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大小姐在下線之前，大約是撤掉了用在那艘河安號上的手段了。從靜默號上發過去的通訊，也就自然接通了先總統的加密頻道。
于是，在略微有些局促的情緒中，一個三十歲上下，氣質儒雅沉穩的青年，便出現在了熒幕上。自然便是已經成為藍星共同體總統府副秘書長的楊明昭了。
他也是靈研會第三代的大師兄，道號是為“巨闕”的。放在外面自然也是很令人尊敬的大師了。
他的形象和氣質也便如同余連所熟知的那樣，并不太像是個身經百戰的靈能者，更像是個訓練有素年輕有為的投行經理亦或者名校畢業的精英官僚什么的。
……好吧，考慮到他現在的身份，還真就是共同體官僚體系中的佼佼者了。
在戰爭爆發之前，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如果楊明昭能把伺候尼希塔總統履行完自己的任期，妥妥也會是地球政壇中的一方人物，袞袞諸公中的一員了。
甚至連澹臺靖大師兄說不定也是這么安排的呢。
可惜了，世事的變化，終究是不以人的意志和計劃為轉移的啊！
這大約就是白毛狐貍說什么“未來只有可能性”的原因了吧。
然后，便見在另外一條時間線上成為一代宗師的楊明昭，對著余連分明露出了凄涼而悲傷的情緒，拱手垂頭道：“弟子，弟子無能。弟子終究沒能保住先總統！弟子實在無言面對師門長輩的期許了啊！”
他抹了抹眼角，氣質頓時便從干練有為的投行經理，變成了剛剛虧掉了幾個小目標的投行經理了。
余連一時間還真不好確定對方的嚎哭有幾分是真實的，便只覺得大師兄的安排還是很有道理的。
隨后，楊明昭又強忍著悲傷，詳細講述了一番當時發生的所有情況。
大體而言，事件的展開和婭妮編寫的那個劇本基本一致——不，這既然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情，就不是劇本，而是歷史事實了。
當然了，由于先總統去得實在是太突然了，船上的三方勢力，也即是總統特勤局和秘書團，總統夫人帶來的娘家護衛隊，以及河文號船員，便都陷入了相互猜忌的狀態中。
全船甚至有了長達一分鐘的安靜對峙狀態。
照著楊明昭的說法，那時候的氣氛雖然肅殺而緊促，卻又難免帶著點令人一言難盡的尷尬。
不過，隨著船長揮舞著光劍，主動向尼希塔夫人發起攻擊的時候，尷尬的對峙也便旋即結束，換上了正片。
總之，梅拉莉夫人和楊明昭終究都是頭腦清醒的人，即便是事發突然，即便是再之前還產生沖突，但在這緊急關頭，卻都表現出了超出常規的冷靜。
在他們的命令下，同樣穿著共同體制服的聯盟人和地球人畢竟沒有開打，而是選擇先把這一眾船員給先鎮壓了。
當然不是格殺勿論，而是以繳械為主。
先總統夫人和巨闕大師都不是什么魔鬼，還是希望能搞清楚事情真相的。
至于那個舞者光劍上躥下跳的船長，就實在是沒辦法了。他雖然眼瞅著是已經瘋了，畢竟還是個實力強悍的靈能者，在場也沒有圣者一級的絕頂高手，真想要留活口也還是不太現實的。
于是，在一陣蕩氣回腸的大戰之后，殺害先總統的真兇就這樣被聯手正法。
以上會是官方結論。
可是，本來是有可能留活口的。
楊明昭告訴余連，魚腸師弟的念力刀片已經切掉了那個船長的兩只手，而他自己則準備補上一發眩暈震動什么的。
可還沒有等到自己出手，兇猛狂暴的動力斧頭便直接貫到了船上的腦門上，幾乎把整個腦袋都平滑地按照中縫切成兩片了。
“所以，動手的是尼希塔夫人的保鏢領班，私人聘請的那些。”余連問道。
楊明昭點頭，又補充道：“說是私人保鏢的，其實他們也有內勤局的臨時編制，還領了一份很豐厚的薪水呢。”
這就相當于是國家把私人保鏢費給報銷了一大半了。
這其實和醫療報銷保姆報銷旅游報銷是一個性質的作為，這也是很合理的了嘛。
……好吧，這種事其實遠遠談不上合理合法，但大家都是這么操作的，不正規也成正規了。有一說一，尼希塔總統只是報銷了六成，其余的都是梅拉莉夫人用嫁妝補貼的，在這個等級的人物中已經算是清廉如水了。
“不過，照你的說法，在保鏢領班動手的時候，梅拉莉夫人還補了一句，居然還有你嗎？”余連又問。
楊明昭繼續點頭：“然后，夫人就把保鏢領班也打死了。她本人說是誤傷的。”
女中豪杰啊！余連感慨。
一直在旁聽的菲菲也問道：“不是幻聽？”
“幾乎沒有這種可能，師嬸。不僅僅是弟子，就連魚腸師弟也是聽到了的。”
“不要嬉皮笑臉，說主題。”菲菲板著臉沒好氣道。當然了，她對現有的稱呼其實還是很受用的，但現在當然還是正事更重要。
總統夫人就這么打死了自己親手雇傭的保鏢頭領。不過，由于當時的情況發生得太快，普通人根本看不清楚靈能者們的動作，對船內的監控也沒留下什么錄音。說是誤傷，也沒有人可以提出反對。
反正剩下的私人保鏢們對自己的直屬領導的死，也并沒有提出什么質疑。
大家都是出來臨時組隊掏食的，連中介公司都不是一家，指望會有什么袍澤情誼也不太現實。
而隨著還在頑抗的幾個船長死黨被殺，其余的船員們也都趕緊丟下武器抱頭投降，船內便恢復了和平，全程用時不超過十分鐘。
很幸運，河文號的艦體并沒有受到結構性損傷，還能正常航行。更幸運的是，傷亡并不大，死者6人，傷者12人。
不幸在于，算上死者的身份，這就實在是收拾不下去了。
總統已經成了先總統，這新長安當然便沒必要再去了。
實際上，尼希塔總統活著的時候，也壓根沒有到新長安和派里斯元帥會和的打算。
于是，在楊明昭的指揮下，河文號轉向朝著珉蘭方向前進，準備轉道前往聯盟。
當然，在改變航線之前，楊明昭還是詢問總統夫人的打算。后者便表示，自己痛失摯愛，方寸大亂，心灰意冷云云，做不得什么決策，只想要趕緊去和孩子會和。婦道人家不懂什么軍國大事，自然一切都以楊秘書長的意見為主。
她主持一場簡單的葬禮，把尼希塔總統的遺骸火化，接著便自動退出了中心舞臺。
隨后一段的時間，她都深居簡出。
大家都有點擔心梅拉莉女士會在自己的房間里殉夫什么的，但其實也沒過多少時間，這位出生聯盟豪門的總統夫人便又正常地出現在了大家面前，正在地說話飲食，正常散步觀星，和認為一位普通的未亡人都沒有多少區別。
“先夫已經去了，我只想要帶著他的遺骨回家安葬，帶著孩子一起，帶著對他的懷念，平靜地度過晚年。”她一副生活還要繼續的堅強單親媽媽的樣子，又非常鄭重地對大家道：
“你們不用顧念我，還是優先考慮如何帶全船脫險吧。”
大家都很感動。
不管是河文號的船員，總統府的保安組和秘書組都紛紛表示，如果地球袞袞諸公的夫人都有這樣的境界，共同體早就變成天下大同的理想國了。
當然了，堂堂的藍星共同體的先總統卻要準備葬在聯盟，總覺得似乎依稀仿佛有哪里不對似的。可事情都發展到了這個程度，也就沒必要較真了。
余連用念話對菲菲道：“婭妮一個好劇本，但好劇本還是得有好演員的。梅拉莉夫人或許便是最好的那些演員了，都會自我發揮自我升華了。”
菲大導演也用念話回道：“可是，好的演員總是要入戲的。到了最后，誰又知道真假呢？她對尼希塔總統的感情，應該是真的。對梅拉莉夫人而言，她的人生就是一出悲劇，但身份和責任卻迫使自己必須演完。”
她冷笑道：“不懂人心卻要玩弄人心，我尋思著啊，這白毛狐貍遲早是會翻車的。”
余連卻覺得這點值得商榷：“以前的她還是如此，但現在已經很懂人心了。”
菲菲橫了余連一眼：“是的，拜你所賜。”
“……呃，總之，她就是那種明白了人心卻又明白了人的極限，于是平等地在把所有人當做工具人使而已。”
菲菲的眼神開始變得危險了起來：“是的，除了你。”
“……這其實也是偏見。”
至于楊明昭他們一行現在的目的嘛……
倒是有人提出，可以去聯系已經早早從太陽系突圍的新獨立號來“護駕”，但這個提議實在是過于反常識了，也自然不會有人理會。
楊明昭道：“把夫人送到家和孩子們會和之后，就直接轉道涅菲，和邱部長還有維爾巴特大使會和。師叔，弟子現在已經是自由藍星政府的辦公廳主任了。我們的這個流亡政府雖然還在籌辦中，大多數職位并沒有確定，但弟子姑且也算是第一批有編制的人了。”
這倒是真的意外之喜了。
“藍星共同體并沒有滅亡，地球人民也會繼續抵抗銀河帝國的侵略，我們也將始終是所有反抗帝國暴政的人民的燈塔。必須要盡快讓全宇宙都聽到這個宣言，這便是自由藍星的使命了。所以，我們也需要盡快確定流亡政府的首腦人選。邱部長和維爾巴特大使都不合適，至于梅拉莉夫人的話嘛，某種程度上他是可以代表先總統的意志的。弟子有義務把她的意見，以及先總統的遺言帶到涅菲的。”
話說回來，先總統不是被背刺的嗎？真的有遺言嗎？
……好吧，要較這個真，可就不配當一個成熟的有情商的會讀空氣的大人了。
他們甚至都沒有深入在聊殺害尼希塔總統的真正兇手。梅拉莉夫人在其中到底扮演著什么樣的成分，被她“誤殺”打死的那個保鏢領班又到底代表誰的意志。
兩人都知道，尼希塔先生成了先總統，對余連而言，對共同體而言，卻也不見得是壞事。甚至對他自己的身后名而言，也當然不是壞事。
可若是讓巨闕來決定的話，他當然還是希望先總統能活著吧。躲在自己在鄉下買的莊園里隱居安度晚年吧。然后，要么死之前能看到自己的名字登上本紀，要么被人發現淪為歷史的小丑。
然而，人畢竟沒了，生活還是要繼續的。
楊明昭道：“弟子還要試試在涅菲活動一番，看看能不能說服一些有力人士能站在我們這邊。帝國重啟了芳香航道計劃，還通過非正式方式向聯盟拋來了合作意愿。希望能徹底拋棄共同體，和帝國媾和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大了。”
這個說法倒是和貝大小姐說的不太一樣——依著那只狐貍的說法，聯盟已經到了準備開始改變態度和方略的時候了。
這大約是因為接觸到的信息的深度和廣度都不一樣，便也能自然得出不同的結論。
當然了，更有可能兩者的判斷都是正確的。
楊明昭隨即也給出了自己的回答：“新大陸的局勢遲遲未見分曉，帝國卻要在這個時候重啟所謂的芳香航道計劃，本就不是一個正常的行為。弟子總覺得，銀河帝國恐怕并沒有想象中的游刃有余。若通過聯盟深入調查，興許也能探得到帝國的底。”
他當然沒有什么確切根據，但這種事情，只要是有一點直覺，便足以構成行動下去的動力了。
“想來政務和外交活動也都是大同小異的。弟子別無所長，單單只是希望，能在涅菲盡量活動一番，若是能爭取到一些朋友便是最好的了。
“不，相比起別的師弟師妹，弟子不肖，天賦平平勢力有限，無法他們那些上陣殺敵，但堵上這條性命，也一定要做出點成果”
確實，他雖然是大師兄，但（在擁有劍號的真傳弟子中）天賦平平，前途有限。
余連卻道：“不要動不動就堵上性命。外交活動雖然是你的戰場，但也不一定……好吧，現在玩外交也確實是得玩命，但我還是要求你好好活下去。可是等著你竄掉大師兄的位置，成為第三代掌門的，還等著你把靈研會推向頂峰的。巨闕，你是會成為一代宗師的。”
在另外一條時間線上，楊明昭本身的實力始終是所有師兄弟中最平平無奇的一個，但也確實做到了余連所說的那些。
誰說必須要自己能打，才能被稱為一代宗師呢？
巨闕只覺得這都是師叔的祝福，心中無比感動。當然，一代宗師什么的，師門巔峰什么的自然想都不敢想。
他隨后又問道：“所以，師叔并不準備撤往聯盟暫避？”
余連微笑點頭。
“您若是撤入聯盟境內，自由藍星運動的領導人便不會再有爭議。我們的一些工作也要好做得多。”
余連繼續微笑，正想要說什么，對方卻又道：“可這樣也實在是浪費了。”
“我們的實力終不如敵人，不敢浪費。”余連笑了。
“弟子明白了。”楊明昭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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