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余連便饒有興致地看著對方臉上出現的驚訝表情。有一說一,在這張酷似布倫希爾特的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他還是覺得挺新鮮的。
不過,驚訝的神情在很短時間便褪去了,年輕的選帝王陷入了苦惱的思索中,整個人的氣息也似乎陰沉了一些。
“我不明白,祖父。”
“你看,你不明白。你們都不明白。”余連大笑了起來,笑得樂不可支,甚至毫不準備掩飾自己的鄙視:“你們都想要發起一場戰爭,你們卻不知道怎么停止一場戰場。會發而不會收,那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發。我可一直是這么教導你們的!”
衛倫特王擠出來了一個笑臉:“可是,讓全宇宙歸于一統的偉業,已經看見了曙光。過往任何一位先祖,都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祖父,您也教導過我,浪費機會是會受到懲罰的。”
余連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神情:“是的是的,年輕人。政治也好,權謀也罷,其實是沒什么統一標準的。回旋鏢打臉的事情常有,但成熟的統治者,卻應該學會唾面自干。”
年輕的衛倫特王沉吟了片刻,隨即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您說話總是有道理的。”
這反應倒是真的挺像是布倫希爾特的。當然,如果是她本尊的話,應該是在諷刺余連正話反話都在說,突出的便是一個滴水不漏滑不留手。可換做是衛王這孫子的話,應該不可能在陰陽怪氣的。
他也就僅僅只是在仗著孫子的身份吐個槽罷了。
余連似乎很享受這種感覺,便又道:“我已經不是攝政王了,只是一個退休的老頭,也就只能說些無用的廢話。”
衛王當然也再次頓時露出了“看吧看吧,又來了又來了”的表情。不過,他也懶得再在這種問題上糾纏下去了:“祖父,戰爭是所有人的選擇。”
“所有人嗎?”余連依舊是忍俊不住。
“我們一定可以征服聯盟。至少,這是帝國現在最大的聲音,也能符合最多人的需求。”衛倫特王沉吟了一下,低聲道:“可是,我卻以為,現在就談徹底的軍事征服,為時尚早。我只是想要徹底打垮聯盟現在軍事力量,逼迫他們簽下城下之盟,要求他們釋放所有的加盟國。只要能將我們的宿敵徹底打垮,就算是完成我的歷史使命了。”
他的眼神中帶著期盼,仿佛是在說我很務實,請您夸夸我的樣子。
可是,余連只是啞然失笑:“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訴求,也會做出不同的判斷。已經突出江湖的老朽,能告訴你的只是舊時代的經驗。要是被我這樣的人誤導了,可是上不了新時代的船哦。”
“不要再打啞謎了。孩子,無論我是否阻止,這場戰爭都是會開始的。你的王叔和姑母們之所以沒來找我,就是因為這一點。個人的命運,在歷史的大勢前總是脆弱的。”余連看著對方,目光似乎漸漸犀利了下來:“你可不是為了教誨而來的。”
“終究還是瞞不過您。”衛倫特王不尷不尬地抽動了一下嘴角,用棒讀音笑了兩聲姑且當做是道歉了。
余連覺得,這厚臉皮的德行也挺眼熟的,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布倫希爾特。
懂了,一定是從我那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兒媳那里繼承的。
“大公海戰區的一應軍政事務,現在全部都由孫兒統一協調指揮。我已經下令,戰區所轄的所有星區和地方領主,都應該以供應前線所需為第一要務。”
余連大約是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地球也在戰區所轄之內?”
對方滿臉無奈地點頭。
“你所謂的供應前線所需,除了物資和艦艇之外,還有兵員吧?”
對方繼續點頭:“我已經下令,泰拉星區也要進行總動員。在今年下半年之前,所有的預備兵員要全部入伍,并且至少要對2000萬以上的新兵完成基本戰備動員和基礎訓練。”
“不錯,所謂的總動員,就得是這個規模才可以。”余連微微頷首。
銀河帝國的“泰拉星區”,和共同體的中央星區可不一樣,相當于現實世界中共同體除了新神州和新亞特蘭蒂斯之外所有的疆域了。
“不過,你是準備要動員我這個老態龍鐘的退休帝國元帥上戰場嗎?從法理來說,你這位戰區長官似乎有這個權限。”余連又笑道。
“您就不要開這種玩笑了。”年輕的藩王哂笑道:“我說的是一個小問題,關于一個星球的小問題。”
現在的他,意氣風發,管轄的戰區包括了二十七家邊境領主,六個星區,四個藩國,數千億軍民,都在他的麾下聽候調遣。對現在的衛王而言,區區的一個星球,對他而言,確實一件小事罷了。
可是,攝政王似乎卻非常反感這個說法。
他冷冷地看著這個文武雙全,野心勃勃的孫子:“一個星球的小問題?好大的氣量!你現在覺得,關系到一個星球的問題還只小事的話,等你登上帝位的時候,全宇宙便都沒有什么大事了。如此驕橫傲慢,恣意妄為,那你的統治便不會比博羅三世更久。記住了,在歷史上,讓國家由盛轉衰的君王,從來都不是昏庸暗弱之君,卻都是狂妄不查之輩。”
“是!對不起……”衛王被罵得臉色煞白,仿佛連額頭上的汗水都冒出來了。
還是那句話,在布倫希爾特的臉上出現什么不體統的表情,都是很新鮮的體驗。余連不知道這孩子是不是在表演,但他自己確實看的很愉快。
“不過,哈哈哈,晨曦皇家歷代君王,都在平均線以上,你們是被宇宙之靈保佑的,天生就應該統治和這個宇宙的神之血裔。一旦你登基,就算真是個狂妄不查不恤人心的類型,也一定會沉穩起來的,是吧?”說到這里,攝政王發出了豪放的大笑聲,隨即也笑出了眼淚。
衛王則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卻也不知道是擔心自己的年邁的老祖父笑出問題,還是被年邁的老祖父嘲笑破防了。
好在,年老的攝政王終究沒有笑斷氣,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只是捧著茶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口,示意對方說下去。
衛倫特王小心翼翼道:“其實,是關于魯米納星的。”
余連放下了茶杯,表情陷入了緬懷之中:“那個自治領啊,我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回去看看了。”
“魯米納自治領……已經拒絕了我的合法動員令。”衛倫特王的表情則顯得非常古怪,在疑惑中透著些許的驚訝,驚訝之中又帶著一點尷尬。
“你這表情,就仿佛是一條被貓給撓了一臉的龍似的。真沒出息。”
余連再次感慨,要從布倫希爾特的這張臉上看到這種表情,確實是非常新鮮的體驗了。
總之,魯米納自治政府確實表現出了讓整個銀河帝國刮目相看的風骨,亦或者說是讓人震撼的二桿子精神。
面對帝國元帥、大選帝王、戰區長官下達的動員命令,他們一本正經地表示,自治政府已經提前上繳了帝國法律規定的稅金,以及帝國軍和皇室所要求的所有特殊軍用冶金品。此外,魯米納自治政府的國民,也一直在按照法律進行服兵役。在過去近一個世紀的對外戰爭中,魯米納人組建的戰士營,也為女皇和攝政王立下了汗馬功勞。
從任何一個角度來說,魯米納人都算的是帝國的模范國民。
衛倫特王不得不捏著鼻子承認,人家說得很有道理。
隨后,魯米納自治政府又有理有據,他們的自治權來自偉大的攝政王陛下的敕令。他們在遵循現有帝國憲法的情況下,享有所有的治權。至于所謂的動員令只是臨時的法案,他們有權不予接受。
這一次,衛倫特王就有點接受不了了。
“從法理上來說,他們確實有權不服從。”余連道。
“我明白。他們的自治權是帝國法律所認可的。”年輕的衛倫特王嘆了口氣:“可是,魯米納自治領也在我的戰區之內。如果單單只是魯米納人有了特權,凱泰人、盎芒斯人、萊塔林人,甚至地球人,也都可以對我的動員令陽奉陰違。”
“確實,人性就是這樣,責任感和榮譽感終究是對比出來的。”
“奉獻、勇氣和犧牲同樣也都只是相對概念。祖父,我雖然年輕淺薄,卻也知道,眾志成城的大軍不見得可以獲得勝利,但蛇鼠兩端,滿含怨氣的大軍卻一定會失敗。”
余連望著擺出義憤填膺模樣的孫兒,卻露出了戲謔的笑容。他就這么用自然的目光打量著對方,很快便讓對方坐立不安了起來。
攝政王忽然問道:“告訴我,為了這次大遠征戰役。你們做了多久的準備?”
“……從前年就開始了。”
“在你的祖母去世之前,就已經開始了嗎?”余連微微有些訝然,隨即搖頭訕笑道:“這么大的事情,我竟然毫不知情,還真是遲鈍了。”
“對不起,祖父。可是,這其實也是祖母的命令。”面對祖父審視的目光,年輕的藩王似乎有些慌亂了,趕忙道:“祖母說了,她大約是已經不好了。可是,就算是她走了以后,帝國的榮光也不容有絲毫的褪色。她不止一次向我們強調,帝國的盛世是您帶來的,我們也要為了您的功績圓滿而戰。在您的百歲大壽時,我們必須要征服聯盟,這也是祖母的遺愿……”
余連放下了茶杯,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孩子,看著我的眼睛。”
“祖父……”衛倫特王望著年老的攝政王,仿佛從他的眼中看到了難以言喻的悲傷。
“過來一點。對,再過來一些。”年老的攝政王看口了,再沒有威嚴和霸氣,只是一個渴求子孫親近的遲暮老人罷了。
“你真是個好孩子。”余連望著向自己靠近的衛倫特王,沉重地嘆息了一聲。
當衛王把自己那張酷似布倫希爾特的臉湊到余連面前的時候,后者便已經揚起了巴掌,用盡全力地扇了過去。
年老的攝政王,扇出來的巴掌卻還是力度驚人,當場就把猝不及防的選帝王扇得倒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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