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維斯特中將和遠岸軍區的將士們都覺得,這個所謂的“隨機應變”,聽起來就不太像是正經人能琢磨出來的正經命令。
他們本來覺得,地球的袞袞諸公在不做人方面已經很不做人了,卻萬萬沒有想到,卻總是能刷新他們的認知下限。
希爾維斯特中將看著全息投影后面的年輕秘書的臉,雖然明知道不該由這種辦事員來負責,但自己就是想要沖著對方的鼻子來上兩拳。
楊明昭大約是也猜到了,只能萬分誠懇地道:
“很抱歉,司令官閣下,總統和內閣正在召開緊急會議。共同體建國以來并沒有類似的例子,確實是需要進行全方位的評估和計算了。即便是中央政府的決策者們,也自然會表現出一些猶豫和謹慎。還請您務必理解。”
說到這里,對方雙手合十,一團和氣的臉上頓時出現恰到好處的歉疚。
見對方的態度竟然如此端正,說話還好聽,希爾維斯特中將頓時覺得自己就生不起氣來了,只是嘟囔道:“可是,以前不是有過飛行員和軍艦叛逃……啊不,投奔自由的例子嗎?”
“那是在獨立戰爭時期嘛。而且最有名的一次也只是一整艘驅逐艦,上面的船員一大半都是地球出生或者和地球沾親帶故。可是,像赫克托·河文先生這樣的高官卻還是第一次。我們已經查過他的履歷了,雖然年輕,卻也當過帝都某個三十萬人的太空城市長。在入職大元帥府之前,還擔任過宰相府的二等政務秘書。嗯,大約就是鄙人這個級別吧。真是個好生優秀的人才啊!”
希爾維斯特中將覺得這家伙依稀是在標榜自己,但一時間也確實拿不出什么證據。不過,他也確實意識到,這樣的人叛逃……啊不,投奔自由世界,確實和以往跑過來一兩艘不一樣。
“尤其,他還是貝里琉·河文的兄長。您也知道,迫于帝國方面的壓力,共同體可也是把弗蘭摩爾自由軍列入了非法暴力組織了的。”楊明昭露出了悲憫的表情。
當然了,共同體有沒有支持過這些帝國義軍組織,楊明昭認為應該是沒有的,至少地球政府一定沒有。一方面是缺乏實力,一方面是缺乏渠道,更缺乏膽識。
至于共同體內部有沒有地球政府以外的組織做了一些不足以為外人道的東西……楊明昭認為情緒穩定,問題應該不大。
“當然了,這種級別的高官,帝國和聯盟之間倒是經常在互通有無的。”楊明昭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
“互通有無”這個詞用得很好,第九艦隊司令部中的眾人哄堂大笑,現場頓時洋溢起了快活的氣息。之前的一點點不愉快便暫時緩解了許多。
而這個時候,還在警戒線上等待結果的報喜鳥號巡洋艦,便又發來了新的消息。
比起上一次通訊的時候,帝國的前高級公務員赫克托·河文比剛才多了一絲焦急,但至少還是保持住了最基本的風度和體面。他代表全艦成員表示:此次叛逃……啊不,投奔自由的最終終點其實并非共同體,而是聯盟。他們其實并不想給共同體惹上麻煩,只希望能得到地球人暫時的庇護,并且順便再借個道而已。
哦,原來是想要叛逃到聯盟去啊?那就非常合理了。
將軍們和楊明昭都松了一口氣,但又莫名地覺得膝蓋中了一箭。他們總覺得,對方是暗搓搓地諷刺共同體這邊沒有擔待,就這也敢自稱是銀河第三大軍事強國嗎?
隨后,赫克托·河文先生又非常鄭重地表示:“當然,出于回報,我們準備提供給聯盟方的情報,也愿意和共同體共享。”
他這話一說完,那個名叫皮髯凱泰人將軍便已經很有誠意地發過來了一個電子文件,卻正是凱泰王國參謀部的詳細計劃書。
在這份計劃書上,這兩個因為“忠誠”而被銀河帝國重點武裝的小弟,已經動員了包括了全部七艘無畏艦在內的百分之九十的艦隊,妥妥已經做好了發動全面戰爭的一切準備。
他們的聯軍已經集結成了兩個集群,準備從遠岸星云,以及直布羅塔星系同時發動對共同體地突然進攻。
“除了我國……以及巴克維共和國,海亞爾公國和盎芒斯公國的艦隊也在動員,應該會擔任預備隊。”皮髯少將大約是覺得自己的態度有問題,又在毛茸茸的大臉擠出了一個悲切,甚至凄涼的表情。
“我依然是反對本國的政策的。我們雖然是帝國的盟友,但不應該是帝國的狗!我們不應該充當蒂芮羅龍王們的炮灰!可是,僅僅只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見,查倫·星鬃王太子便剝奪了我所有的榮譽,還斬了我的手。”
凱泰人將軍顫顫巍巍地舉起了左手,果然看到了金屬的義體。
……講道理,在這個時代,斷肢復原的基因醫療技術,并不算什么稀罕的黑科技。這家伙要么是本就覺得義體很好用,要么就是“奔向自由”的舉動是臨時性的,實在沒時間做手術了。
“我熟知本國所有擬定的作戰計劃,也知道他們的行動時刻表。”
大家都猜得到,這應該便是這些叛逃者提供的投名狀了。
只不過,希爾維斯特中將和楊明昭總體卻還覺得情緒比較穩定的。
說實在話,這個消息雖然很令人震驚,但也并不是完全出乎預料。畢竟,這兩國的聯合艦隊在邊境線上挑釁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要說不準備做點實質性的,難道是嫌錢多了沒地方花嗎?
巴克維人倒是還好,也就是他們賴以為國民經濟支柱的星際航運和工業設備制造業,這兩年被人搶了許多市場。
可相比起來,凱泰王國的狀況就不太妙了。自從830年年初西尾星系戰役的邊境戰役之后,為了恢復艦隊,這群大貓可是差點把護國大公的嬪妃們的內褲都當了。堂堂的星際時代,大貓們的日用品和食品都開始采用配給制了。
連凱泰人都是如此,二等公民泰拉比人就更不用說了。
現在的凱泰王國就是坐在一個大火藥桶上,要么把別人boo了,要么就得自爆了。
更重要的是,這兩個國家并沒有在那個“一代人和平”的條約上簽字。
“什么時間?”希爾維斯特中將則沉聲問道。
“很近很近,一個月之內。”皮髯少將的答案總算是有了點信息量。當然,如果還想要更有信息量,估摸著就得放開邊境讓他們進來了。
第九艦隊的將軍們覺得情緒平穩,似乎并不覺得太意外。
楊明昭依舊沒有完全相信對方。他隔著兩塊光幕的投影,觀察著對方已經失了真的面容,想要從其中看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帝國呢?”中將又問。
拜復興的紅楓廠所賜,大量的泰氏合金讓太空要塞的建造工作省掉了不少工時。僅僅只是這兩年時間,遠岸軍區便在I伯爵星峽和盧克納爾回廊一代建造了6座要塞。依托著這些防御工事,希爾維斯特中將有信心把兩國全部的主力艦隊都擋在星云之后。
同樣的,直布羅陀方面則是外環艦隊的地盤。
這支共同體戰斗力最強,戰備最齊整的主力艦隊并沒有前往新大陸,依舊是共同體最值得信賴的中流砥柱,國之重器。
只要帝國沒有親自下場,一切便都在掌控之中。
赫克托·河文答道:“據在下所知,大元帥府目前主要是要平息邊境星系愈加激烈的反抗組織。宰相府的工作重心則是新大陸和黎明星域的開發,并沒有和共同體,以及背后的聯盟開戰的準備……帝國只是給他們提供了相當規模的軍購和貸款,并且沒有阻止他們后續行動罷了。”
楊明昭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我會盡快把最新的情況轉呈尼希塔總統和內閣諸位大人的。我相信,他們一定是會迅速做出決定的。”
“我也衷心地期待著。”赫克托·河文第一次露出了悲哀且凄涼的苦笑:“我并不想要催促您,但在下只是一個已經失去了一切的失敗者,絕望,敏感,膽怯。現在,除了想要茍活,便也沒什么別的需求了。”
遠岸星云的通訊中斷了之后,楊明昭關閉了終端,又迅速地趕往了總統辦公室。
此時已經是深夜時分了。事實上,所謂的緊急會議壓根就沒有召開起來。至于那些支配著共同體的內閣高官們,更沒有在熬夜進行楊明昭所說的那種“廣泛的評估和商議”。
實際上,他們早在三個小時之前便已經離開了總統府,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了。
熬夜畢竟是美容和養生的大敵,我們畢竟要考慮內閣高官們的平均年紀嘛。
看得出來,不管是聯盟那邊的塔托斯大統領終于現身了,還是這邊遠岸星云的叛逃事件,都不是什么值得熬夜的大事。
至少地球中央政府的內閣成員們是這么判斷的。
值得慶幸的是,精力充沛的尼希塔總統還沒有休息。
楊明昭找到他的時候,總統閣下和總統夫人已經換上了輕便的運動服,在健身房中吭哧吭哧地揮汗如雨。
并不是什么高難度的健身房py,只是很正經很正常的鍛煉身體罷了。前者正在擼鐵,后者則在跑步機上散步。
有一說一,楊明昭其實還是很佩服尼希塔總統的。不管是有多忙,每天的鍛煉都從未取消過,光憑這樣的自律,或者說執念,就已經超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了。
只不過,總統夫人擱那邊踩跑步機就有點刻意了。明明就是靈能者,這種時速10公里的慢跑,真的能起到鍛煉效果嗎?
“哇哈哈哈,明昭,看你的表情,應該是麥克瑟爾委員長猜對了?是吧?貓人和鳥人準備搞事?是這樣吧?”大統領在衛士的幫助下,一邊系著腰帶,一邊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楊明昭微微點頭,“滿臉”誠懇地嘆服道:“不愧是沙場宿將啊!”
“那老人可不算是什么宿將,攏共就沒上過幾次戰斗,頂多是個穿制服的政客罷了。這種人其實不少見的。”總統先生一邊示意衛士給杠鈴上磅,一邊不客氣地點評著全國最高的軍政長官。
“不過,老麥克畢竟穿了一輩子軍服,至少能算得上是一個合格的參謀,應該有這樣的判斷力才是。當然了,明昭,這其實也要歸功于肖納,還有你。你們幫我整頓好了內勤部門和情報部門,我們才能早就收到貓人和鳥人的動向。”
楊明昭有點不好意思地趕緊低頭表示謙虛。
他覺得,國統和委統的人員就算是再飯桶,也不至于連敵國的艦隊正在全面動員也查不出來嘛。更何況,敵人也并不準備瞞著,聯合作訓和實戰演習都整了那么多次了。
這時候,尼希塔總統用力將杠鈴抓在了手里,露出了仿佛像是便秘一樣的猙獰表情。
可是,他還是穩健地把杠鈴提了起來。
“世界在我的掌握中!”他沉聲道,覺得自己就像是個雄韜偉略的君王。
楊明昭就這樣帶著幾分仰視和欽佩,注視著總統做完了一組240斤的硬拉之后,這才道:“不過,閣下,和總參謀部預測的明年不同,他們的全面進攻時間很有可能是在下個月。這是那邊叛逃者帶來的情報。”
尼希塔總統微微一怔,丟下了杠鈴,陷入了沉思。
楊明昭敏銳地在對方臉上看到了一絲猶豫。可是,僅僅一瞬間之后,當梅拉莉夫人似笑非笑的視線移動過來時,尼希塔總統就像是被注入了無窮的力量似的,身形頓時昂揚抖擻了起來,便顯得更加魁梧高大了。
然后,他整個人的精氣神也便從一個亦步亦趨游移不定的中年危機男,變成了一個勇氣和斗志都點滿了的偉大領袖。
“呵呵呵,無非就是像趁著我們的主神級沒有回國,我們的遠征艦隊還在新大陸,想要偷上一把而已。可是,這一切都沒有超出我們的預料。”
他又補充了一句:“就算是不在意料之中,也一定是在我們可以應付的范圍之內。是這樣吧?明昭。”
這個問題,您不是早就去詢問過麥克瑟爾委員長和派里斯元帥了嗎?他們不是也早就做出了正面的回應了嗎?同樣的提問如果問了太多次,難道不會顯得自己心虛了嗎?
楊明昭雖然心里是這么想的,但還是用信心十足的口氣道:“我單知道,投機有用也有效,但一定有限。古來以此成大事者,從未有之。”
總統不由得一怔:“這是哪句帝國諺語?還是玄門的箴言?”
“不,是齊秉文先生說的。”
尼希塔總統的臉色有了瞬間的僵硬。
他其實并不太想聽到這個名字,而且總覺得自己好像是被嘲諷沒文化了。
可是,楊明昭畢竟是自己信任的秘書,應該是錯覺吧。于是,在快得幾乎看不真切的僵硬之后,他再次無縫切換出了爽朗而敬佩的笑容,點頭道:“不愧是地球的文學隗寶,每句話都是至理名言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