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傾盆大雨,沖走了治縣城頭的血跡,也沖淡了北涼軍進攻的欲望,北方溫差大,一場雨說不定就會讓無數人患上傷寒,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熊開泰破天荒叫來幾位副將,準備在大帳中反復推敲接下來的攻城策越,他行軍打仗十多年,向來專斷,不愛與人商議,有人說他剛愎自用,遲早一敗涂地。
而他卻偏偏活到了現在,用他的說法就是:“將在外可不受君命,帥在營不可揣其二心。”在營帳之中,他發出的每項命令都是唯一的策略,無分好壞,也沒有更好的策略出現的可能。
就比如說他命人佯攻某地,真實的目的可能是聲東擊西,或是假裝大敗而誘敵深入。那臨場指揮的將軍可以在戰場瞬息萬變的局勢中判斷是做做樣子,還是全力出擊。而去不去,卻是沒得商量。
熊開泰就像賭徒,只是他的運氣還不錯,每次都能賭對,常此以往,熊開泰的判斷已是越來越準確,在北涼軍中幾乎已被神話,于是便有了北涼第一大將的顯赫名聲。
熊開泰見無人吭聲,便罵道:“老子要你們幾個說話,跟個娘們似的,難道說得不對,我還罵你們不成?”
幾位副將面面相窺,這將軍不會是腦子被那郭艾氣出問題來了吧,什么?說錯了不罵我們?可你會打我們啊!
熊開泰見還是無人說話,便點名道:“梁棟,你先說!”
眾人眼神復雜的看著一位昂藏八尺的彪形大漢,有慶幸,也有同情。梁棟見被點名只好出列,他抓耳撓腮,左顧右盼,卻再沒有半個人看他一眼,這群不講義氣的東西。
梁棟硬著頭皮說道:“大將軍,末將認為對面蹦跶不了幾天了,您看今天他們在城頭上那哪是射箭,稀稀拉拉的,有氣無力,不是下了場大雨,說不定咱們就攻進城了,依末將之見,就天天那么和他們耗著,看他們還能守幾日。”
熊開泰就想一腳踹過去,尊嚴!軍人的尊嚴不要了?攻一座城,非得人家糧食吃完了,箭矢用完了,才能攻進去了?怕是要被同行笑掉大牙。
熊開泰忍住沖動,看了看一位約顯精瘦的儒將道:“陳達,你說說。”
陳達也不沉吟,出列道:“將軍,納蘭裴已經走了,治縣再無高手。如今東都軍之所以還頑固抵抗,是因為受郭艾這人的蠱惑,若是我們派人將他刺殺,東都軍必定方寸大亂,不攻自破。”
熊開泰終于忍不住一腳踹過去,大罵道:“李玉成如今身死未知,你還敢提刺殺?”
陳達自然側身躲過了重要部位,卻還是屁股上挨了一腳,他申辯道:“將軍,以前失敗,那是有納蘭裴那個妖孽在,如今我看正是時候,因為那郭艾也絕對想不到,我們同樣的招數會用第二次。”
熊開泰慣性的又是一腳,沒好氣道:“對面防守極嚴,別說人了,怕是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我們如何能得手?”
陳達卻道:“我們攻城的時候,可以派高手隱匿在兵卒之中,然后趁亂行事。”
熊開泰突然對著陳達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陳將軍,你可真是我們北涼第一儒將啊!果然足智多謀,你看這樣如何,我們這軍中,現在也就你武功修為最高,要不就派你去。”
陳達那是搖頭擺手,他趕緊說道:“不不,不行,將軍,我這點身手,哪能干這種事。”陳達心中暗想:老子有又不傻,什么事都怕萬一,那李玉成十境修為,北涼第一高手都歇菜了,早知道就不出這個主意了。
“報,將軍,外面有個自稱是彩云門的人求見。”一位兵卒從大帳外跑進來稟報道。
熊開泰一愣,接著便問道:“有說什么事嗎?”
那兵卒答道:“那人沒說,只說是有要事告知將軍。”
熊開泰想了想才道:“請他進來。”既然是來了客人,他便又擺起了大將軍的架勢,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
這彩云門他是知道的,和無極門是死對頭,一直想從無極門手中搶生意,為了做他們北涼軍的生意,將軍府都跑了好幾次了,錢還真沒少花。
熊開泰這人很有自己的原則,錢照收,事就不一定辦了,畢竟無極門的好處他也收了不少,不過這是好事,有競爭,才能抬價啊,回去可得找無極門的王舵主好好敲打敲打。
在一名軍士的帶領下,木歌緩緩走入大帳,面對如此多的將軍,普通人可能要被一股肅殺之氣嚇得腿軟走不動路,可他卻行如閑庭信步,面色風輕云淡。
熊開泰看似粗人,卻是心細如發,一看來人氣度,便知道此人在彩云門中頗有身份。
果不其然,木歌一拱手道:“在下彩云門右使木歌,拜見熊大將軍,拜見各位將軍。”
熊開泰哈哈笑道:“原來是彩云門的木護法,久仰久仰。不知木護法有何事告知本將啊。”說是久仰,可他卻連屁股都未抬一下。
木歌呵呵笑道:“也沒什么,就是告知一下將軍,我剛打探到消息,無極門正在為東都軍運送一批糧草,約摸有五萬擔。”
熊開泰一下從坐上蹦起來,幾位副將也是炸開了鍋,熊開泰正色道:“此話當真?”
木歌神態自若道:“軍中無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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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蟬凄切,驟雨初歇。治縣街道上有呻吟著的傷患,奔跑著的步卒,也有正在安撫百姓的官吏,追打嬉鬧的孩童,更有眼神堅定的郭艾,一臉無奈的李玉成。
郭艾正望著一個個受傷的將士輕嘆,軍醫根本就忙不過來,若是傷得不重,有些傷者便自己上藥,一把草藥放在嘴中咀嚼幾下,再往傷口上一抹,拿個布襟一纏,便是可以休息了,休息,可能是如今傷患唯一的特權了。
一群剛剛換防被替下來的將士,有條不紊的坐在一處屋檐下。屋檐上還在滴答滴答的順著雨水,直到滴在一個將士手臂上,明明再往旁邊挪一下就能躲過,卻是一動也懶得動。
李玉成一襲白衣,卻是被一個孩童奔跑中濺了一身泥水,他面無表情的一把抓起那孩童橫放在膝上,對著屁股就是三下巴掌,那小孩開始還以為是和他嬉鬧,直到板子打在屁股上,才由大笑變成大哭,鼻涕自然又全擦在李玉成褲腿上。
郭艾白眼道:“幼不幼稚,和小孩過不去。”
李玉成呵呵一笑,明亮的眼眸此時才有了少年人的光彩,他暢然道:“好久沒揍我幼弟了。”
郭艾自是無語,李玉成對那邊將士聚集地努努嘴道:“鼓不了肚子,還不去鼓鼓氣?”
郭艾笑道:“怎么?又不想我死了?”
李玉成嗤笑道:“你過不了這關,還提什么與我并肩征戰天下?不過我看,我回北涼的日子不遠啰。”
郭艾揶揄道:“你還是別回了吧,多尷尬呀,一上城頭就被撂倒。”
李玉成怒道:“你再說我和你翻臉啊。”
郭艾得意一笑,對李玉成使了個眼色道:“讓你見識我鼓舞軍心的口才。”
他走到一群兵將身邊,那群人看到他剛要起身,郭艾又把他們按下,他一屁股坐在房檐下,一臉親善道:“我讓你們死守這治縣,你們恨不恨我啊?”
眾將士紛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