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立國以來從未聽聞有任何兵器會發出如雷鳴般的爆裂聲,倒是在山野化外的道觀偶有聽說某位道士煉丹時,丹爐不知何故發出砰然爆炸。
韓介和親衛們今日算是開了眼界,沒想到侯爺弄出的新兵器竟然如此嚇人,這一聲爆響就算沒傷著人,敵人騎的戰馬恐怕也會嚇得驚奔不受控制吧?
“就這?”顧青哭笑不得:“你以為我廢寢忘食弄出來的東西只是為了嚇唬敵人的戰馬?韓介,不得不夸你一句,你是狗眼看人低啊。”
韓介斜瞥了他一眼,迅速收回模樣,不屑地道:“不然還能怎樣?末將只聽到了一聲巨響,還有一陣青煙……”
“派個人去前面把靶子取回來。”顧青得意地笑,像孩童炫耀新玩具一般得瑟。
韓介也笑了,不管如何,侯爺今日心情高興就好,隨著官爵越來越高,責任越來越重,真的很久沒見過侯爺露出如此開懷欣喜的笑容了。
親衛取了靶子飛快跑回來,站在顧青面前一臉震驚。
韓介等親衛朝靶子上看了一眼,也紛紛露出震驚之色。
人形靶子上被射穿了一個小洞,小洞周圍有被灼燒的痕跡,靶子在五十步開外,也就是說,這件新兵器至少有五十步的射距。
而一般弓箭射程來說,按箭頭重三錢來計算,則射程不過百步,若是十錢箭頭的重箭,則只有五十余步,眼前這件新兵器卻輕易達到了五十步,從它能洞穿靶子的效果來看,一百步也并不困難。
最重要的是,這件兵器不僅射程遠,而且快。快到肉眼完全無法看到鐵丸的蹤跡,聽到響聲的同時,靶子上便被擊中了,而普通的箭矢射出去大多是肉眼能見到痕跡路線的。
驚呆了許久,韓介興奮地道:“侯爺,此為何物?好厲害!”
顧青斜眼瞥著他:“不嫌棄它是破兵器了?”
“侯爺,是末將無知了,您造出的兵器很犀利,瞬間能到百步之外,若在戰場上使用……”韓介興奮得呼吸都急促了。
顧青沒理他,上前仔細端詳那桿燧發槍,伸手摸了摸槍管的溫度,然后點了點頭,喃喃道:“算是成功了吧?此物若在戰場上,五千人排成三段式射擊……”
韓介聽到后頓時恍然大悟:“原來侯爺執意組建五千人的神射營,不是為了箭弩,而是為了此物而設的?”
顧青嗯了一聲,緩緩道:“以后神射營或許可以改個名字,叫‘神機營’。”
韓介兩眼大亮,想象日后在戰場上五千人排成隊列朝敵人平射的畫面,激動得渾身直顫。
這支神機營若操練得當,配合默契的話,就算千軍萬馬在前也逃不過全軍覆沒的結局吧?
“神機營以后將是天下無敵的一支神軍!侯爺好本事!”韓介興奮地大聲道。
顧青食指豎在嘴唇前,噓了一聲,神秘地笑道:“這是我的底牌,不要大呼小叫……此物太霸道,只能掌握在我自己手里,沒有正式在戰場上大展神威之前,你們一個字都不準透露。”
韓介使勁點頭,顧青目光一瞥,發現不遠處站著的王貴。
王貴神情頗不自然,垂著頭仿佛什么都沒看到。
顧青淡淡一笑,走到王貴身前,笑道:“你不要有負擔,我相信你。”
簡單的一句話,王貴心里卻仿佛有一陣暖流涌過,眼眶微紅,垂著頭低聲道:“侯爺,小人對不起您……”
“你沒有對不起我,我理解你的苦衷,我也一直相信你,”顧青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道:“如果我看錯人了,是我活該,不怪你。”
王貴凜然道:“小人以列祖列宗之名發誓,絕不透露侯爺的秘密,一個字都不會說。”
“不用那么嚴重,更不必勞動你家的列祖列宗出來跑一趟,我說過了,我相信你。”
說著顧青又拍了拍他的肩,轉身對韓介道:“回營后將胡安請來大營,告訴他可以招募鐵匠打造槍管和各種機件了,就按這個尺寸制模淬鐵,一絲都不能增減,讓他們日夜開工,工錢不會少了他的,我至少需要一萬套。”
回到大營后,顧青將燧發槍藏了起來,然后召集常忠沈田李嗣業等心腹將領入帥帳議事。
此時已入夜,將領們仍甲胄在身,端端正正坐在顧青面前,每個人神情凝重,帥帳內氣氛頗為壓抑。
顧青卻穿得很隨便,萬春公主捎給他的明光鎧甲被他閑置一旁,他只穿了一身尋常的長衫,肩上披了一件披肩,面前幾盆炭火,炭火忽明忽暗,像起伏不定的人生。
“侯爺,末將對不住您,當時只顧逞一時之快,下面的將士又不知后果嚴重,只知喊殺,末將后來才知殺了陳樹豐后果竟……”李嗣業悶聲垂頭道。
常忠憂心忡忡嘆了口氣,道:“以往侯爺行事,哪怕是與河西軍兵戎相見,末將都沒說過二話,但這次……侯爺真的太沖動了,陳樹豐不是哥舒翰,他是天子派來的,裴周南的奏疏已送去長安了,真不知天子會對侯爺如何懲處……”
帳內諸將紛紛露出黯然之色。
顧青卻神情淡然地道:“你們這副樣子讓我覺得很喪氣,此刻的心情就差一把嗩吶了……叫你們來議事,你們卻好像來給我送葬,是嫌我不夠晦氣么?”
沈田嘴角扯了扯,勉強笑了一下,道:“侯爺還是一如既往的風趣……”
顧青拍了拍掌,吸引諸將的注意,笑道:“好了,都打起精神,聽我安排后事……”
諸將大驚:“侯爺!”
“哦,‘善后之事’,簡稱后事……”顧青手指輪流指過去,道:“警告你們,收起你們這副泫然欲泣兔死狗烹的晦氣嘴臉,我快生氣了,生氣的后果你們知道的。”
諸將坐直了身子,努力維持正常表情。
顧青緩緩道:“殺陳樹豐不是我沖動,是深思熟慮后的決定,陳樹豐不死,那天大營將士真的有嘩變的可能,所以陳樹豐該死,必須死。接下來我告訴你們后果是什么,天子若知我殺了陳樹豐,不管誰對誰錯,天子必會震怒,然后……很可能我會被罷免安西節度使之職,將我召回長安……”
李嗣業悲憤道:“侯爺若被罷免,我們怎么辦?”
“你們照常操練,照常吃喝睡,我不會離開安西太久的。”顧青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諸將不解,沈田好奇道:“為何?莫非侯爺回長安后,事仍有轉機?”
“會有轉機,而且很快,我大概在長安待不了多久。”
見諸將紛紛打算開口詢問,顧青擺擺手,道:“都別問,問就是有人要造反了,安西軍不可臨陣換將。”
眾人愈發震驚,短暫沉默片刻后,常忠若有所思道:“侯爺說的造反,莫非是指……安祿山?”
眾將仔細一思索,結合種種傳聞,再暗自琢磨了一下顧青被罷免前后的時間,最后恍然大悟。
“侯爺,安祿山真會造反?”
顧青緩緩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各位了,據我收到的情報,安祿山已經囤積了大量的糧草軍械兵器,今年之內必反。安祿山手握三鎮十五萬精兵,若驟然起兵,朝廷必被打得措手不及,有可能連長安都保不住,那時天子必然會調我們安西軍入玉門關勤王……”
沈田仍有些不敢置信道:“一個胡人安敢……侯爺確定么?”
“確定,胡人手中的權力大了,難免膨脹,他覺得大唐的江山應該屬于他。”
帥帳內頓時傳出一片痛罵聲。
顧青雙手伸出往下壓了壓,道:“收!難聽的臟話留到戰場上跟安祿山對罵,接下來咱們說說安西軍的事……”
李嗣業重重嘆氣道:“侯爺,就算安祿山反了,天子也不一定將侯爺官復原職調回安西呀,說不定他會另外換個主帥率軍入關勤王……”
顧青笑了:“確實有這個可能,所以這就是我今晚叫各位議事的原因了。”
諸將身子紛紛往前傾,洗耳恭聽狀。
顧青環視面前的諸將,緩緩道:“我與諸位共事數年,已將各位當作我最信任的兄弟手足,所以有些話哪怕犯忌,我也要說,先問各位一句,你們都是真心愿意讓我繼續做安西軍主帥么?如果有不愿意的,今晚的議事到此為止,我便安心回長安做個閑散侯爺,安西的一切從此與我無關……”
話沒說完,諸將同時站起身抱拳行禮,異口同聲道:“末將真心愿奉侯爺為安西主帥。”
顧青眼中露出溫暖的笑意。
營碌兩世,未曾向世界妥協,苦盡甘來,世人終不負我。
“我也舍不得你們……與權力無關,只要我肯鉆營,回到長安我照樣能掌握更大的權力,但權力易得,生死袍澤難覓,一生那么長,我不愿你們只是我生命里短暫的過客……”顧青動情地道。
諸將紛紛感動,沈田紅著眼眶道:“末將當初只是于闐敗軍之將,承蒙侯爺不棄,委我以重任,當我如親兄弟,末將愿此生跟隨侯爺,在您身邊做個親衛都知足了。”
諸將亦一同附和,都說侯爺若不能回安西,皆愿去職做侯爺的親衛。
顧青吸了吸鼻子,笑道:“不要搞得那么傷感,我的脾氣大家清楚,殺陳樹豐不是我的錯,既然不是我的錯,那么應該屬于我的東西我就一定要拿回來!”
常忠凜然道:“接下來如何行止,請侯爺吩咐,末將等一定照辦。”
顧青沉吟了一下,緩緩道:“你們聽說過‘擁兵自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