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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塵土(四)

  沈紫言心里微微一顫,心中多了幾絲揮之不去的陰霾。

  窗外是杏黃色的天,紛紛揚揚的大雪猶如一朵朵梨花,從空中飛舞而下。正如此刻,沈紫言凌亂的思緒。好像她一直就有一種預感,這次的事件,沒這么容易就結束。其中,必然會發生什么變故。

  可是真這么追尋著這一絲感覺去想時,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只知道現在,心中很不安定,總感覺會出點什么事情一般。杜懷瑾凝望著窗外的風景,輕輕嘆息了一聲。不過是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叫沈紫言心里猛地一顫。

  是不是,他也預見了什么?

  沈紫言這么想著,自然而然也就這么問了:“爹會如何?”杜懷瑾眉眼間有了一絲悲憫,“爹是武人,若是心情好,說不準下手會輕些。可若是那彭家到時候鬧將起來,爹面上過不去,多半會下狠手。大哥嬌生慣養的,只怕會……”話未說完,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三少爺!”

  是瓔珞的聲音。

  沈紫言心里咯噔一跳,杜懷瑾也是面色一沉,一把撩開簾子,大步走了出去。沈紫言心里也是著急不已,忙亦步亦趨的跟著走了出去。只見瓔珞臉色慘白,這么冷的天,額頭上還滲出了一層汗珠,可見得多么焦急,見了杜懷瑾出來,眼中一亮,急急忙忙說道:“三少爺,您快去瞧瞧吧,王爺把大少爺打了一場,現在還沒有停手!”

  沈紫言大驚,立刻看了杜懷瑾一眼。能將瓔珞嚇成這樣的,多半是下了狠手了。

  杜懷瑾想來也有同樣的想法,立刻就說道:“我去看看。”連問瓔珞為何會出事的時間都沒有。沈紫言就跟在杜懷瑾身后,走了出去。杜懷瑾滿腹心事,直到出了院子才發現跟在他身后的沈紫言,立刻沉聲說道:“你先回去好好歇息,待我回來時告訴你一聲。”

  話雖是如此說,可沈紫言也心悸不已,倒不是為了杜懷瑜,而是想到了大夫人。這要是出個什么好歹,大夫人這一生,也算是完了。沈紫言就握住了杜懷瑾的手,堅定的望向他,“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杜懷瑾自然是百般不情愿,生怕她出個什么好歹。可沈紫言的意思,分明就是想要和他一起面對。他清楚的記得,沈紫言曾經說過,夫妻就應該風雨與共。這時候,他自然無法拒絕。暗暗嘆息了一聲,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腕,“你挽著我。”

  這么說,就是答應了。

  沈紫言心中一喜,順溜的挽住了他的臂膀,只覺得從他結實的臂彎里,傳來一陣陣暖意,讓她一直起起伏伏的心,也變得平靜起來。白雪蒼茫,覆蓋了整片大地。二人走過之處,便留下了兩道長長的腳印。

  好像一串串的鏈子,串起了這大地。

  這世間,好像只剩下二人。沈紫言突然很懷念這種感覺,第一次還是在回門的馬車上,和他二人獨處,惟愿馬車一直向前行駛下去,不再停留。而此刻,情愿這道路沒有盡頭。沈紫言為自己的這種念想覺得羞愧,現在福王大發雷霆,杜懷瑜也不知是何種境況,而自己還在想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

  可是,有些時候,人的心真的可以變得極柔軟,柔軟到,不管處在什么環境,總能想著美好的那一面。這或許就是人可以快樂的地方。

  瓔珞的腳步停在了福王單獨的院子前。

  這座院子是福王府最為僻靜的地方,往日是福王用來會見一些官員和商談機密之事的地方。沈紫言忙收斂了心思,從杜懷瑾臂彎從收回手,望著那守在院子門前的小廝,暗自嘆息。也不知進去后,看到的會是何種景象。

  杜懷瑾的目光落在了瓔珞身上,“怎么一回事?”瓔珞立刻應道:“一開始王妃在內室坐著,后來王爺身邊的一個小廝,匆匆忙忙的來見福王妃,說王爺突然大發雷霆,命小廝們將大少爺從柴房架了出來,直接拖到了這院子里。王妃當時一聽,就知道大事不好,帶著林媽媽就趕了過去,然后就見到大少爺被死死按著,王爺一下下用棍子使勁打著。開始時大少爺還知道叫疼,后來漸漸的聲氣都微弱了。王妃想要攔下來,反倒是被王爺訓斥了一頓,林媽媽就私下里和我說,讓我來尋三少爺……”

  沈紫言心中微跳,也不知福王這是怎么了,突然就發作起來。

  杜懷瑾已緊緊抿住了雙唇,攜了沈紫言的手,“走吧。”沈紫言回過神來,和杜懷瑾并肩走到了院子門前。那兩個小廝見著是杜懷瑾,并不敢攔著,二人輕而易舉的就進到了此處。只是才剛剛進了院子,繞過假山屏障,就見到令二人瞠目結舌的景象。

  只見杜懷瑜趴在一條長椅上,衣服下擺被撩起,水墨色的棉褲上,星星點點的,全是血跡。而福王妃哭成了淚人一般,趴在杜懷瑜身上,不許福王再動手。福王氣喘吁吁的拿著一根赤色陳木,眉宇間依然是揮之不去的怒色。

  沈紫言也不知出了何事,能讓福王氣成這般。那日福王下令將杜懷瑜關入柴房時,雖然生氣,可也沒有到如此境地。怎么這才沒多久的功夫,就出了這事……

  福王妃瞥見杜懷瑾來了,哭聲更盛,“我可憐的兒啊,這要是出個什么幺蛾子,我可怎么辦……”福王聽著哭聲,怒火更是噌噌直往上竄,“你打量他可憐,你怎么不問問,你的好兒子,膽子有多壯,品行有多敗壞!我今日不打死這個逆子,我百年之后,也無言面對地下的祖宗!”

  沈紫言心里猛地一顫,福王話里有話,似乎是提到了旁的事。難道是指的杜懷瑜和二夫人之間的私情?這樣想著,她就詢問的看了杜懷瑾一眼。杜懷瑾兩條濃密的眉毛緊緊擰成了一團,眼里滿是寒意和悲涼,徑直走到福王跟前,求情道:“爹,大嫂還有孕在身,您好歹看著這未出世的孩子的份上……”

  福王斜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現在有孕的不止是你大嫂,還有你二嫂!”說著,想到什么似的,厲聲說道:“你不可能不知道此事,然而卻替你大哥遮掩著,不叫我知道,是不是?”福王投來的目光和利劍似的,杜懷瑾眼睫微垂,沒有說話。

  算是默認了此事。

  福王更是惱怒,仰天苦笑,“我戎馬一生,沒有想到我的兒子們,一個個都這么不爭氣!”沈紫言垂下了頭,福王如此說,分明就是知道了那事。可是,知道的也太不是時候了些。若是等這件事情的風頭過去,一切都好說,現在鬧成這樣,事情糾纏在了一起,只會讓福王更為憤怒。

  杜懷瑜是福王的世子,也是未來接下福王之位的人,如今福王卻得知了這事,心里的煎熬可想而知。虎毒不食子,福王現在的怒氣越深,只能說明他對杜懷瑜的希望更大。這種從巔峰到谷底的失落,可想而知,會給剛剛出關的福王帶來怎樣的沖擊。

  福王妃的低聲漸漸低了下去,她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看著垂眉不語的杜懷瑾,顫抖著問:“你們有什么事情瞞著我?”沈紫言黯然的看了她一眼,這件事情,杜懷瑾一直想要神不知鬼不覺解決的事情,就這樣,一瞬間爆發了出來。

  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杜懷瑾已經給二夫人下了毒藥,不出兩個月,她必然就會病死。可誰能想到,就在這個時候,事情出了波折。沈紫言知道事情的真相會被福王妃帶來怎樣的傷痛,也就靜靜的走到她身邊,扶住了她的手腕。

  福王妃氣性雖大,可并不是傻子,方才聽著福王話里有話,已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她雖然為著福王痛打杜懷瑜心痛不已,可身為主母的敏感還在。再加上福王對杜懷瑾的呵斥,想到從前的蛛絲馬跡,心里隱隱也覺察了什么,臉色一點點白了下去,又是害怕又是期待的看著杜懷瑾,“瑾兒,你告訴娘,出了什么事?”

  一面害怕如她心中所想,一面又期盼杜懷瑾說出口的是別的事情。

  杜懷瑾隱藏在袖管下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指節都泛白。他驀地抬起頭,悲涼而又飄忽的看向福王妃,“娘,大哥和二嫂,有私情。”聲音沉痛而決絕。沒有半點拖泥帶水。沈紫言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心里必然想到了什么。

  福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子晃了一晃,幾乎站立不穩,“你說什么?”杜懷瑾緩緩合上了眼,一滴淚順著他的冰冷的眼角滑落,“娘,我對不住你,我一直瞞著你。”大滴大滴的淚順著福王妃依然姣好的面容滑落。

  滴滴熱淚,在這寒風里,很快就冷了下去,成了一粒粒冰珠,晶瑩的躺在了雪地上。沈紫言心中大痛,為著杜懷瑾,也為著福王妃。她是做母親的,得知這丑陋的真相,還不知要多久才能平復心里的傷痛。

  沈紫言暗自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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