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思思手抖了,顧青親眼看見她手抖了。
好奇她是如何做的菜,在缺少各種調味品的大唐竟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飯菜,顧青便竄進了客棧的廚房,觀察她做菜的手法,當然,主要是想偷師。
然后他便看到廚房的灶臺上有一個特制的四方形的鼎,鼎的底部是方形,邊部傾斜狀,式樣與后世炒菜的鐵鍋有點像,如果將底部改成圓形的話,完全就是炒菜的鐵鍋了。
皇甫思思的烹飪手法大多是如今的蒸煮一類,沒學會炒菜,但調味的香料卻用得很合適,將每道菜的味道提了起來,卻恰到好處,不搶菜品本來的味道。
看著皇甫思思用大勺將菜從鍋里撈起來,準備裝盤時,顧青眼睜睜看到她握勺的手抖了抖,又抖了抖。
畫面很熟悉,依稀回到了前世大學食堂打飯的年代,端著飯盆露出討好的笑臉,只求食堂大媽的帕金森癥不要那么嚴重。
“停!再抖就沒了!”顧青氣壞了,果斷喝止。
皇甫思思嚇了一跳,不僅手抖,連肩膀都抖了起來。
“你,你你……何時來的?快出去,廚房油污之地,侯爺這等金貴人不能進來。”皇甫思思推著他往外走。
顧青氣道:“我若不進來,你打算抖幾下?太過分了,雖然我吃飯不給錢,但你也不能缺斤短兩呀……”
說完顧青一愣,這句話……似乎有那么一絲絲混賬味道。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接著咯咯大笑起來。
嬌媚地白了他一眼,皇甫思思哼道:“你還知道自己吃飯不給錢呀?”
顧青寒著臉道:“一碼歸一碼,不給錢你可以去官府告我,但你缺斤短兩就是人品問題了,手抖是病,得治。”
皇甫思思笑道:“侯爺白吃白喝不給錢,妾身真的可以去官府告你嗎?”
顧青大拇指一翻,指著自己的胸道:“不謙虛的說,我就是官府。本官裁定,不給錢的事以后再說,但你手抖就不對了,明明做了一大鍋菜,抖個啥?除了我還打算給誰吃?”
皇甫思思大笑道:“您這無恥的嘴臉簡直……”
嘆了口氣,皇甫思思又道:“侯爺的同鄉那么多人,已在龜茲城安頓下來了,一群糙漢子三餐沒個著落,妾身自然要管的,做了那么多菜就是為了給他們送過去,至于侯爺……您只有一個人,少一點又怎么了?妾身能餓著您嗎?”
顧青呆住,沒想到皇甫思思居然對他的同鄉如此上心,頓時有些感動。
隨即顧青馬上警覺,這女人垂涎自己的美色,手已經伸到他的同鄉那里去了,要警惕,別忘了她來歷不明。
“姑娘有心了,是我誤會了你,管幾十號人吃喝不容易,這次我一定給錢……”顧青微笑,摸了摸懷里,然后掏了個空,但他毫不尷尬,面不改色地道:“下次再給。”
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皇甫思思看得目瞪口呆,接著大笑:“侯爺您……就算做戲也請用點心思好嗎?這樣很沒誠意,妾身都沒法說服自己您真會給錢。”
顧青轉身,淡淡地道:“下次盡量用點心,快開飯吧,餓了。”
皇甫思思忽然叫住了他:“聽說侯爺要找昭武九姓的族人,欲重用他們,是真的嗎?”
顧青扭頭:“不錯。”
皇甫思思遲疑了一下,道:“妾身認識一個昭武九姓的族人,行商頗有門道,當年也是富可敵國,但他……對大唐恨意頗深,您知道的,天寶九載高節帥滅石國,將另外的八姓也掃蕩一空,大唐的官兵與他有滅國誅家之仇,所以不是很愿意為侯爺效力……”
顧青沉默片刻,道:“我與高仙芝不一樣。”
皇甫思思深深地注視著他,嫣然笑道:“妾身知道您與他不一樣。”
“不愿效力也不勉強,你告訴他,可以光明正大出來走動,不必像老鼠一樣躲躲藏藏,我馬上頒布赦令,昭武九姓之族人余罪皆免,只要不做反抗大唐的事,天下之大,隨處可去,官府不追究。”
皇甫思思猶豫道:“侯爺說‘余罪皆免’,可他們并無罪,侯爺知道的,當初滅昭武九姓的所謂‘失蕃臣禮’不過是個借口……”
顧青點點頭:“是借口,但借口也是遮羞布,我知道昭武九姓無辜,但朝廷不能失了權威,這塊遮羞布不能扯掉。高仙芝如今仍是安西節度使,我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所以赦令仍要說他們有罪,只是官府免了他們的罪。”
“姑娘,官場之中沒有公道正義可言,我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盡力了,徒遭橫禍固然不幸,但有些委屈只能硬生生吞下,天下無人能給他們公道,除非……多年以后。”
皇甫思思神情疑惑,不明白顧青最后一句“多年以后”是什么意思。
但她也是歷經了人情冷暖,知道顧青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于是襝衽一禮道:“妾身代昭武九姓多謝侯爺寬宏。”
顧青盯著她的臉,道:“你也是昭武九姓的族人?”
皇甫思思笑了:“侯爺想多了,妾身不是。只是當年官府追殺他們時,妾身動了惻隱之心,暗中接濟過他們一陣,算是有一些交情。”
顧青緩緩道:“扶危濟困,不懼強權惡政,姑娘有俠者之風。不錯。”
說完顧青轉身離開。
皇甫思思站在廚房門口,聽到顧青夸她,呆怔之后忽然笑了。
只是簡單一句“不錯”,她的心情卻仿佛飛了起來,如同置身于鳥語花香之山林,灰暗的人生里,一只彩色翅膀的蝴蝶在翩翩飛舞。
安西都護府的剿匪行動令西域諸國諸部落震驚,自天寶九載,安西都護府與大食帝國怛羅斯之戰后,這幾年唐軍在西域收縮防御,鮮少有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這一次卻傾巢而出,打著剿匪的旗號,廣袤的西域平原大漠上,唐軍橫掃四夷,再一次向西域諸國展露不敢逼視的鋒芒。
大軍分批出動,西域諸國動蕩不安,他們并不相信唐軍傾巢而出真是為了剿匪,以為唐軍又要滅掉哪個小國,諸國國主忐忑畏懼,很快有西域小國的使者來到龜茲城,畢恭畢敬地求見安西節度使高仙芝。
高仙芝已打定主意不再參與安西的任何事,對使者也避而不見,傳出話來,身體抱恙,安西諸事由節度副使顧青代理。
于是使者們只好又去城外大營求見顧青。
顧青接見了諸國使者,含笑告訴他們,唐軍并無其他的意思,真是為了剿匪,保證西域商路的暢通和安全,除此別無他意。
諸國使者半信半疑,又不敢公然質問,只好陪笑唯唯應是。
顧青面帶微笑,若有深意地問諸位使者,最近在西域商路上殺人掠貨的盜匪是否與諸國國主有關?若發現諸國與盜匪有勾結,肆意破壞西域商路的安寧,意圖恐嚇來龜茲城做買賣的商人,那就是犯下了彌天大罪,唐軍若得到情報,一定會滅其國,誅其族,舉國子民皆被發賣為奴,世代不得翻身。
使者們大驚失色,被顧青一番話嚇得魂不附體,有些人是純粹的害怕,還有些人則是心虛,冷汗潸潸地指天發誓盜匪與本國無關,并代國主拍胸脯承諾,若本國境內發現盜匪,一定以舉國之力殲滅,絕不留情。
顧青滿意地笑了,也不再點破。
這股盜匪行事猖獗,手段毒辣,而且來無影去無蹤,分明是有組織有預謀有目的的劫殺商人,若說與這些小國毫無干系,顧青是絕不信的。
但如今安西四鎮的戰略大局是和平,是搞錢,高仙芝曾經對西域諸國的高壓政策事實證明失敗了,顧青不能步其后塵,所以這件事不能繼續往深處挖,嚇唬一下他們便夠了,若接下來這些小國還敢在背后搞名堂,顧青說要滅他們的國也不是玩笑,背地捅刀子的人一定要滅掉。
未來一兩年內,安西必須經營得如鐵桶一般,絕不能發生后院失火的事。
軍報陸續從各路大軍傳來。
十日前,常忠所部一萬騎兵出城往西,在拔汗那部所在的商路附近發現盜匪五百余人,一舉殲之,不留一個活口。
八日前,李嗣業馬璘所部出城往北,越過天山山脈,在北庭都護府境內殲滅盜匪三股,共計一千余人,遵顧青將令,不留活口。
五日前,東面沈田所部五千騎兵在陽關附近殲盜匪千人,期間與河西節度使府兵馬發生沖突,后來河西節度使哥舒翰出面,將盜匪讓給了沈田。
一道道軍報遞回龜茲城外大營,顧青對各部表現頗為滿意,同時他也漸漸明白了,原來活躍在西域的盜匪不止一股,而是不少,他們可能分別屬于不同的勢力范圍,分別被不同的西域小國暗中支持,不管怎么說,顧青這次下令出兵剿匪的舉動是正確的,在唐軍橫掃之下,西域商路附近出現了久違的和平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