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將士們通過船上紋章學確定了對方的身份之后,新旅順的司令部頓時一片鴉雀無聲。他們一時間只覺得身處一場超現實主義的活鬧劇之中,當那位堪稱偉大的靈能者降臨的時候,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已經失去了實感。
他們確實會覺得眼前的一幕缺乏實感。要知道,在場目睹這一幕的數萬人,其實都沒有見識過八環靈能者出手的樣子。這些撕天裂地的超凡者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其實也沒什么直觀認識。
可是,多年以來形成的基本認知是何等地堅固,在他們的認知中,頂尖的靈能者就是超越凡世的真神,和他們已經不在一個生命層次中。
他們明明想象不出這位星界騎士團領袖的降臨,到底能做些什么,卻感受到了切實的威懾和壓迫,這便是這種超現實主義的虛無感的由來吧?
無論如何,這樣可以單槍匹馬威懾一整艘戰艦的大佬,在很多后發文明甚至被看做是真神的頂尖靈能者就這樣降臨在了大家面前。
埃莉諾·波拿巴看了看阿芙樂爾號艦橋上的眾人。在幾分鐘前,大家還在百余艘“敵艦”的眾目睽睽中左右橫跳,嬉笑怒罵無所畏懼,仿佛一個個都是嗨高了綠林俠客。可現在,卻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喘,像是遇到了天敵的羔羊似的。
她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干脆從自己的腰間拔出了手槍,重重地拍在面前的桌臺上。
艦橋內的軍官們如夢初醒,趕緊又重新切換到了工作狀態中。
“炮手們,保持注意力!”
“雷達官,注意敵艦隊動向。敵方是否有通訊傳達?”
“引擎繼續保持啟動狀態!護盾開始預熱!”
好吧,雖然大家切換狀態的方式有點生硬,但至少確實是精神了起來。艦橋既然都精神了起來,整個阿芙樂爾號也都精神了起來。
埃莉諾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大家畢竟都是凡人,她也并不介意大家因為突然降臨的薩督蘭公爵而表現出本能的憂懼,但只要知恥,對軍人來說就足夠了。
想到這里,她便吩咐道:“啟動船首軌道炮,瞄準那艘游輪。”
船長微微一怔,看向司令官小姐又確認了一遍,這才重復了一邊命令。
另外一邊的新旅順司令部中,楊希夷本人卻差點笑出了聲。
薩督蘭公爵是誰啊?帝國的鎮國重器之一啊!這樣的人物出馬,甚至比泰坦艦離開帝國本土更讓讓人風聲鶴唳。
現在,他卻這么輕車簡從地降臨在了新大陸,其實已經可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一想到這里,楊希夷臉上便掛起了高深莫測且又瀟灑不羈的微笑,一直到薩督蘭公爵的通訊轉入了新旅順司令部的時候,他的笑容都沒有絲毫褪色。
“向您致敬,公爵閣下。卻不知道新大陸有何良辰美景,竟能讓您紆尊降貴而來?”楊希夷笑道:“只是,不知道您所乘坐的游輪,是否辦理了合法的入境手續?能否讓鄙國的邊防官員上船檢查一二呢?”
楊希夷覺得自己現在的笑容應該是非常討厭的,他也并不指望能得到對方什么好眼色。只不過,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電視畫面對面的老者卻沒有絲毫受到冒犯的樣子,而是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您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優秀軍人,楊將軍。”
畢竟是老牌貴族了,至少在涵養上確實是堪稱無懈可擊的。
這時候,卻見這位老將又微笑道:“可是,我的船上攜帶了不少寶具,年輕的將軍,您覺得,您的部下就算是上了船,又能檢查出什么東西呢?”
楊希夷滿臉苦惱地點了點頭:“那就確實讓人頭疼了。所以,能否對我國的靈能部隊,即是所謂的藍色衛隊成員抵達之后,再考慮入境的問題嗎?”
“那就實在是太耽誤事情了。”薩督蘭公爵道:“好叫您知道,老夫此次之所以沒有通報便突然越境,是因為我國情報部門和星見官查到了一些有可能引發大范圍災變的安全隱患。當然,這和掠奪者的此次侵略,以及我國去年發生的一系列恐怖襲擊都有關系。”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莫名地帶上了一絲沉重:“這不僅僅帝國一國的問題,當然也絕非貴國的問題,而是關系到全宇宙文明的福祉。可是,說一句不太中聽的事,以貴國布置在新大陸中的兵力和超凡者,是很難把災害扼殺在萌芽階段的。”
“原來您竟是因為此等大義而來啊!下官只能代表鄙國,感謝您的國際主義精神和崇高的騎士典范了。”楊希夷呵呵笑了,笑得很諷刺。
然而,老公爵就像是完全沒有看不出對方的陰陽怪氣似的,堂而皇之地點頭道:“星界騎士的職責并非僅僅保護帝國,而是保護所有的人類,以及宇宙中所有沐浴文明榮光的智慧種族,這本就是吾輩義不容辭的責任。實際上,楊將軍,貴官也在老夫的保護范圍之內的。”
有句話怎么說的?當一個人的臉皮厚到你完全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裝傻的情況下,在嘴仗上自然也就無懈可擊了。
楊希夷第一次有了頭疼的感覺,于是便擠出了一張苦惱的臉,無奈道:“可是,這也只是您的一家之言,而且還是自由心證。公爵閣下,這并不能構成合理的理由。”
“我明白的,我們此時的行為確實是不合法的。”薩督蘭公爵點頭道。
還有句話這怎么說的?當一個壞人明確知道自己是在干壞事的情況下,你就沒辦法從道德的角度去審判他了。
“我方正在整理目前收集到的情報,但那些情報千頭萬緒,要整理成清晰的證據鏈,還是需要時間的。預計應該在一個月之內,會拿到銀河文明議會上,和大家共享。那個時候,我相信所有的國家都是會加入我們的行動的。”薩督蘭公爵道。
那就一個月以后……楊希夷剛想這么說,老公爵卻又道:“可若是真到了一個月之后,一切便都晚了。放心吧,等到事態結束,帝國會拿出應有的補償,表達我們對此次便宜行事的歉意。”
楊希夷心想帝國真不愧是貓人和鳥人的宗主國,單輪這厚顏無恥的程度可已經比那位藍翎高了不止一個段位了,便只是笑道:“我只是個軍人,需要履行自己保家衛國的職責而已。”
薩督蘭公爵依然掛著慈祥得宛若圣誕老人一樣的笑容,但語氣中的堅持卻是毋庸置疑的:“我懂,年輕的將軍,我到現在也非常尊敬您的盡職。可是,請原諒我無法對您名言,神秘學方面的災害,也確實只有頂尖的超凡者可以理解。這一切都是為了阻止更大的災難!作為一位星界騎士,我已經做好了承擔些許罵名的準備了。所以,無論您做出什么樣的舉動,我都愿意承擔一切的后果。”
他沒有關閉通訊,臉上依舊還掛著古怪的笑容。可是,他所乘坐的那艘游輪,卻忽然開始了加速前進,最多半分鐘就會進入阿芙樂爾號的主炮射程之內。
這個危險的舉動,反倒是把共同體一方逼到了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中。
從法理上來看,對方確實是一次越界的舉動。地球一方完全是有資格開火的。實際上,若做出這種事是凱泰人和巴克維人的戰艦,全軍都會毫不猶豫地開火的。
可是,對方卻是一艘游輪,理論上沒有任何吾輩的民用艦支。
船上的乘客,還是一位帝國公爵,星界騎士團的大團長,樞密院大臣。在帝國的權利架構中,這絕對是排在前十的核心決策層,論起影響力甚至比不少大選帝王更高。
如果說共同體沒有下決心和帝國開戰,自然也無法下決心對公爵開炮。
對普通的將士來說,這就更加煎熬了。他們固然是理解不了大人物們的彎彎繞繞,卻也本能地知道,一旦自己對著一個帝國公爵開了炮,后續地展開將遠遠超過自己的想象,或許便再也回不去了。
至于到底是要“回”到哪里去,卻是連他們自己都不明白的。
埃莉諾·波拿巴當然想得更多一些,起身看了一眼新旅順星港的方向,捏了捏拳頭。
一旦開炮,和帝國的關系惡化,那是在場任何一個人都負不起的責任。既然如此,就不能讓楊老師來背著鍋。
想到這里,她暗中深呼吸了一口氣,準備對炮手下令。
可這個時候,艦橋內響起了楊希夷的聲音:“波拿巴準將,對非法闖入我國警戒線的游輪開炮。”
埃莉諾微微一怔,心中閃過了一絲敬意,當下大聲地復述了一遍楊希夷的命令,然后道:“開炮!”
可是,卻什么都沒有發生。她定睛望去,卻赫然發現,不知道何時,炮手竟然都已經暈厥在了自己的崗位上。
她一時間毛骨悚然,背脊發涼。可是,作為一位意志堅定的優秀軍官,她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了過來,反倒是被激起了血性。她咬著牙,大踏步地沖向了操作平臺,一把將炮位上的炮手推開,壓住了旋扣。
埃莉諾只需要再輕輕地動彈一下手指,便能把致命的電磁炮彈轟出去,將那艘小小的游輪瞬間撕成一團太空垃圾。
可這時候,她卻覺得一顫,就仿佛自己的心臟被一只冰涼的鐵手攥住了似的,半邊的身體都已經麻痹了。她第一時間還意識不到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咬著牙,憑著本能也想要把那個旋鈕搬下去。
然而,在她的視線中,卻已經再也看不見那旋鈕了。自己仿佛身處一片燦爛的星河之中,身體懸在浩瀚無垠的廣袤空間之中,四面八方卻都是一片虛無,根本無處藏身。
在自己正前方遙遠的星河,金甲的神人頂天立地,身長萬仞,仿佛本就是這個宇宙的主宰化身一般。
埃莉諾終于明白,自己應該是著了薩督蘭公爵的道了。
……可是,我們之間至少隔了幾十萬公里啊!這樣也能發動攻擊嗎?
她不得不承認,雖然自己總是在琢磨著如何用凡人的力量對抗靈能者的力量,但依舊是膚淺得很,對神秘學的了解,也確實只是個小學生等級的。
可是,即便是面對著這樣宛若神祇降臨的一幕,她卻努力不讓自己陷入昏厥。她傲然昂揚著頭,直面著遠處的星空,直面著宛若那仿佛宇宙主宰一般的金甲神人。
神人似乎有些意外,但在停頓了幾秒之后,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向埃莉諾壓了過來。
后者只覺得,那巨手僅僅微微探出來了一點點,便已經遮蔽了自己眼前所有的星光,仿佛是輕而易舉地就能隨便捏碎一個太陽似的。至于自己,甚至不如螻蟻和塵土。
可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耳畔中忽然響起了一雙明朗鏗鏘的唱腔。
“我手執鋼鞭將你打!打死你這活王八!”
埃莉諾一時間再沒有任何懼意,只覺得想笑。于是她便爽朗地大笑了起來。
這時候,卻見天邊一閃,似乎真的有巨大的鋼鞭沖天而降,呼地轟向了那個金甲巨人的腦袋。對方不得不收回了手臂,做出了防守的動作。
這一笑,卻覺得周身又恢復了知覺。緊接著又是一個瞬息的恍惚,她便再次回到了阿芙樂爾號的艦橋之上。
再看看四周,剛才昏厥的大家竟然都醒了過來。看他們一臉懵懂的樣子,甚至都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一直到這時候,埃莉諾的腦海中卻還依然響著叮個隆咚嗆的音樂聲。而另外一邊,薩督蘭公爵所在的游輪卻已經停了下來。
埃莉諾覺得,那就像是一頭在曠野中行走的獅子,現在卻停下來做出了戒備的姿態,分明是感受到了另外一頭獅子的存在吧?
可如此一來,方才他們這些準備用主炮威脅對方的凡人卻又能算是什么呢?平頭哥?
姑且不提埃莉諾會經過怎么樣的心里建設。反正,卻又有一艘游輪從大家對峙的背后出現,慢悠悠地向著這邊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