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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角逐(二)

  沈紫言捧著通休漆黑的匣子,暗暗嘆了一口氣,視線落在兩把金鎖上,“打開吧。]”杜懷璀點點頭,從袖中掏出兩把鑰匙來,沒有片刻遲疑的,打開了金鎖。只見里面除了一張泛黃的紙,空無一物。

  杜懷謹又將鑰匙收了起來,自嘲一笑,“這此年,我一直將鑰匙放在身邊。每次有按捺不住的時候,摸一摸這兩把鑰匙,就覺得一切事情,都可以從長計議,慢慢來過。”說罷,目光輕輕落在了那泛黃的紙上,雙手微微顫抖。

  然而還是慢慢的,珍重的,將那頁紙抽了出來。

  一點點打開,沈紫言看到了七皇子,留給這世間,最后的言語。

  本是鮮血寫成的字,過了這些年頭,已經變得發黑,如同斑駁的黑夜。

  上面唯有七個大字:魅魅翹勉,心不移。

  這七個用鮮血凝成的大字,如同紅色的流星陌落,閉上眼睛,幾乎感覺不到死亡的疼痛。有一生路到盡頭的凄涼和滄桑。不過是十三歲的少年,對這人世間,一定充滿了甜美的眷念,盡管它是如此的千瘡百孔。

  二人沉默了下去,相顧無言。

  只聽見外間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秋水在外說道:“三少爺,夫人,林媽媽來了!”沈紫言心中一愣,下意識的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陽光哧伶伶的斜照進來,看起來時候已經不早。

  想不到她和杜懷謹閑聊,已經過去了這么久。

  忙欲坐起身來,卻被杜懷謹按住:“不要急,我去和林媽媽說說。”沈紫言臉上微熱,總不好讓林媽媽以為自己貪睡誤了時候吧“

  “慢慢收拾”別急。”杜懷謹輕聲囑咐了一句,不緊不慢的穿上了衣袍,出了內室,見到林媽媽,淡淡問道:“什么事?”林媽媽面帶憂色,說道:“大夫人要出家,王妃命我來尋您和三夫人過去呢。”

  杜懷謹一怔。

  回府的時候”聽說大夫人產下一女,還未來得及探望,怎么這么快就要出家,“

  “不用”到底是女人之事,杜懷謹說起來略有遲疑,“不用坐月子?”林媽媽臉色十分不好看”“王妃也是如此說,可大夫人一意孤行,王妃也沒有法子”這才讓您和三夫人過去勸勸呢。]”

  杜懷謹神色微凝,望了眼內室,輕聲說道:“紫言昨晚為了等我歸來,一直到子時才入睡“…”林媽媽初時還納悶為何不見沈紫言,此刻立即釋懷。杜懷謹才從戰場上歸來,夫妻之間必然有什么別后話要說”這也是人之常情。

  林媽媽就笑了笑,說道:“夫人有孕在身,總不好太熬夜,“…”杜懷謹心里微微有些愧疚,然而面上卻是絲毫不露,只淡淡應了一聲。秋水幾個早進去服侍了”過了片刻,裝束妥當的沈紫言撩簾從內室出來,見了林媽媽和杜懷謹齊齊立在外面,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還是落落大方的和林媽媽打了招呼,便問道:“媽媽可是有什么事情刁”

  林媽媽便將和杜懷謹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沈紫言也是吃驚不已。

  她聽陪伴自己的潘媽媽和吳媽媽提起過,生產過后”一個月不得沐浴,更不得下床。否則就會落下病根”一時可能不顯,到了日后,終有種種病癥。大夫人此刻要出家,分明就是拿身體當玩笑。

  沈紫言腦海里瞬間閃過一個詞:自暴自棄。

  和杜懷謹對看了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忱慮。

  三人一齊去了正房,只見福王妃正側身坐在炕上,身邊大紅色的襁褓里,露出一張皺巴巴的臉來。沈紫言忙湊上去看了一眼,“這是大嫂的女兒吧?”福王妃微微領首,“你大嫂無暇照顧,我抱來看看。”

  沈紫言微微一抬頭,就見榻后站著一青布衣裳的婦人,不過二十歲出頭的模樣,胸前生得十分豐潤,看樣子,是這孩子的乳娘。杜懷謹也湊上來看了一眼,輕輕觸碰著那孩子的小手,似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些許笑意。

  “這孩子還沒有起名吧?”杜懷謹一面凝視著那孩子,一面隨口問。

  福王妃已淡淡的說道:“名字就叫做憶念,杜憶念,你們以為如何?”隨著福王妃的話音落下,沈紫言分明看見正半弓著身子的杜懷謹身子僵住。憶念,給杜懷瑜的遺腹子,起名憶念,這意思再明顯不過。

  然而這樣的名字,豈不是在時時刻刻提醒這孩子,她父親已故的事實。

  時光會讓傷痛慢慢過去。憶念這名字,卻無時不刻,在排開人的傷口。不光是這孩子本人,只怕福王府上下,任何念著這名字的人,都會想起這背后的故事。如此一來,這傷口,就永遠無法愈合。

  沈紫言思付著,正欲勸解,就聽杜懷謹說道:“這名字太單薄,我看,不如就叫杜寧晴好了……”睛,取而過天睛之意。沈紫言微微領首,附和道:“我看這名字好,寧有寧靜嫻雅之意,睛有天睛明亮之寓“”,。

  福王妃嘴角微嗡,然而還是勉強笑道:“那便叫做杜寧暗好了。…”杜懷謹就側過身,又看著那孩子,“從現在起,你就叫杜寧睛了……”聲音柔和得似一陣風似的。也不知是杜寧晴心血來潮,還是有靈氣,聽得杜懷謹的話,咧嘴大笑,手舞足蹈。

  杜懷謹身子一僵,立刻喜道:“紫言,你說我們的女兒會不會也喜歡我給她起名字?…”沈紫言忍不住撫額,還未來得及說話,福王府已掌不住笑了,“你小時候,你老子舉一次,你便笑一次“”,。

  杜懷謹一挑眉,傲然笑道:“那我的孩子出世以后,我也舉著她玩。…”沈紫言頓時語凝,趁著福王妃不注意,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由為這未出世的孩子哀嚎,杜懷謹這父親,也太過玩笑了此。

  福王府已白了他一眼。

  杜懷謹卻來了興致,歡快的說道:“我看,我回去以后,得立刻替我這孩子起個名字才好……”沈紫言想到此行的目的,輕咳了一聲,打斷了他的幢憬,淡淡說道:“我們去大嫂那里看看吧。…”

  杜懷謹臉上的笑意,就淡了此。

  二人便一齊出了正房。

  路上,杜懷謹若有所思的問:“為何大嫂要出家?…”“或許是心死吧……”沈紫言苦澀的笑,“有此時候,一個女子的愿望,很卑微,夫賢子孝,便足矣。然而這微末的一點心愿,要達成,卻很難很難。”。

  杜懷謹目光微閃。

  進了大夫人的院子,裴媽媽立刻迎了出來,低聲說道:“大夫人躺在床上,一言不發的………”

  沈紫言不假思索的對杜懷謹說道:“你先在外間坐一會,我進去看看。…”杜懷謹點點頭。

  沈紫言這才一步步踏入了耳房。

  滿室蕭條,而青紗帳子,隨風晃動。

  “大嫂,我來看你了……”自然沒有人回應她。

  “你的女兒,三少爺起了名字,叫做杜寧晴,你認為怎樣?…”依日沒有人回應。

  沈紫言素來不是一味說教的人。

  想了想,坐在了大夫人床前,見她雙目緊閉,眉目間自由一股寂寥之意,心中已經了然。

  千辛萬苦,生下的卻是女兒,大夫人一定也很失望吧“。

  “我十三歲的時候,家母病故了。…”沈紫言不再看向她,只半垂著眼,靜靜的說著自己的故事:“家母臨終前,曾操心我和長姐的婚姻大事,夜不能寐,然而還未留下一言半語,便撤手西去。那時候悲不能自勝,夜間想起亡母,時常埋首在枕中啼哭。…”

  沈紫言的聲音不急不緩,似潺潺流水般悠遠,“三年守孝,不敢進靈堂,看一眼,便傷心好一陣子。偶爾也見到不少人家母女安樂和諧,常常自問,為何旁人有母,而我沒有……”說著,眼眶微紅,“后來我十七歲出嫁,家兄背著我出門時,我曾想,當年一心盼著我嫁戶好人家的母親,若是知道我出嫁,不知道多高興。”。

  沈紫言看了眼安靜的躺在床上的大夫人,眼里漸漸泛起了淚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少年喪母,自此以后常暗自想,若我得兒女,必盡慈母之貴。我大姐出嫁時,我們姐妹二人去母親靈前報喜,淚如雨下。這一生再圓滿,沒有母親的陪伴,終究是缺了些溫情。…”

  大夫人的手指動了動。

  “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今日,我也不防和大嫂說說。”。沈紫言見機,又繼續說道:“家父一心只顧朝堂之事,家母仁慈綿軟,曾被家中下人拿捏。念及此,也有恨其不爭之意。可自家母去世后,才知與家母相處每一日,已是上蒼恩賜“”,。

  這的的確確,是沈紫言當年的處境。

  一滴淚,順著大夫人的眼角滑落。

  沈紫言松了一口氣,還能流淚就好“。

  “由己及人,我少年喪母,尚且如此悲戚。若寧睛自出生,母親便出家,不在身邊。縱使是得祖父母厚愛,可終是缺憾,他日想起,焉知她不悲痛?…”沈紫言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寧睛喪父失母,哪怕是貴為福王府的小姐,也無法彌補。…”

  大夫人的眼睫動了動,過了片刻,雙手捂住臉,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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