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3章繼承你,祖父 受過專業訓練的衛倫特王,大約是覺得,剛才的言辭過于凝重了,是時候仗著當孫子的資格吵鬧兩句,說不定是可以緩解氣氛吧。
況且,從剛才攝政王的那一巴掌便可以看得出,他老人家厭惡裝模作樣的矯飾。相反的,如果坦然承認自己存在私心,存在陰謀,倒還可以被高看一眼。
果然,這一次,攝政王沒有一個大逼兜扇過來。
可是,他也沒有得到別的回應 年輕的選帝王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卻只是看到,在色彩繽紛和芳香撲鼻的玫瑰花墻的簇擁中,年老的攝政王正端坐在那里,表情雖然還是掛著略顯得輕浮的促狹,但依舊仿佛一尊威嚴的雕像。
“孩子,你過來一些。”
衛倫特王頓時再一次誠惶誠恐了起來。
“放心吧,我這次是不會打你的,老玩偷襲會顯得不講武德。況且,同樣的招數對你這種戰斗天才是沒有用的。”老攝政王發出了明朗的笑聲。
衛倫特王還是多猶豫了好幾秒,方才謹慎地湊過去了幾步,但還是盡量保證了一米的“安全距離”。
對靈能者來說,這點距離當然完全起不到任何安全效果,但有的時候,畢竟態度還是很重要的。
“孫兒惶恐。孫兒當然知道,要稟報此事之前,一定會引來您的不悅的,可是……”
“不,我并沒有不悅,反而覺得松了一口氣。”攝政王搖頭道。
衛倫特王不知道自己這老祖父是不是又在表演了。可是,從他的聲音中,自己卻沒有聽到一絲一毫的尖銳、激動、憤怒等任何存在溫度的成份。
這個時候,他的聲音平靜得就像是自然流動的風,又或者說平湖上的漣漪,過度的平淡,卻也過度的會讓人聯想到隱藏在海面下的冰山。
選帝王依然低眉順眼地站在原地,讓自己的雙臂自然地下垂到了手邊。可是,他剩下的一點點眼角的余光,卻分明看到,年老的攝政王的眼中,正閃爍著一種興致勃勃的情緒。這是一種對世界充滿了熱情的眼神,這應該是屬于少年人的眼神。
“你是想要告訴我說,魯米納自治領的天下為公的思想,已經開始向全宇宙擴散了嗎?”年老的攝政王已經生機勃勃了起來,甚至連聲音中都帶著一點萬物競發的感覺了。
“天下為公也好,世間本沒有高低貴賤,勞動者才是唯一高貴的,這些思想來自那本叫《原》的書,而它也確實是從魯米納發源的。現在,帝國各地都并不缺乏《原》同好會和研究小組,一個個就像是在帝國的身軀中滋生的癌細胞。”年輕的選帝王深呼吸了一口氣,口氣中帶著森寒,就仿佛是真的和這本《原》有深仇大恨似得。
“他們有自治權,他們富庶而和平,他們還有成體系的邪惡思想。祖父,這難道不是毒劍嗎?我曾經想要奏請樞密院在全國范圍內禁絕《原》,但提案始終得不到通過。元老院方面也進行過幾次討論,卻甚至都進不到第三輪的表決……”說到這里,衛王露出了苦惱的神情:“真是難以置信,區區一本書,以前不就是真理部的一件事嗎?可現在,真理部居然說自己不敢管。”
“哦,這本書是我寫的。匿名通過魯米納的出版社發表的。”余連道。
攝政王所說的話意外的明晰,頓時便讓選帝王當場陷入了震驚之中。
“你無非是認為,看過了這本書的聰明人,都會變成膽大妄為的赤色反體制分子,而魯米納的存在,又會讓他們看到一個可能視線的燈塔。終有一日,這些反體制分子是會顛覆龍王們的統治的。不……如果征服聯盟的戰爭失敗,民間的矛盾會被點燃,他們現在就會行動起來。”余連上下打量了一下鐵青著臉的大孫子,笑道:“你本來是想著,如果這次大遠征出現紕漏,本是你上位的契機。可是,若是成就了一群在魯米納挖礦的泥腿子的偉大功業,那就會把自己襯托成小丑了。”
“祖父英明。我確實在為祖宗的江山社稷,在為銀河帝國的傳統榮譽考慮。可是,我也確實是有私心的……”
“這不是很好嗎?沒有私心,沒有野心的龍王一定是偽裝的泥鰍。可是,你又在強求些什么呢?”
“啊?”
“蒂芮羅人在走到宇宙之前,也有一萬多年文字記載的信史。在這個過程中,銀河帝國并不存在。就算是和古美亞人的星系戰爭時代,銀河帝國也并不存在。我們都知道,開創帝國的凱爾德斯大帝,一開始只是蒂芮羅統一戰爭時期發家的傭兵。可是,當年那位傭兵的雇主,是誰來著?”
“是朱山古城邦共和國。”還有學霸屬性的選帝王下意識道,接著便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他覺得,自己這時候回答了,現場的氣氛是會越來越逗比的。
可這時候,再想要糾結卻還是已經晚了,攝政王緩緩道:“你看,這世上就沒有什么永恒不滅的東西。我和你的祖母曾經在追尋九環的永生,但卻失敗了。后來我便明白了,即便是真的抵達了真理之側,我們也最多只是把自己的治世從幾十年延長到二三百年,卻又能改變什么呢?歸根結底,我們的宇宙總是停滯了的。”
“祖父……”
“沒有什么不死的人,孩子,也沒有不會滅亡的國家。在一個停滯了的宇宙中談論光榮傳統,就像是在妓(喵)院討論貞潔,在教堂中討論虔誠,在政壇上討論誠信似得。記住了,帝國就沒有什么神圣的的,那就讓它滅亡了也沒有什么不好吧?”
年老的攝政王低低地發出沙啞的笑聲,讓年輕的選帝王為之戰悚。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和一個偽裝成人形的怪物在說話,他的身上似乎已經沒有了心,也沒有溫度,更完全找不到絲毫作為帝國締造者的責任感。
“孩子,魯米納自治領的所有特權,我是不會取消的。你可以在我死了之后,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處理,是合理合法通過元老院取消自治領也好,是使用武力也罷,都沒有關系。你是選帝王,你應該要憑自己的力量達成目的,而不是在這里向我撒嬌。”
選帝王垂下了頭,聲音中帶著明顯的壓抑和悲傷:“我只是希望,能搞清楚自己的聲望。”
“可不管怎么說,它也總不至于在在這一代就滅亡吧?我留下的,畢竟是一個帝國的巔峰。在未來,它到底是會轟轟烈烈地滅亡,還是起起落落地掙扎,是取決于你們的選擇的。孩子,你想要選擇哪一個?”
攝政王的聲音就像是不吉利的宇宙黑洞似得,用引力摧毀了所有的光源似得。
選帝王垂著頭,用牙縫里擠出了一個聲音:“難道就沒有千秋萬代嗎?”
“帝國從來就沒有什么神圣的。”攝政王又重復了一句。
“是的,從沒有神圣的……但如果沒有這個魯米納,便沒有人會明白這一點。”
“總會會有人知道的,則這時間問題。”
“不,我不承認!真是褻瀆!”選帝王大聲地打斷了自己的祖父。
他咆哮著,就像是準備透支自己平生所有的勇氣來發泄似得:“您在褻瀆帝國對的榮譽歷史!祖父,您在褻瀆我們這些正在為了榮譽而努力戰斗的子孫們的努力!您也在褻您和祖母的功業!”
老攝政王聳了聳肩,再次很緩慢地端起了茶杯,臉上閃過了一絲笑意。
大選帝王又向前踏了一步,喃喃道:“祖父,宇宙統一的大業就在眼前了。我們不能留下這樣的隱患。”
“你準備怎么辦?孩子?”攝政王戲謔地看著他。
“提前解除所有的隱患。”
“那么,我的孩子,你在做什么?”
“繼承您,祖父!”
年老的攝政王看著自己俊朗威嚴宛若神明一樣的孫子向自己走來,看著神秘學的光暈在他的身軀上流淌著,然后凝聚成仿佛用太陽碎片化作的紋章戰甲,看著他的右手展開了金黃色的光焰。
然后,余連發出了一聲滿足的笑聲,任由對方的原子光矛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這便是共治時代的結束之刻了。
余連不知道自己的意識掙扎了多久。可是,當他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站在一大片亮堂卻又空無一物的空間中,毫無色彩的空間看不見長寬高,也感覺不到盡頭,甚至就連虛境之中那種令人心情低落的灰霧都沒有了。
不過,他卻覺得心情非常愉悅,
所謂的皇圖霸業,南柯一夢。余連其實很反感這種輪回感和宿命感過于濃重的小故事,充滿了釋教忽悠人的味道,但真的輪到了自己,他卻覺得悟到了什么,反而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暢快感覺。
這大約是因為,那個被困在垂垂老矣的幻覺之中的靈魂,那個被文治武功的煌煌偉業所迷惑的精神,終于脫困了。
余連招了招手,光在自己身側凝結成銀色,仿佛是一面鏡子。
他看著鏡子中那張依舊青春靚麗,充滿少年的純真和天真的臉,滿意地嘆息了一下。他抹了抹頭發,做了一個擴胸運動,又來了兩下開合跳,方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還是這般的龍章鳳姿,天日之表!”
余連昂首挺胸,沖著毫無盡頭的空間發出了激昂的吶喊聲:“哇哈哈哈哈哈,現在,我又回來了!我已經天下無敵啦啊哈哈哈哈哈!”
然后,他就看到了出現在自己身前的,披著晨曦之龍的衛倫特王,正滿臉猶豫地看著自己,臉上掛滿了牙酸的殘念。
余連卻懶得理會對方,又在對方的視線中,旁若無人地做了一組波比跳,一組俯臥撐,一組伸展運動。
然后,他才張開了手,戰錘掛著鐮刀的行知便出現在右手上,左手則持著深紅矛柄的臨光背在了背后;拂曉化身的無形劍丸也全部懸浮在了自己身邊,隱于空間交錯之間。
“好了,我準備好了。”余連用行知指著對方,把鐮刀的方向對著下面。這也應該可以構成反樹大拇指的效果。
“您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所有的狀況。您好像也并不好奇我的真身。”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明顯的壓抑。
余連看了對方一眼,笑道:“好吧,那你是什么?”
“要不要猜一下?”那個衛倫特王擠出了一個笑容。有一說一,余連還真的是第一次在布倫希爾特的臉上看到這么沒有生機,套路化的笑容。
這一次,他沒感覺到什么好奇,只覺得有點惡心。
那只橘貓雖然三觀不正,雖然骨子里還是封建統治階級的大反派,但畢竟也是妥妥的龍章鳳姿,天日之表了,臉上又怎么會露出了這般套路化的笑臉呢?
何止是惡心,簡直就是惡心。
“您統治了銀河帝國七十多年,不是一直最喜歡和手下人玩謎語人的游戲嗎?”他又緩緩道。
余連不得不承認,在那個幻境中迎風浪的自己,確實有這方面的惡趣味。可是,已經從幻境中走出來的自己,惡趣味卻是體現在別的方面的。
余連心念神轉,拂曉劍丸便開始了律動,在白光之中劃出了肉眼幾乎分辨不出來的漣漪。靈子風暴的彈雨遮天蔽日地封鎖了對方所有可能轉移的方位。而在這樣的兇猛的炮擊掩護中,他一個閃身便來到了對方面前,高舉行知招呼向了那張酷似布倫希爾特的臉,毫無憐憫,毫無保留。
霎時間,對方的身形已經出現了變化。在余連視線中的,已經不是那個祖慈孫孝的大孫子了,卻是布倫希爾特本人了。
那個和他并肩作戰,一同開創輝煌的帝業,同時還在一張床上睡了將近一個世紀,養育了一個足球隊的妻子,坦然地面對著余連轟下的戰錘,晨曦般的金色雙眸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深沉悲傷。
余連的動作卻比剛才更狠辣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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