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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落定(三)

  柳氏一張臉頓時脹得赤紅,似能擠出血來。沈府明面上是柳氏做主,實際上是沈紫言說了算,那些仆婦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只找沈紫言回稟便完了。她從早到晚都無所事事,百無聊賴,只呆在房內拿了那性子懦弱些的丫鬟出火,要么就是和柳媽媽閑話,沈二老爺又不是不知道,卻還說出了這樣的話。

  在沈紫言婚事上,正是她展現千般手段萬般心腸的時候,若是沈二老爺當真派了媽媽去安尚書府上請安夫人來,那她這個做繼母的面子往哪里擺!豈不是明擺著告訴世人她對繼女的婚事不上心?她作為當家主母的威嚴又何在?

  這樣想著,她忙笑道:“妾身平日里雖然忙碌,可我們三小姐的婚事,我做母親的,無論如何也要奔走一番才是。”沈二老爺眉眼也沒有動一下,不咸不淡的應了句:“是嗎?那就有勞你操心了。”

  柳氏心里一陣激動,忙保證道:“老爺放心,妾身一向將紫言視如己出,她的親事妾身斷然不敢馬虎,她的嫁妝,妾身也會仔仔細細的挑選。”出嫁女的嫁妝,是到夫家的依靠和體面。

  柳氏自然知道福王府不比尋常人家,只怕那兩個媳婦的嫁妝都十分豐厚,若是沈紫言帶進去的嫁妝太寒磣,到時候還有什么臉?恐怕在妯娌和婆婆面前都抬不起頭來,這輩子也別想抬頭做人了。

  柳氏想了想,就在心里暗暗稱意,這沈紫言不給她臉,驕傲得和孔雀似的,那也別怪她翻臉不認人了,就是給她置辦些亂七八糟的嫁妝,她難道還能不要臉皮的來吵嚷不成?還不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沈二老爺聽了,面上頓時如罩寒冰,“你要為紫言挑選嫁妝?”聲音冷冷的,令柳氏微微有些錯愕,“妾身畢竟是紫言的母親。”說著,偷偷瞅了眼沈二老爺的臉色,見他并沒有不悅的神色,大著膽子說了下去,“福王府地位非比尋常,紫言既然要嫁入福王府,這嫁妝一事可馬虎不得,妾身自然要盡心盡力了。”

  話音剛落,見對面沈二老爺看向她的目光似刀子一般鋒利,幾乎要將她凌遲一般,柳氏不知道哪里說錯了話,惶恐不安的垂下了頭。沈二老爺眼里已含著濃濃的譏諷,“你也還知道紫言要嫁入福王府!”

  柳氏渾身一僵,猛的抬起頭委屈的望著沈二老爺,一雙杏眼里滿是盈盈淚光,“老爺……”沈二老爺不緊不慢的從袖子里掏出秋水畫的那幅畫來,重重拍在桌上,“幸而我當日沒叫你管家,不然這府上要被你鬧成什么樣子!”昨日秋水聽說沈二老爺在見客,直等到沈二老爺歸來時才將畫交到他手上,也頗費了一番功夫,沈二老爺本就對柳氏十分不滿,聽了秋水一席話,更是怒火中燒。

  不過大晚上的沈二老爺也不便發作,好容易按捺住了怒氣,思前想后,這沈紫言的婚事只怕還有不少需要柳氏出面的地方,也就暫且將這事壓在心底了,沒想到這一大早的柳氏就提出來要為沈紫言置辦嫁妝,沈二老爺自然明白她的用意,更是惱火。柳氏在府上小打小鬧也就罷了,若真是給沈紫言置辦了幾箱亂七八糟的嫁妝,這沈家也就別想在福王面前做人了,沈紫言可是沈家堂堂正正的嫡女,不是那寒門小戶的女兒!

  柳氏本來是滿腹疑竇,不知沈二老爺為何會動怒,但見到那幅畫以后,一陣心虛氣短,不由急急辯解:“那丫頭雖然我院子里的,可因著她嘴饞,鬧出了那樣的事情,我已將她攆出去了……”沈二老爺冷冷瞥了她一眼,令她的話戛然而止,“你的丫鬟倒是與別的丫鬟不同,才來幾日,就知道叫人出去買吃食了,還知道打賞人家一兩銀子!”

  柳氏強笑道:“那是妾身見著她平日乖巧,不時賞賜她一些物事……”沈二老爺已擺擺手,不耐煩的打斷了她,“那送給青鈺兩個貌美如花的伴讀侍女又是怎么回事?”柳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強自解釋:“妾身擔心青鈺沒日沒夜的念書,熬壞了身子,就讓兩個丫鬟去好生服侍他。”

  沈二老爺冷笑道:“我素聞你有才名,這才迎娶你進門,你就是再驕縱任性,也該有個分寸才是,若是再行錯一步,也休怪我不顧情面了,我們沈家別的不說,遠處的莊子倒是不少!”言下之意是說柳氏若再使什么手段,被送去莊子上就是最后的結局。

  這話有如一道驚雷,直直劈進柳氏心中,她渾身一顫,大大的淚珠就順著臉頰滾落了下來,“老爺,妾身……”卻是泣不成聲,哽咽難言。柳媽媽見量忙求道:“夫人也是一片心為著小姐和少爺的意思……”

  沈二老爺聽了這話,不由自主的想到當年的郭媽媽,前塵往事一一浮上心頭,更是大怒,直挺挺站起身來,一腳揣在柳媽媽身上,“夫人年輕不知事,你是見慣了世面的老媽媽,難道不知道勸著些?只知道火上澆油,添油加醋,你也不必在這府上待下去了!”

  柳媽媽臉色頓時灰白成一片,渾身抖如篩糠,老淚就簌簌的落下來了,不住磕頭求饒:“老爺恕罪,是老奴造次了……”柳氏見著自己的媽媽沒討到好,本欲說上幾句,但見到沈二老爺的臉色實在不好看,到舌尖的話又咽了下去。

  沈二老爺見著這主仆倆就一陣氣悶,頭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屋子里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落在沈二老爺耳中更是平添了煩意,腳下的步子愈發的快了。柳媽媽忙寬慰柳氏:“夫人,老爺只是一時著了惱,過幾日,您好聲好氣的認個錯,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柳氏眼淚鼻涕流了滿臉,“我可是他的枕邊人,都能這樣狠心……”此話一出,柳媽媽忙急急掩上了門,低聲說道:“夫人,隔墻有耳,您說話也要有個分寸才是。”柳氏卻只是不聽,“這是我的院子,難道我說兩句也使不得?”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了進來,“夫人這是怎么了?門扉緊閉的。”又是百合那冷嘲熱諷的聲音,柳氏只當她是來看笑話的,氣不打一處來,就欲將在沈二老爺處受到的氣發泄到她身上,卻被柳媽媽拉住,“夫人,您這副樣子,可怎么見人呢,我去打水來給您洗臉,您也要好好捯飭捯飭才好見百合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娼婦啊!”

  墨書因見著沈紫言近些日子郁郁寡歡,心事重重,就提議道:“小姐,這時節秋高氣爽的,園子里的菊花都開了,不如我們去掐些菊花?”沈紫言本不欲去,但呆呆坐著更是胡思亂想,沒得白白添了煩惱,就笑道:“也不知園子里是什么模樣?”說著,就站了起來,墨書見量心中一寬,忙扶著沈紫言走了出去。

  一行人才出了院子,迎面就遇上腳下生風的沈二老爺,沈紫言見他面色不虞,不敢馬虎,忙上去行禮,沈二老爺出了柳氏的院子,越想越氣,本來心情十分不佳,但見著小女兒,也露出了些許笑意,“這是去哪里?”

  沈紫言恭謹的答道:“聽說園子里的菊花都開了,甚是漂亮,女兒這是去賞花。”沈二老爺微微頷首,“賞花是怡人心情之事,正該如此才是。”沈紫言躬身應是,想到福王的來訪,忽然靈機一動,半真半假的說道:“父親,福王府的郡主邀女兒去賞菊吃螃蟹,一番盛意,也不知女兒該不該去。”

  沈二老爺一怔,臉上有了和煦的笑容,“你和郡主也有交情?”沈紫言就笑道:“不過是偶爾一起玩耍罷了,還是幾年前在慈濟寺為二弟祈福時認識的,這些年斷斷續續也有些往來。”沈二老爺目露欣慰之色,略一沉吟,說道:“這賞菊吃蟹本是好事,不過你大姐嫁期在即,你也要幫著她做些女紅才是。”

  沈紫言忙應了,心里卻亂成一團。

  這是什么蹩腳的借口?

  沈紫諾是來年開春才出嫁,現在不過才立秋,也有將近半年的樣子,哪里就遲得了這一日兩日。再說,沈紫言自己針線不好,說起幫沈紫諾做女紅,可真是天大的笑話。每次沈紫言自己的針線活,可都是秋水,墨書等人偷偷的幫著做的。沈二老爺做父親的,就算是不知情,也沒有拘著自家女兒出去交游的理,畢竟杜水云是福王府的郡主,又不是那輕狂之人,和她來往,雖不圖什么,可也絕對沒有壞處。

  這樣看來,多半是沈二老爺已經決定了她的婚事了,而且,照他的樣子看來,十有八九,是說給了福王府。沈紫言不知道自己是何樣的心情,心亂如麻的應了是。

  沈二老爺卻只當是她為著不能出去心里不快,哈哈一笑,“日后多得是日子見到郡主!”口氣里添了幾分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這話一出,落在沈紫言耳中,又驗證了她剛才的想法,一顆心更是浮浮沉沉,似那冬日里的爆竹,霹靂啪啦炸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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