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希爾·肯特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了苦笑:“忽然覺得被你這家伙打臉打得好疼……可是,你也確實比我悟得透,這或許就是身為食利者和肉食者一員的局限性了吧。”
“這可不是局限性,而是想象力問題罷了。我們都出身食利者階級,沒有真正的和底層的人民接觸過,也想象不到他們的所思所想,可八幡這家伙畢竟不一樣,他好歹也是主持過整個新玉門建設的軍政全才。”維恩冷笑道。
“你說軍政全才的時候可以不用陰陽怪氣得那么明顯。不過,在下確實非常驕傲。”秋名山八幡把自己的眼鏡擦得干干凈凈,又戴了回去。
霍雷肖·維恩沒有理會,又對肯特道:“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余連那家伙雖然說你是個謹小慎微的事逼兒,但卻也是我們中最擅長思考的一位。”
“事,事逼兒?越說越過分了啊!而且換到我這里為什么就成俚語了嗎?”
合著你也只聽前半句啊?
總之,要不是霍雷肖·維恩已經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大家說不定還會就這些社會本質的理論問題再討論一二了。不過,在大庭廣眾之下討論這種問題確實有那么一點鍵政裝x的嫌疑,現在還是說回正題的好。
總之,在“斷罪之戰”中,帝國和共同體都在最短時間內,向那個碩大的星球投下了超過十萬的陸戰部隊。一看就是為了搶地……啊不,為了盡快讓星球恢復治安。
可不管怎么說,帝國一方降落下來的軍隊還是有數量和戰斗力優勢的。在后來十二個小時的據點攻堅和地表戰斗之后,帝國方面的兩軍占據了十二個定居點和軍事堡壘中的九個,地球方面也總算是拿下來了三個。
不過,這其中的隱患在于,地球人占領的其中一個定居點,正好位于某處地峽的中間,也正好位于兩片帝國的勢力范圍中央。如果未來雙方都在這個星球上殖民,必定會產生地緣上的沖突……
好吧,因為軌道中駐泊著艦隊的問題,地表上的地緣沖突就沒有想象中的重要了,但這架不住有心人會從這個方向找茬嘛。
當然,現在大家還是精誠合作的時候,雖然掠奪者的主力已經被消滅了大半,但估摸著各種治安戰還是要打上一段時間的。反正帝國方面雖然有人說怪話,但至少官方并沒有對地球方面占領這些要地的行為發難。
然而,聽到這話,八幡卻并不覺得這是好事,忍不住道:“楊老師沒有反對嗎?”
“反對了,但是找不到太有說服力的理由。而且,那個圣地星球的登陸作戰是蒂文頓參謀長女士親自策劃的。”肯特道。
“……那位會計師女士,真是個麻煩。”八幡忍不住按了按太陽穴。
所謂的“會計師女士”,當然是遠征軍參謀長蒂文頓中將的外號了。意思是說那位氣質做派更像是個白領商務精英的家伙,在軍中干的都是管家和會計的活兒,就是不像個參謀長。
可不管怎么說,人家畢竟也是正牌的參謀長。在之前的惡魔之喉要塞的攻略中,你楊希夷這個副職已經出盡風頭了,難道還容不下讓長官表現表現?
于是,在康納里斯上將的支持下,蒂文頓參謀長還是制訂了星球登陸計劃。
在這種情況下,賽約中將等人再怎么對這位名不符實的“學院派”參謀長不假辭色,也總不能抗命不遵的。更何況,就事論事,這一仗是擁有軌道制空權和絕對優勢兵力的富裕仗,談不上能有什么大發揮,但至少也沒什么可見的紕漏。共同體的陸戰部隊也確實是很順利地完成了既定的戰術目標。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以楊希夷現在的威望,也總不能因為一些“不祥的預感”而說服大軍放棄戰利品吧。
可是,既然是一個比瑤池還大的圣地星區,帝國又豈會甘心和共同體共享?這哪里算是什么戰利品?分明是抹了毒藥地餌食吧?
想到這里,八幡頓時明白了:“我明白楊老師的意思。等到和瑤池方面完成交接,會迅速趕回新玉門的。”
肯特點了點頭,又道:“楊老師說,他也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多心了,但時代既然賦予了我們職責,那就必須未雨綢繆。”
維恩卻冷笑一聲:“哪有那么好的事?新大陸這邊一定會出事。”
“……索雷恩王和康納里斯上將上個星期才一起舉辦了一場新聞發布會,說是已經達成了初步共識。說是這樣的天選應許之地,不應該屬于一個國家,而是屬于全宇宙所有的智慧種族。希望能在銀河文明議會的名義上進行托管,擱置主權爭議,共同開發。還希望能把這片星域改成黎明星域,希望能成為全宇宙所有國度和種族攜手邁下繁榮和平未來的黎明之始。”肯特道。不過說到最后,他自己的語氣也漸漸弱了下來,顯然自己也不太相信。
“就是因為這個發布會,我才覺得一定會出事的。越是缺乏什么,便越是要宣揚什么,自古皆然。”霍雷肖·維恩道:“而且,我們不是已經發生沖突了嗎?”
并不是為了爭奪戰利品和地盤。畢竟黎明星域大得很,占都占不過來,大家的主要精力也在追繳殘敵上。帝國現在連自己的小弟們偷偷劃地盤都沒有太在意,就更不會和地球人一般見識了。
可是,在那個圣地星球上,兩方依然發生了沖突,甚至離擦槍走火都只差一步了。
這是發生在那個“宣告黎明到來”的新聞發布會開始之前的事了。剛剛占據了一個定居點的地獄傘兵師的部隊,在正常巡邏的時候,和帝國沖鋒隊141師的人手在一片無人曠野上相遇。對方大約有一個連隊,都是兇悍的沃夫林人士兵,押解著數千人的戰俘。
這些戰俘中當然有掠奪者的戰兵,卻也有其他種族出身的奴工,甚至還有相當數量的老弱婦孺。
“你們這是要去?”帶隊的軍官,是已經當上了連長的帕金上尉。他目前帶著一個加強連一百八十多人外加所有的載具,一方面是巡邏,一方面是探索,一方面是拉練,單論兵力,他占據了絕對優勢,態度便支棱了許多。
對面那個帶隊的沃夫林上尉大概也是想到這一點,表現得還算客氣:“清理地面?”
“清,清理……”
“是的,這顆星球是如此的神圣,不應該再留著這些骯臟的污穢。不過,直接槍斃最多只能用來做肥料,但趕到那邊的原野上,倒是有可能把一頭羽王獸引出來。”
“羽,羽王獸?”
“是的,昨天有偵察無人機確實發現了一頭星球領主級幻獸的存在,和羽王獸非常相似。騎士團的老爺們有命,讓我盡量收集祂的蹤跡。我估計,羽王獸是喜歡攻擊大群落獵物的幻獸,既然長得那么像,說不動能把祂勾出來。”
平心而論,帕金上尉只是一個普通的軍官,沒那么充沛的階級情感,但作為一個普通人的樸素正義感和同情心也還是存在的。他雖然遇到巨魔、長須妖和埃羅戰兵也會毫不猶豫地下殺手,用最有效的手段消滅對方。可是,這并不意味著,自己會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出手。更何況,在場還有很多分明就是奴工。
地獄傘兵師的將士在瑤池駐扎了小一個月了,和定居點的奴工們打了不少交道,太清楚他們是什么狀態了。
大多都只是一群憑著本能活著的可憐人罷了。
“放了他們!”帕金上尉舉起了槍,瞄準了對方的沃夫林人連長:“我說,放了他們!”
然后,在短暫的混亂之后,地球人和帝國配下的沃夫林人們也趕忙紛紛舉起武器,開始了長時間的對峙。反倒是那些差一步就要被送上獵場的俘虜們,倒是一個個茫然無措。
好在,現在總體局面終究還是銀河列國聯軍精誠合作的時刻,大家雖然動了拳頭,但終究沒有動用武器,也沒有產生死者。在更高級的軍官趕到之后,這場沖突終究還是被化解了。
帕金上尉被關了禁閉,但在楊希夷和賽約中將等人的交涉下,并沒有進一步處罰。他反倒是因禍得福,名字真的傳到了將軍們的耳朵里,傳到普通士兵和軍官耳中,也得稱上一句“這位帕金老哥是個爺們,能處”。
可是,在帕金老哥被關禁閉的階段,溫特斯中校的部隊卻已經在星球的另外一邊,親眼看到,帝國軍將一座已經非常有規模的新建城市付之一炬。帝國沖鋒隊士兵拿著機槍封鎖了所有的路口,將所有試圖逃離火海的可動目標撕成碎片。
“突然覺得,我們才成了萬惡的侵略者。”溫特中校心情低落,如此哀嘆道。
可是,他現在也僅僅只是嘆息一下而已了。
列國各族之間的宇宙戰爭,在共同歷開始之前的一千多年就是如此了,估計以后的一千年也會如此。
戰場雙方殺紅了眼,對戰俘乃至占領區的人民施加暴行,本就是再所難免的。經歷過連場尸山血海的廝殺,卻還能保持正常人的理智和良知的人,或許是有的,但軍隊這樣的暴力集團,卻是沒有的。
這是難以避免,也難以克服的人性!
更何況,那些被傷害的對象只是掠奪者。他們說白了就是加強版的海盜,從來都是沒有人權的。帝國軍將士日理萬機,可沒有時間分辨戰士和奴工之間的區別。
而且的而且,動手的畢竟是沖鋒隊,就連裝甲擲彈兵都沒有出手,更別說永遠一塵不染,永遠光偉正的星界騎士老爺們了。
等到蘇琉卡王布倫希爾特殿下接管了全軍的執法監察工作的時候,據說死于帝國之手的戰俘和奴工,已經超過一百萬了。
……當然,共同體的軍隊其實也做過類似的事情。不過,在賽約中將親手斃了一個旅長、三個團長之后,軍紀頓時便好了許多。
“《冷丘》中的玫芮婭小姐希望上校是她的拯救者,于是付出了許多代價,卻被命運愚弄了!可與其說是被命運愚弄,倒不如說是被腳底流膿的壞人利用了。我已經演過一次壞人,現實世界中勞資才不是壞人!”
在親手把那個旅長擊斃之前,賽約中將是如此說的。
大家很難想象,那位被槍斃的旅長先生在死亡之前,到底是作何感想的。不過,他的人頭對整肅軍紀來說確實很有用便是了。
總之,這便是共同體和帝國之間的“小磨擦”的來源了。有了小摩擦,自然就會有難以克服的矛盾,那當然便更需要未雨綢繆了。這便是楊希夷的謀劃了。
“說起來,余連那么早早地就開始在新玉門布局,莫不是也料到了這一點?”肯特道。
秋名山八幡推了推眼鏡,也陷入了沉思。
倒是霍雷肖·維恩卻笑了起來:“你們太高看你家伙了。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深謀遠慮的戰略者,他或許也有可能成為其中之一,但戰略畢竟不是巫術,他只是單純對種田有癮罷了。”
兩人頓時都覺得這紅毛說得好有道理。
不過,提到了種田,獅心會的小伙伴們對帝國的暴行自然便更加不滿了。
“就算是從極端現實主義來考慮,那幫蒂芮羅猩猩也夠浪費的!這個黎明星域到處是可以開發的星球,到處也都需要人手。”維恩道。
“你還不知道帝國的做派嗎?他們從大航海時代開始的征服可已經持續了兩千多年了。所有愿意遵奉晨曦皇室的種族,都可以被納入帝國的懷抱。到現在,帝國直接控制的智慧種族也有三位數了吧?可現在,人類的總人口依舊超過五成,而且控制著幾乎所有的最繁容交通最便利的星系。”肯特道。
“開發可以稍微慢一點,但是國本絕不能亂。”秋名山道。
“這一點,聯盟倒是做得比帝國漂亮。不停歇的戰爭總是在時時刻刻地制造著難民,切爾克王國、海拉爾公國。費摩星云,還有新大陸,但只要國政不被民粹綁架,難民其實是可以創造價值的。只要難民們想要找到一個安居樂業的活法,便能讓便宜的非法勞工來取代正式工人了。這么好的耗材,留下來便可以。”肯特嘆道:
“當然了,宇宙那么大,現在又有了新大陸,總有地方給失去了工作的人民當減壓閥,也不擔心玩脫。而且,對肉食者來說,失去一切的拓荒者,可比有穩定工作和財產的中產移民者,要好用多了。很遺憾的是,共同體也在向聯盟學習,可就怕學成四不像自食其果了。”
見兩位小伙伴在看著自己,米希爾·肯特哈哈一笑:“這可不是我自己的見解,而是一位叫譚繼澤的老哥的信中所說。雖然沒有加過,但你們都聽說過他的名字吧?他以后一定會是同一個戰壕里的袍澤,我便一直在和他通行。這可是位真正的大才,社會的本質,已經被他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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