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漠里,千人規模不明來歷的兵馬,服色和兵器各異,很大概率是盜匪,只是這股盜匪的規模很大,至少沈田在西域戍邊多年,很少聽說有超過千人規模的盜匪團伙。
沙漠里大多數的盜匪都是上不了臺面的,有的十幾人,幾十人一伙,人數多一點的上百人,甚至兩百人,在沙漠里已經算是一股不小的勢力了。
今日面對千人規模的盜匪,沈田尤為謹慎。
堂堂安西鐵軍若因輕敵而栽在一伙盜匪手里,那可就是千古笑柄了。
于是沈田下令備戰,五千將士策馬向西面移動的同時,隊伍也不停地調整陣型,戰馬行出十里后,整支大軍已呈現進攻型陣式,同時還分出了兩支千人的兵馬,從左右兩邊迂回包抄而去。
騎兵側翼穿插夾擊,典型的唐軍攻敵陣式。
離斥候所報敵蹤之地尚有十里時,兵馬開始策馬加速,沈田一馬當先,拔出了腰側的刀,刀刃迎著刺骨的寒風,折射出雪亮的冷光。
無聲地將刀高舉,然后,猛地向前一揮。
大軍得到了進攻的命令,再也不必掩飾行跡,縱馬朝沙丘狂奔起來。
此時沙丘背后的敵軍也察覺到了動靜,從沙丘后探出頭看了一眼,不由嚇得魂飛魄散,前方不遠一片黑壓壓的騎兵如黑云罩城,朝他們壓過來。
雙方兵力太懸殊,又是以有備而襲,敵軍毫無斗志,一片哭天喊地之后,慌忙騎上馬打算逃走。
此時一馬當先的沈田已離敵軍越來越近,親眼看到這群千人左右的敵軍果真兵器不一,服色不一,沈田立馬做出了判斷。
“是盜匪,哈哈咱們又要立功了!殺!”沈田縱馬狂笑。
身后數千將士一齊暴喝:“殺!”
單單一個字迸開,天地變色,如裂金石一股令人窒息的氣壓彌漫在空氣中。
對面的盜匪愈發慌亂鬼哭狼嚎騎馬逃竄剛騎上馬跑了沒幾步,左右兩翼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沈田事先安排的側翼兵馬趕到。
兩翼很快朝盜匪發起了沖鋒從盜匪團伙的中部直沖而過如同兩柄鋼刀將人齊刷刷斬斷,盜匪很快被切割成了三個部分,與此同時沈田的中軍趕到再次發起沖鋒策馬從頭沖到尾盜匪再次被切割毫無壓力的鼎定了勝負結果。
當今之世唐軍一旦騎上了馬,便是無敵于天下的存在。
盜匪兩次被切割后,沈田揮刀喜道:“斬人頭,收戰功!”
眾將士再次暴喝:“殺!”
單方面的屠殺開始了。
如同上次對戰吐蕃時的戰術一樣,唐軍首先將盜匪切割后分成幾個包圍圈將盜匪們分別圈了起來騎兵們圍著盜匪不停策馬游走手執長戟的將士冷不丁一戟刺向包圍圈里的敵人。
好像割韭菜一般,一茬兒接一茬兒,一片又一片包圍圈里的敵人慘叫聲此起彼伏,他們甚至來不及組織起像樣的抵抗,就這樣被唐軍一片一片地擊殺。
盜匪終究是盜匪,他們與正規的軍隊差別很大。此時此刻,能反抗的只有個人,整個集體連指揮系統都完全癱瘓。
眼見盜匪們已被斬殺了一小半,一筆沉甸甸的戰功即將到手,沈田心中越來越喜悅,若非時機不對,真恨不得大笑出聲。
正在這時,東面忽然傳來隆隆的馬蹄聲,正在廝殺的唐軍將士們沒察覺,沈田似有所覺,扭頭赫然發覺一支大約三千人的精騎正朝自己涌來。
沈田大驚,厲聲喝道:“放棄包圍,馬上列陣,馬上列陣!”
這時唐軍將士們也看到了這支不知從哪里忽然冒出來的精騎,急忙撤除了包圍圈,放過了包圍圈中只差一步就要斬殺殆盡的盜匪,趁那支精騎離自己尚有數里之遙,沈田所部馬上集結起來,在各自將領的呵斥叫罵下,匆促地擺出了防御迎敵的陣式。
雙方隔著數里互相對視,對面的那支精騎似乎沒有沖鋒的意思,越近越放慢了速度,最后為首一名將領舉起右手,全軍停下。
雙方對峙,只剩幾百人的盜匪被兩支軍隊夾在中間動也不敢動。
對視良久,沈田忽然道:“打出咱們的旌旗。”
旌旗豎起來迎風招展,旗幟上一個月亮,一個太陽,下方還繡著一片祥云,這是大唐的軍旗樣式。
很快,對面也豎起了旗幟,沈田赫然發覺,對面那支精騎打出來的居然也是大唐的軍旗。
目瞪口呆之下,沈田立馬下令一名親衛單騎上前詢問。
親衛赤手策馬而去,沒過一會兒就回來了,一臉古怪地稟報道:“將軍,對面是河西節度使府的兵馬,領兵者是河西節度使,涼國公哥舒翰。”
沈田吃了一驚,正在猶豫要不要下馬上前拜見時,對面也派出了一名軍士,騎馬來到沈田面前,眼神冷漠地瞥了沈田一眼,道:“我家節帥有令,眼前這伙盜匪是河西節度使的斥候追蹤了三天三夜才鎖定的,他們早已是我們河西節度使的囊中之物,你們安西都護府的速速退避,將盜匪交給我們。”
沈田神色頓時冷了下來:“哥舒節帥是要搶功嗎?盜匪明明是我們安西都護府先發現的,都已經殺了一半了,憑什么讓給你們?”
軍士怒道:“就憑我家節帥是哥舒翰!”
沈田怒極反笑:“我家節帥還是顧青呢,誰怕誰!今日我偏不讓!”
遠處,一位披著明光鎧甲,頭戴雙翅盔的將領策馬緩緩行來。
將領面色黝黑,年約五十來歲,神情冷峻,目光如電,眉宇間隱含煞氣,頜下一縷青須隨風輕飄,馬鞍后面的皮囊里斜插著一柄橫刀和一張強弓,后面一名親衛高舉一面旌旗亦步亦趨,旌旗上書“敕涼國公河西節度使哥舒”的字樣。
沈田心頭一緊,便知此人是戰功赫赫的常勝將軍哥舒翰了。
雖然心中有氣,但沈田不得不在馬上躬身行禮:“末將安西都護府果毅都尉沈田,拜見哥舒節帥。”
哥舒翰對沈田的行禮視若無睹,冷冷道:“你剛才說,你們安西節度使的節帥是顧青?呵,這倒奇了,本帥一直以為安西節度使是高仙芝呢,朝廷何時將高仙芝調任了,我為何從未聽說?”
沈田自知失言,抱拳道:“末將記錯了,顧青是安西節度副使。如今高節帥告恙,安西大小軍政事皆由顧侯爺處置。”
哥舒翰擺了擺手道:“本帥對你們安西的事毫無興趣,眼前這些盜匪是我河西節度使府麾下斥候打探多日才探到下落,今日正欲聚而殲之,他們是本帥的,你們速速退去。”
沈田心中來氣,忍不住抗辯道:“哥舒節帥可否講講道理?盜匪明明是我們安西軍先發現的,已經殲滅一半了,節帥橫插一手是想搶功嗎?”
哥舒翰大笑道:“我堂堂欽賜國公,一鎮節度使,用得著跟你一個小小的都尉搶功?他們本就是我的,我哥舒翰這輩子不屑做那小人之事,但別人也休想搶走我一絲一毫的戰功。”
沈田深吸了口氣,道:“對不住節帥,這些盜匪今日末將要定了!我家侯爺的軍令末將不敢違,盜匪必須死在我安西軍的刀下,絕不能假手外人!”
哥舒翰表情迅速冰冷,雙目如劍直刺沈田的眼睛,陰沉地道:“沈田,爾欲與我河西軍作對?”
沈田心中驚惶,但仍挺直了背脊,凜然道:“末將不敢與節帥作對,只是我家侯爺的軍令難違,盜匪必須歸我安西都護府,待殺完這些盜匪,末將任由節帥處置。”
哥舒翰顯然沒料到一個小小的果毅都尉居然如此硬氣,不由愣了一下,道:“你寧愿一死也要先完成你家侯爺的軍令?”
“是,軍令如山,侯爺的軍令死也要完成!”
哥舒翰身后的親衛們頓時大怒,紛紛拔刀指向沈田,喝道:“大膽!敢對我們節帥如此無禮!”
沈田的身后,數千將士也紛紛拔刀,雙方頓時劍拔弩張,互不妥協地對峙。
中間那群數百人的盜匪已看清了場中的情勢,不由越來越絕望。
今日究竟撞了什么邪,兩伙人爭著要我們的命,盜匪也是有尊嚴的!
空氣仿佛凝滯之時,哥舒翰忽然揮了揮手,身后的親衛們不甘地收刀入鞘。
哥舒翰望向沈田,緩緩道:“你家侯爺是誰?”
“青城縣侯,太子少保,光祿大夫,安西節度副使,顧青。”沈田硬邦邦地回道。
哥舒翰哦了一聲,道:“本帥聽說過他,頗得陛下寵信,二十來歲便已爵封縣侯,位列一鎮副帥,不簡單,呵呵,聽說上次吐蕃入寇西域,是顧青將三萬吐蕃軍全殲,還發現了吐蕃軍聲東擊西得陰謀,遣人及時告知了河西和隴右節度使府,我們兩鎮才免了一場兵災,此事河西節度使府承他的情了。”
沈田見哥舒翰語氣忽然緩和,疑惑不已的同時,還是客氣地抱拳道:“末將代我家侯爺謝節帥盛贊。”
哥舒翰瞥了一眼中間凝神戒備的那群盜匪,嗯了一聲道:“至于這些盜匪,便送給你吧,算是還了上次告知吐蕃人陰謀的人情,告訴你家侯爺,哥舒翰擇日去龜茲城拜訪顧副帥。”
“人情要還得清楚明白,這伙盜匪確實是我河西軍的斥候發現的,已經盯了他們三天三夜了,本帥不會在這點小事上哄騙你們,今日這伙盜匪是我讓給你們的,記住了。”
說完輕蔑地掃了一眼盜匪們,哥舒翰大手一揮,河西軍悉數后撤,片刻間已走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