管家和兩位商人兄弟修書一封,讓他們準備厚禮,離開長安這些日子,那倆貨應該賺了不少錢,讓他們拿五千貫出來,還有,陛下賞賜了我百兩黃金,也拿出來,再看看我家庫房有沒有明珠珊瑚犀牛角之類的寶貝,都拿出來送人。”

  韓介吃驚道:“侯爺手筆不小,要送給誰?”

  “楊國忠。”顧青一臉心疼地道。

  “為何送他?”

  “因為楊國忠跟我說他家的第十二房小妾長得國色傾城,愿送我為師,助我破童子身,這筆厚禮是我給的彩禮。”顧青不假思索地道。

  韓介兩眼圓睜,嘴張成O型,一副即將被震碎的模樣。

  “侯……侯爺,是不是有點貴呀?”

  這次輪到顧青被震碎了:“你信了?”

  “老實說,不怎么信。”

  顧青好欣慰,身邊親衛的智商恰好發育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樣,太高了自己會自卑,太低了顯得像個智障,而自己這個領導則像殘聯主席……

  “我會給楊國忠修書一封,拍拍右相的馬屁,順便請他給我弄點戰馬糧草和兵器,大唐盛世嘛,不差這點東西。”

  顧青被封太子少保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龜茲城,官民皆震驚。

  二十來歲的太子少保,大唐立國以來絕無僅有,當今天子倒是不拘一格提拔人才。

  不過龜茲城官民震驚之后,對于顧青被封太子少保的事還是頗為認同的。當初吐蕃差點兵臨城下,戰火幾乎已燒到龜茲城了,是顧青這位節度副使果斷下令出城迎敵,在離城數十里遠的地方設下伏擊,并全殲吐蕃軍,使得龜茲城免于戰火荼毒,闔城官民免了一場家破人亡的兵災。

  別的不說,僅說這個功勞,龜茲城的官民便對顧青一生感恩,在他們眼里,大唐天子給顧青封再大的官也不為過。

  未曾與戰爭有過交集的人,不明白英雄對他們的意義。

  升了官的顧青并未張揚,安頓了長安來的兩萬將士后,顧青馬上入城進了節度使府,在后院找到了高仙芝。

  高仙芝如今已跟宅男一般足不出戶,顧青找到他時,他正蹲在后院的花園里,小心地伺弄幾株花草。

  顧青輕手輕腳上前,低聲一笑,道:“高節帥好閑情,這手把式看起來頗為老練,不過花草嬌貴,您施的肥料有點多了,花草消化不了,對它們反倒是摧殘。”

  高仙芝抬頭見是顧青,于是扔了小鏟,起身拍了拍手,笑道:“顧侯爺今日為何有閑暇來見我?”

  顧青笑道:“末將每日都閑得很,四處閑逛不知如何打發時光,今日想起高節帥久未露面,于是過來看看您。”

  高仙芝嘆道:“侯爺有心了,我知你為何而來。天子恩寵,皇恩浩蕩,侯爺官晉少保,正是風光無限之時,此時卻來看一個失寵降恩之人,委實難得。”

  高仙芝模樣很頹廢,頭發也有些發白了,衣裳胡亂地裹在身上,腳上一雙破舊的木屐踢踏作響,看起來就像一個尋常的老農,一生意氣盡喪的樣子。

  顧青嘆道:“節帥,時也命也,世事豈能盡如人愿。節帥經略安西多年,是非功過自在人心,末將不過是拾節帥之牙慧,這些年對安西功勞最大的,仍非節帥莫屬。”

  高仙芝苦笑道:“終究已被大浪淘盡,功過是后人的事,與我何干。”

  扭頭看著顧青,高仙芝深沉地道:“你這些日子在龜茲城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不得不說,治理城池還是領軍指揮,你都比我強,陛下慧眼識英才,派你來安西取代我,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心服口服。”

  顧青笑道:“節帥謬贊了,治理城池或許還行,領軍指揮我絕對無法與節帥相比,這一次我不過是撿了個便宜,若當初分兵時,我去守焉耆,節帥守龜茲,今日陛下所封賞者便是節帥了。所以我剛才說,一切皆是時也命也。”

  高仙芝擠出一絲勉強的笑意。

  大家都清楚這番話不過是無用的安慰罷了,決定高仙芝命運的絕非一場戰役的勝負和戰果,而是天子多年累積起來的不滿,以及他在安西戰略決策大方向上犯下的不可挽回的錯誤。

  高仙芝嘆道:“侯爺才二十來歲,已封太子少保,前程不可限量,安西都護府將是侯爺騰達之地,望侯爺珍視之,我這些年雖犯了不少大錯,但麾下的安西軍將士卻都是精銳剽悍之士,侯爺如此年輕便手握安西軍,將來不知會為大唐立下多少顯赫功勛,跟侯爺一比,我果真是老了,也該到了識趣歸鄉的時候了。”

  顧青一愣,不解地看著他。

  高仙芝苦笑道:“我今日已向長安上疏,請致仕,乞骸骨,到明年開春或許便有結果了,安西之事,從此便拜托侯爺了。”

  顧青心情忽然有些黯然。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確實想趕走高仙芝,因為兵權太敏感,顧青不希望有人名正言順地掣肘自己的決定,然而當高仙芝真的決定離開安西都護府,他又有一種兔死狐悲的傷感。

  今日的高仙芝,未嘗不是明日的自己。

  多疑且昏聵的君主之下,忠臣名將很難有個好歸宿,如今的顧青每一步都走在李隆基期待的點上,所以他的恩寵不減,圣眷仍隆。

  然而萬一有天顧青走了一步李隆基并不滿意的棋路,李隆基會如何對他?

  高仙芝的失勢并不冤枉,因為他確實錯了。但也不能證明李隆基有多英明,帝王眼中無對錯,高仙芝最大的錯,在于李隆基權衡利弊后被當成了棄子。

  “節帥何必如此,按咱們當初說好的,治軍治城我來,戰時節帥仍是三軍主帥,上次抗擊吐蕃,你我的配合不是很默契嗎?”顧青嘆息道。

  高仙芝失笑:“侯爺莫說客氣話了,把話攤開了說吧,其實你也巴不得我早點從安西滾蛋,對不對?你我皆是掌過兵權的人,知道兵權這東西最忌爭來爭去,上次抗擊吐蕃若非我心有忌憚,若非侯爺顧全大局,咱們真鬧起來,勝負可就難料了,一山不容二虎,你我之間必須走一個的。”

  顧青嘆道:“如果你我之間必須走一個,不如讓我回長安,安西苦寒荒蠻之地,我早已待不習慣了……”

  高仙芝眉頭一挑:“侯爺此話當真?”

  顧青眼皮一跳:“當然是假話,我怎么可能離開,就算我答應,陛下也不答應呀。”

  高仙芝重重一哼:“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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