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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之許熙(一)

  你或許永遠不會知道吧,紫言,我曾經多么期望,陪伴在你身邊的人,是我啊。

  一片枯黃的梧桐葉靜靜的落下。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早已時下了一場秋雨,漫天都是濕潤的氣息。

  微風拂過軟榻,角上的金鈴隨風飄響。

  許家的二公子許燾永不能明白,他的大哥許熙一向喜靜,為何偏偏在角上掛了一串金鈴。屢屢風過時,便能聽見一陣鈴聲,而許熙便就此住筆,默默聽上一陣,才會埋下頭去。然而書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字,也化作了滿天的繁星,刺得人眼睛酸疼。

  事實上,金鈴的由來,得益于許熙的謊言。

  自從收了杜子寧做義子以后,總有三兩天他會到許府上來探望他。想那必然是杜懷瑾的意思,大約是覺得他孑然一身,太過孤寂。的確,在世人眼中,許大學士年過二十,身邊卻仍舊無一人相伴。

  反常的事情總是大家相爭論的焦點。眾人皆想許大學士只消揮一揮手,這許家的門檻,就會被踏平。

  說是斷袖吧,偏偏這許大學士一向不近人情,連男子,所來往的,也不過只有福王府的三公子罷了。可世人皆知,福王府的那位三公子,極愛他的夫人。不時有傳言,三公子為了那位三夫人,在宗廟里跪了好些個時辰,又為了她不遠萬里尋覓她最愛的紫牡丹,就有深閨里的夫人小姐暗暗歆慕。

  偶爾又聽說三公子攜三夫人出外游玩,只羨鴛鴦不羨仙。

  如此如此,不絕于耳。

  天下人都在想,能令當今朝堂上一等一的大紅人杜懷瑾百煉鋼化作繞指柔的女子,到底生得怎生一副模樣。全金陵早已傳遍,那位三夫人生得國色天香之貌,與之相媲美的,還有那位夫人的低調。

  而那一日杜子寧進府來時,手腕上,系著一串金鈴。大約是小孩子魂魄薄弱,需要金鈴來祛除不潔之物。許熙本不以為意,只一如往昔的教他習字背書,待用午膳時,才聽得杜子寧脆生生的聲音:“這金陵是我娘親親手做的……”孩童的無心,大抵也是一種罪孽。

  原本波瀾不驚的心湖,在聽到這一句話時,恍若片片桃花落入湖心,漾起了幾多漣漪。

  于是許熙便留了心。

  故意問了道極難的策論,杜子寧自然漲得滿臉通紅,一句話也答不出來。

  于是趁機讓他取下金鈴當做懲罰。

  事后想一想,覺得有些幼稚的可笑。

  可是心里卻并不后悔。

  杜子寧對于這位義父,又敬又怕,當真就取下了金鈴,放在了書案上。小孩子的心總是純潔的如同一頁白紙,還在為了答不出問題一事羞慚不已,卻不知書后許熙俊秀的容顏,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縱使不能在她身邊,偶爾從旁人口里得知一言半語,聽聞她安樂平和,那便足夠了。

  又或者,得到她親手做的東西,例如這個金鈴,那便足以令他歡喜許久。

  如此卑微,卻又如此的心花搖曳。

  回想起彼時年少,一顆心淡漠得似冰雪覆蓋的川原。

  平步青云,卻沒有半點歡喜。

  什么江山社稷什么黎民蒼生,細看看,不過是一場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江山是陛下的江山,可是只要朝堂不全是陛下的朝堂,于他許熙而言就夠了。為官一途,不是為民,不是為君,不是為天下,而是為了自己。

  十多年所謂圣賢書,十多年耳濡目染朝堂你爭我奪,所學會的,竟是如此令人淡泊的事實。

  年少有為,狀元及第……

  全天下皆知曉。

  就連那位無甚功績的先皇,也這般親切拉過他的手殷殷囑托:“這般社稷要靠許卿家了。”他后退一步,跪倒在地,頭低得不能再低,“微臣惶恐,定當肝腦涂地,不負陛下所托。”先皇龍顏大悅。

  而許熙仍舊不抬頭,只露出一抹嘲諷的笑。

  誰人不知先皇登基二十年,后宮佳麗三千人,已然忘了這朝野,是誰的天下,誰的江山。

  渾渾噩噩,一便這樣過去。

  然而心里還是記掛著她。

  不能同她在一起,心里似缺了一塊,陽光照進來,又漏出去,于是夜夜始終無法感覺到一絲暖意。不知多少次徘徊在空明寺,只為了能見她一眼,只是可惜,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始終不見她的蹤影。

  后來有一日,竟在路上遇見了被人追殺的杜懷瑾。

  有那么一瞬間,他也猶豫過。

  若杜懷瑾死了,她就是自由身了。等到三年孝期一過,他可以登門求親。

  可是到最后,還是冒著生命危險從黑衣人手中救了他。

  不為別的,只是不想讓她傷心。進福王府不過幾個月,夫婿就出了禍事,哪怕最后她能和他在一起,他的心,也無法得到救贖。事實上,他后來想起時,也揣摩當時自己的心意,或許在那時,他就已經徹徹底底的放手了。

  這些年,金陵城大大小小的人家,他無不了如指掌,而唯有這位三公子,始終籠罩在一團迷霧里,不見真形。外人傳聞福王府三公子有斷袖之癖,時常往來于煙花巷,身邊不時有美男子相陪。

  初時得知這消息,不過一笑置之。

  那些王公將相,除了屋頂的青瓦,又有哪一個,心中自有一片青天?

  奢靡而放縱,不過如此。

  可后來,竟得知沈紫言好巧不巧的,許配給了杜懷瑾。

  只知道他的心,如同他的人,千瘡百孔,墜入無底的深淵,望不見一絲希望。

  只是后來,聽了杜懷瑾一席話。

  其實也不過是簡單的兩三句。

  他聽到了他的抱負,他的執著,他的堅持。他對于這已經末路的朝堂,最后的拯救。

  那一刻,許熙暗自想,雖然他盡干的是些傻事,可讓人覺得,這朝野上,興許還有幾分盼頭。于是在杜懷瑾伸出手的那一剎那,他便從此坐上了同一條船。有時候他不免想,若沒有那一日杜懷瑾一番誠摯之語,今日的他,會走向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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