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一陣寒風,他關上了門。
我有些不懂,明明是盛夏時節,可自他進門起,這間新房,就充盈著寒意。
隨著床板微微一沉,我知道,他也坐在了床沿上。我的心頭似有鹿亂撞,一顆不得平靜。然而與我的心情恰恰相反,屋子里是詭異的寧靜。他不說話,也不動彈,仿佛在思索著什么事情。
我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大紅色的綺羅布,做成的繡花鞋,上面繡著一對戲水鴛鴦。
床板又是一動,隨著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的聲音,我眼角余光瞥見他整了整衣裳,徑直出了門。隨著那扇門砰的一聲被合上,我頓時有些六神無主。陪嫁的是母親精心挑選的幾位媽媽和丫鬟,個個都是玲瓏剔透,然而見了這等情形,還是吃驚不已。
我甚至不知道,我哪里惹了他的不痛快。
新婚夜,竟然孤枕獨眠。
事實上,我怎么可能睡得著。可是在我這個念頭興起不久,我就發現,從金陵到這里的路上,都在馬車里度過,早已耗盡了渾身的力氣。羞憤不已,卻也無可奈何。在丫鬟的服侍下,換上了一身輕便衣裳,而后便沉沉睡去。
這一夜,做了很漫長的一個夢。
事實上,也算不得是夢,是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時候我不過三四歲的模樣,母親挺著大大的肚子,靠在厚厚的狐裘上,嚷嚷著要吃葡萄。我那一向鎮定自若的父親,急得額頭都出了一層冷汗。這大冬天的,哪來的葡萄?
我和哥哥子寧,在一旁偷偷的抿著嘴笑,卻見我母親的眼中,滿是促狹。
那時候我隱隱有些明白,這大抵就是兩情相悅,只羨鴛鴦不羨仙了。
心痛得難以自拔。
然而在家書里,卻是什么都沒有挑明,只因為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到如今,落得這樣的結局,又能怪誰?更何況,也不想讓父母為我擔心。在這遙遙千里的地方,我幾乎能想見母親收到家書的神情。
只不過,出乎我的意料,母親的家書,過了不到五天,就到了我的手上。這樣漫長的路程,可見得那送信的人,是怎樣的急切。
我滿以為是長長的一整篇,卻沒有想到,里面只有一個字。那口氣,不似母親,卻有些像父親。那個字是:追。我反反復復的看,確實是母親的筆跡。連帶著信箋上,也有母親獨特的氣息。
一整夜,我翻來覆去的想,母親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天明時,我終于會意過來。母親那樣聰明的人,一定明白了我的苦衷與難堪。可是她卻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告誡我,要學會去追求。我曾經那樣迷茫的心,在母親的指引下,隱隱有豁然開朗之感。
是啊,事到如今,我自怨自艾,又有什么法子?
還不如追一追,搏一搏。人心都是肉長的,難不成,我付出了,他熟視無睹?
若真是如此,這樣的男子,我愿意同他和離,絕不再給他帶來半點苦惱,絲毫不拖泥帶水。我始終記得,我是福王府的姐,本該有自己的驕傲。
秋天的時候,宋墨考中了武狀元。與此同時,他被皇帝欽點出征。這個消息對于我而言,無異于晴天霹靂。我們成親到現在,也不過短短兩個月的時間。更令人絕望的是,這兩個人,除了新婚那一夜,他不曾踏入過我們的新房。一般來說,他都歇息在與我相隔甚遠的一座院子里。
我一直不明白,為何在他眼中,我就如同那洪水猛獸一般。
婆婆宋夫人對于此事,顯然也是不能理解,或許是愧疚,也或許是出于母親的慈愛,對于我一向包容,進門幾個月,也從未讓我立過規矩。我看著銅鏡中自己的容顏,蒼白而瘦削。就好像,是那些美麗的薔薇,僅僅開放了一個早晨一般的憔悴。
事實上,我也不過十六歲罷了。
正是花一樣的年華啊,風霜還未侵蝕,另一段人生,也才剛剛開始。
經過輾轉反側的一夜,我做了一個,無論是誰聽了,都會覺得荒誕不經的理由。
我決定女扮男裝,跟隨宋墨上戰場。無論一年,兩年,還是多久,我總會讓他覺得,我是一直在他身邊的。母親說的很對,既然喜歡一個人,那么就要有追求的勇氣。哪怕這在世人眼中,是不齒的行為。
我將念頭對婆婆說了說,出乎意料的,她的反應并不激烈,反而擔憂我身嬌肉貴,上了戰場吃虧。我淡淡一笑,立在院子中,拔出早已準備好的佩劍,親自給婆婆表演了一番。婆婆的神色十分奇怪,她看了我許久,撲哧一笑,說道:“當年我也同你一樣,裝扮成男子的模樣,陪伴著你公公出征……”
原來如此。
所以她對于我的離經叛道,并不以為奇。
我開始深深感謝我父親多年來的教誨,若不是他不以男女論英雄,只怕我如今,也不過是弱不禁風的紙面美人罷了。
丫鬟替我將頭發梳了起來,我眨了眨眼,看著自己的臉,不管怎么看,都不像男子。不過,這世上唇紅齒白的男子多了去了,總不能因為我這副長相,軍隊里就不肯收下我?
事情的順利,超乎我的想象。
眼見著宋墨帶領的軍隊就要啟程,我趁機尋了一個教頭,在他面前表演了我獨步穿楊的絕技。事實上,也算不上的絕技。我的大哥宋子寧,無論是劍術,還是射箭騎馬,都遠遠在我之上。
只不過有些可惜,他不能如別人一般,參加武考,否則,鹿死誰手,還真值得好好思量一番。我之所以如此自信,也無外乎是由于我對宋子寧的了解,也或許,是因為我從未見過宋墨,在我面前露一手。
教頭很快讓我從軍,我沒有想到,一切都如同我當初希望的一般,我竟被安排在了宋墨身邊,做了護軍。旁人問起名字,我只得隨意謅了幾句,化名陳廣陵。
只是我沒想到,這個名字,一語成偈。
廣陵,廣陵一曲,與君絕。
許多事情,一開始的順利,似乎就預示了以后的曲折。
更令我心驚的是,宋墨居然沒有認出我。
哪怕我們,是夫妻。
都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移。可我們,卻是最近的陌生人。
他已經,不記得我的長相……
知道這一點,我的心,隱隱作痛,可事到如今,已經不能回頭了。
我跟在他身邊,看著他意氣風發,看著他領軍作戰,也看著他挑燈夜讀。
我時常對自己說,或許,這便足夠了。得不到他的心,能一直伴在他左右,也是好的。
可是我仍然不能欺騙自己,哪怕是男兒裝束,我的心,依然是如棉絮一般的,女兒心。
沒有哪一個女子,不希望世上有一個人,愛她,寵她。
只是我發現,他看著我的眼神,越來越奇怪。我只當他是發現了我的真實身份,每一日都在惶惶不安中度過,只期望他不要讓我太過難堪。他凝望著我的時間,越來越長,偶爾一回頭,就能見到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那個黃昏,宋墨立在皚皚白雪中,久久不發一言。
我就立在他身后,看著他墨一般的黑發,從鎧甲里透出幾絲來,隨風飄揚。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火紅的太陽,緩緩西沉。
我看著他冷峻的側面,心中溢滿了驕傲。
這個男人,就是我的夫君啊……
“明日,或許就是我們最后一戰了。”宋墨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悠遠,似溫醇的酒一般,讓人聽著,便身不由己的醉了。我微微頷首,笑道:“我們定能凱旋而歸。”“是啊——”宋墨的口氣聽起來有些奇怪,過了片刻,才猛地轉過身來,目光灼灼的看著我,“廣陵,你可娶親了?”
我愣住。
他卻以為我在猶豫,露出了幾分羞赧之色,“你有沒有心上人?”
他在胡說什么?
也不知為何,我竟對他笑道:“我的心上人,不就是你么?”他也是一愣,隨即露出了微笑。這是第一次,他在我面前,對著我微笑。這個男人,不管做什么,都是那么迷人啊。“那等到戰事結束了,你隨我回府,如何?”
我怔忪。
他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廣陵,我努力過了,可我就是沒有法子。我知道我們都是男人……可是,我絕不負你……”我的心里,一片涼意,“那你的妻子怎么辦?”“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誤了她。”宋墨面上露出了幾分剛毅之色,“我會同她說清楚,和離。”
曾經以為,這一世,也能如母親被父親寵愛那般,也會有那么一個男子,包容我,寵愛我。哪怕那么些年,一直沒有出現。可我一直深深相信,不管早或晚,總會有那么一個人,是在等待著我的。
只是可惜,宋墨的一席話,將我少年的夢,襲的粉碎。
多么悲涼,多么悲哀。
我是他的妻子,名正言順,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是他如今,竟然對我說,要同我和離。
我的淚,簌簌的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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