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新的嘲諷還是有些作用的。至少畢菲克艦隊那一路是出現了騷動。那些純黑色的帝國戰艦，沖著機雷區的方向打了一陣排炮。不過，看那樣子，已經很難分得清到底是在排雷還是在泄憤了。可是，他們依舊沒有攻過來。大約是因為這時候已經和己方潰軍會和了，坦利安艦隊和索拜克艦隊的慘狀，成功構成了他們的冷靜源頭吧。余連當然也從沒指望這點嘲諷就真能讓經驗豐富的帝國軍士兵失去冷靜，他只是單純地想要嘲諷一下而已。就這樣，自然紋章號便在浩浩蕩蕩的帝國艦隊的千夫所指中，以及己方艦隊的護送下，無驚無險地駛入了己方艦隊和要塞炮的掩護范圍之后。還沒有等到指揮部方面發來領航信號，要塞周圍便忽然陸續展開了數千朵燦爛的火花，形態絢麗，色彩斑斕，令人目不暇接，分明就是慶祖大家凱旋而歸的禮花。“希爾維斯特長官的手筆？”余連有點感動。羅澤士和要塞方面聯系了一下，回道：“……希爾維斯特長官正在給我們安排宴會。這些凱旋禮花，其實是耶羅副總統安排的。”余連這次是真的有點動容了。就算是做戲，做到了這一步，就已經絕不是什么普通的袞袞諸公了，怕是更要小心從事了。可是，他雖然警惕感大生，但也必須要承認，自己畢竟也是個正經的人類，還并不能完全克服所謂的低級趣味，便總是會有不少虛榮心的。他望著在自己綻放的華麗煙火，心中也難免有些自得意滿了起來。如果不是文采實在有限，說不定就想要當場吟上兩首詩了。這也確實是一次輝煌的，甚至堪稱歷史性的勝利。別的不說，光是這艘落到了共同體手中的泰坦艦，便已經創造了歷史了。銀河帝國已經有多少年沒有過這樣的奇恥大辱了？便是八百多年前，那場卷入了銀河星系幾乎所有的文明帝國，讓整個埃羅人的文明隕滅在星空中第三次銀河大戰中，帝國也只是有被擊毀的泰坦艦，卻沒有被俘的。這當然要感謝帝國的自作聰明，但也應當歸功于本人的運籌帷幄嘛。余連驕傲地挺起了胸膛，還是決定再得意到副總統先生登船的時候再說。不過，當他接到剛剛整理出來的傷亡清單的時候，便也得意不起來了。以蕾妮絲·坦利安中將為首的帝國前哨艦隊，最開始只是在塞得星的安全距離之外，進行試探性的布陣和對峙，卻因為帝國大人物們的神秘學計劃演變成了全面大戰。這應該是帝國軍一開始并不想看到的大約也正因為如此，帝國軍的準備得還沒有塞得要塞的守軍充足，于是便也付出了遠比地球人更加慘烈的代價。除了一艘泰坦艦被俘之后，還被擊沉了包括一艘無畏艦和四艘戰巡在內的大小百余艘戰艦，陣亡的士兵應該超過了三十萬。相比起來，早就做好了反擊準備的共同體艦隊，在整場戰斗中都牢牢把節奏和主動權掌握扎了自己眼中。從來沒有發生過隊列混亂、被敵人包抄或突襲，亦或者被冷槍擊中要害之內的慘況。按理說，這樣一面倒的戰斗，己方的損失應該是比較輕微的。可是，余連卻沒有這樣的指望。他知道，這一次和以前不同，已經不會再有“大公海戰役”和“血門戰役”時的技術紅利，也不會再有“十蕩十決”期間的突然性。更重要的是，想要最大程度地殺傷敵人，便必須要在羅薩奈歐上將的本隊抵達戰場之前，做出決斷了。在這種情況下，將士們自然是會采取更激進的戰術。可是，我們都知道，在戰事中，激進總是會付出代價的。“有三艘戰巡沉沒，三艘重傷啊……”羅澤士點了點頭，強忍住了心頭激蕩的情緒，用盡量平靜，甚至堪稱冷峻的口吻報告道：“還有四艘隸屬于宙斯號編隊的正航也戰沉。他們要負責撕破敵人正面兩支分艦隊的攔截，為雷擊艦突擊創造機會，飛行員之間發生了非常激烈的死斗，目前統計，有1246架戰機未能返航。初步估計，炸死的飛行員已經在800人以上了。”“伏羲號編隊這邊呢？”“三艘主神級無畏艦，包括伏羲號在內，都損失不小。如果按照下官學到的標準艦隊管理知識，他們至少也接受三個月以上的大修和維修，才能重新參與艦隊決戰。”余連同意。他在國防大學里學到的也是這些。可是，兩人都知道，標準條例從來都致死好理想值，可依照現在的戰況，卻已經是完全做不到的奢侈條件了。別的不說，就光說那邊的宙斯號，可是連主炮都沒來得及換新，就頂著半殘的身軀出來抗線了。“事情都應該往好的方向去想。至少，這次沒有那艘的主炮被炸掉了。”余連道。羅澤士點頭表示接受，這或許也是不幸中的唯一幸運了，又繼續報告道：“在紋章號上登陸的陸戰隊言，剛才統計，戰死者也超過4000人了。其中，光是泰阿準將帶領的敢死隊，就超過了1000人。”“戰死者超過三分之一了。”羅澤士點頭：“帝國軍的抵抗非常激烈。”不要看紋章號的艦橋寧愿讓艦長自殺也要投降，就覺得抵抗不激烈了。實際上，作為帝國最強大的國之重器，自然紋章號上的沖鋒隊員、裝甲擲彈兵和保安人員其實都是訓練有素的精銳，單論戰斗力和組織度，都絕不亞于那批“宇宙滾木戰術”登陸的地球敢死隊，數量更是占據絕對優勢。而共同體的后續援兵，都是在敢死隊登船10分鐘以后才抵達的，如果不是有強悍的靈能者坐鎮，這3000名無畏的敢死隊元，怕就要被帝國用人海給堆死了。事實證明，在這種戰斗空間狹窄的跳幫戰中，靈能者確實比什么重武器和機器人都好用。可即便如此，面對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堵截的帝國士兵，又怎么一點代價都不付呢？在開戰前，余連和參謀部其實已經做好了犧牲萬人的打算，現在只有預計的三分之一，已經是意外驚喜了。“這一點是白將軍和小……白中校的功勞。”羅澤士道：“白梓琪將軍對敵人軍陣造成的硬殺傷就不用提了，還有一點，便是敢死隊的登陸點，都集中在了敵艦的前半部。這并非是運氣因素，而是因為，我們用于掩護登陸的‘宇宙滾木’確實漂移到了最好的宙點上，從漂移軌跡上看，確實是經過白梓亞中校細心調整過的。”對此，余連表示很驚喜。那個草食系的娃娃臉支棱起來了，而且比自己預期成長還快。當然，他也不覺得意外。不管是哪一條時間線，他都是展現了這方面素質的。在海軍節上，他能扛著藍星公主號幾萬人性命的壓力，手腳穩健地解除紅老虎號的武器限定裝置，便也能在真正的戰場上，冒著炮火攻擊帝國期間的中控終端。事實上，他也確實成功了。艦橋的帝國軍就算是不投降，裝甲大門也被小白成功開啟了，下一步就是接管所有的中樞控制，甚至把船管AI變成我們自己的形狀了。雖然這其中有金哨子的配合，但其實就只靠他自己的專業水平，也是能搞定這一切的，無非時間問題罷了。……嗯，或許不僅僅是金哨子，也有別的來自上一代文明的神秘力量吧？余連忍不住把靈覺張開。這次他倒是沒有看到某個啟明者的納米機器人本體，但確實感受到了一些正在艦橋內晃動的納米機器人的存在，比血小板還小，但歡快得就像是一群嗨了的鸚鵡似的。好吧，小灰的本體正在沉迷于新玩具不能自拔，不好打擾。而且，她是一個很講體面的納米機器人，說不拉偏架就一定是不會拉偏架的。大概……“你看，一個能跟著上戰場的大技霸總是能起到奇效的。”余連道。“所以我們才和工程師會館，達成了戰略合作伙伴關系。這都是您的先見之明。”羅澤士笑道。這孩子這是越來越會說話了。不過，這個“我們”，以及這個“戰略合作關系”，還是很值得商榷的了。余連瞥了羅澤士一眼，猶豫片刻，但還是忍不住提醒道：“相比起帝國而言，義體人在共同體其實不受太多歧視，但在大眾認知中還是一個比較前衛的設定。不過，身為軍官或者政府工作人員，還是應該慎重一二。”羅澤士啞然失笑：“下官確實對新裝備和新技術感興趣，但本質還是個勞保，不敢隨便對把身體的零件給卸掉的。相比起來，長官，其實八幡比我危險多了。”“……因為他覺醒不了靈能，所以會血肉苦弱？”“不排除這種可能性。”羅澤士不動聲色地黑了一下好友，這才道：“下官的建議，要重建魯米納團和新神州團了，但應該通過工程師會館，招募工兵顧問。”“顧問？”余連很好奇這個說法。“如果是顧問的話，就可以不用占官方的軍費了。”羅澤士道。“……以后準備招募工程師會館隨軍沖陣？”“會館的正式工程師都是技術高手，真要用于上陣廝殺，就是在褻瀆知識了。不過，許多工程師學徒都是義體人，生存能力遠遠超過有機甲的士兵，倒是可以問問他們的意見。”余連覺得這倒是一個很好的思路。義體人的戰斗力很強，而且根據改造者的技術水平和創意，甚至能讓靈能者吃上大虧。只不過，在唯心主義的時代，自然人對身體的改造始終令人側目。即便是在另外一條時間線上，也沒聽說過有什么義體人的官方軍事單位。不過，這條時間線是我說了算，余連想，可以試一試。“其實，魯米納團和新神州團，還有光軌憲兵團等等，都是義勇性質，拿的是津貼而非軍費，人事操作方面本就是比較靈活的。”余連覺得這家伙應該是話中有話。不過，考慮到達瓦里希羅澤士在上條時間線上本就是更擅長軍政和軍備，他提出的意見當然會是很有見地的，自然是可以從善如流了。如果說以上的這些損失還在承受范圍之內，俠盜中隊戰死了八成的消息，就真的讓余連當場沉默了半分鐘。嚴格意義上，俠盜中隊，也即是一開始的虎豹騎中隊。他們是第一批裝備雷擊艦的飛行員大隊，也是第一批實現了自己航母戰術的完美執行者。他們所有人都已經闖下了足可以讓自己名垂青史的戰功，是有資格滿載榮譽離開戰場，在尊敬的簇擁下度過安詳的后半身的。可是，他們有了英雄的開端，卻有了悲壯的結尾。“我原本以為，給他們改名叫俠盜，是可以給他們帶來好運的。”余連嘆了口氣。“以一個飛行中隊來說，他們其實是有好運的。”羅澤士道：“我分析過俠盜中隊最后對自然紋章號的沖鋒攻擊，其實有很大的賭的成分。”可是，它們還是從過了敵艦所有的火力攔截，成功擊傷了自然紋章號，也為后來己方的成功登船奠定了基礎。從戰術效果來說，這當然是好運的。甚至說，以整個戰場的標準來看，俠盜中隊就算是打光了，其實也是值得付出的代價。不幸中的萬幸是，他們畢竟還沒有打光。“除了最后返航的庫克中尉之外，俠盜中隊還有4個機組了。新神州和新順天航校中完成訓練的飛行員，可以優先補充到俠盜中隊去。”羅澤士道。這種英雄單位，天生就對士兵存在巨大的士氣加成，自然是需要馬上復原的。余連自然表示同意。不過，他在思考片刻之后，卻道：“給俠盜中隊的老兵們半個月的假期。至于庫克上尉的話，讓他暫時去一趟白玉京造船廠，和艾森一起。”羅澤士微微一怔，頓時便來了興致：“那種戰機，成了？”“戰爭是促使新裝備誕生的最好溫床。當然，雖然定了型，但我們總還是要做完測試的。而且，戰機和雷擊艦之間畢竟存在不少差距。好在，庫克上尉飛過賽艇，拿過競速廣軍，在駕駛的適應方面不用我們擔心，還有充分地操作魚雷攻擊的經驗，便是最好的試飛員了。”“準備讓他組建新的飛行中隊？”羅澤士問道。余連點頭：“我本來最中意的人選是李寶祿或者安妮……但寶祿是楊艦隊的人，還在新大陸聯系不上。安妮的話，其實更適合成為主力艦的艦長。以后說不定還能走指揮官路線。現在主席想想，庫克上尉或許是更合適的人選。”羅澤士當然并不反對這個安排，但他也確實很難想象，安妮·羅曼諾娃那個暴飛族大姐頭未來能成為主力艦艦長，甚至成為艦隊指揮官的樣子。不過，自己同樣也很難想象小白那個娃娃臉的草食系孩子跟隨敢死隊跳幫，這或許能說明，能成為領袖的人，但一定都有不走尋常路的識人之明吧。他衷心地希望如此。就這樣，俠盜中隊的英雄機組的未來，便又被人為翻到了新的篇章。他們已經走完了一段充滿榮譽和悲壯的英雄歷程，但這并不會是結束。余連是堅信，會有更輝煌的未來在等著他們。而這個時候，泰坦艦在己方艦隊的簇擁下，已經穿過了由炮臺陣列、外圍機庫和分要塞組成的外環防線。透過自然紋章號的舷窗，大家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到塞得主要塞外壁裝甲上的共同體國徽。此時，要塞周圍的禮花秀當然也放完了，開始閃爍起了富有節奏感的有序燈光，開始用燈光信號表達對勝利者的最大敬意。“罷了，勝利之后，需要處理的事情，居然比站前還多得多。我現在只希望這艘泰坦艦，還有我弄來的那個庭院能多表現出一點用處。否則，這樣的勝利，呵，這種典型的皮洛士式的勝利，我們可玩不了幾次了。”余連對羅澤士道。羅澤士什么都沒有說。作為一個說話好聽的高情商的精英軍官，現在的他，除了保持沉默，已經不知道能說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