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剎紫竹禪鐘鳴,降妖伏魔江湖行。
少林寺沒出武道宗師,哪怕是一代圣僧禪云大師,雖說佛法無邊,而在武學上,卻也止步于‘武林天驕’,可這絲毫動搖不了少林在江湖中的超然地位。
而如此莊嚴肅穆的千年古剎,如此清規戒律之所,如此江湖人物的朝圣之地,今日,卻要在戒律堂杖斃一個叫絕塵的和尚,不為別的,只因他給少林蒙羞,只因不是每段感情,都能沉溺放肆。
和尚絕塵面目清秀,寶相莊嚴,而打在他背身上的戒棍,卻是聲聲入耳,如晨鐘暮鼓。一個姑娘在大殿中拼命掙扎,卻是被幾個年長女子死死攔住,她面目凄然,撕心裂肺。
絕塵看了她一眼,眼眸溫柔,如情似水,少女見此眼神,心下黯然,不由想起二人的點點滴滴。
一個小和尚于山上挑水回寺,經過一棵榕樹下,遠遠聽到樹下有女子啼哭之聲。師傅說出家慈悲為懷,救苦救難,既有人悲聲切切,自然不可坐視不理。小和尚放下水桶,輕步向前,低頭斂眉,雙手合什:“阿彌陀佛,請問小姑娘,何故傷心?”
“小師傅,大黃狗為了救我,被狼咬死了。”姑娘抬頭一看,見是廟里的小和尚,便邊哭邊說。小和尚只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輕聲啜泣著,那聲音柔柔的如清晨的露水輕沾在草尖上那么滌蕩心靈。忍不住抬頭一看,只見一位眉目清秀,不施粉黛正是豆蔻年華的女子,滿面淚水,楚楚地看著他輕聲說,邊用衣袖擦去淚水,可見真是傷心至極。小和尚心頭莫名的泛起漣漪。
“它為救主人而亡,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狗救了姑娘,功德無量。因果輪回,善因種善果,姑娘在此傷心,小狗說不定卻可因此轉世為人,豈不是值得開心的事。”小和尚低眉斂目,穩穩心神,輕聲勸道。“嗯,說得也有道理。”姑娘破涕為笑,點頭稱是。可又想到從此以后再也無法與大黃嬉戲耍弄,想到身邊再也沒有一個永遠跟在身后的身影,又難掩傷心。
“小狗埋于何處,我可以為它念經超度。”小和尚想了想說。姑娘臉上淚珠未干,猶如含露荷花,聽小和尚此言,大喜過望,眼波盈盈地發著光芒:“謝謝你啊,小和尚,我帶你去,對了,我叫寧秀,你就叫我秀姑娘吧。””小師傅,真的有因果輪回,前世今生嗎?”寧秀問小和尚。“師傅說有就是有,我信師傅的話。”小和尚說。寧秀一臉天真與信賴地說:“那我信你的話,小師傅,我以后可以去聽你講經念佛說故事嗎?”“當然可以,阿彌陀佛。”小和尚雙手合什虔誠地念道。小和尚與寧秀一起立于小狗墳前,一個輕聲念經,一個默默懷念。從此,他們之間有了一個故事。秀姑娘會經常來寺廟找小和尚,聽他講經、聽他念佛、聽他說禪。
對秀姑娘來說,禪佛是一個神秘的世界,是以前從來都不會想到有一天她可以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那些佛經公案,那些尋禪覓佛的故事,那些開悟頓悟的過程,都讓她聽得津津有味。每一次心煩時,便會想到小和尚溫和的聲音,恬靜的表情,總是淡淡的笑容,然后會靜靜地傾聽,那些不愿意向別人訴說的小秘密小煩惱都會對小和尚訴說。不管是如何難以想明白的糾結,只要小和尚聽完總是會寬厚一笑,三言兩語便可以化解。有時候,秀姑娘也會故意搞些小動作,捉弄捉弄小和尚,每每看他一臉的錯愕,秀姑娘便會開懷大笑。看著秀姑娘開心,小和尚也會不好意思摸摸光光的腦袋傻笑著。
剛開始,小和尚也沒覺得枯燥又平靜的日子有什么不同,卻又隱隱的會期待秀姑娘敲門聲音的響起,可又覺得每一次都被打攪了原先的平靜,耽誤了他早課晚課。師傅每次都沒有說什么,只是總會輕輕地嘆一聲。小和尚便如被看中自己也不知道的心思一樣,臉紅心虛。聽小和尚講故事的時候,秀姑娘喜歡跟小和尚邊走邊講來到那條小溪邊的榕樹下,一個用不溫不火的聲音念佛講經,一個默默地站在樹下出神,偶爾會用手上的小石子投入清澈見底的小溪中,散發著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小和尚便會覺得那就如他此刻的心,總是無法如先前那般的平靜。
如此這般,漸漸的,只要一天沒有去聽小和尚講故事念經書,秀姑娘便覺得失魂落魄般六神無主。不知是心底入了他的聲音,還是未知的癡妄。每一次,秀姑娘都盡量的心無雜念,然后在心里告訴自己:我只是去聽小和尚講故事。可是每一次,又隱隱覺得不應該去,心里的惶恐不安,不見時的坐立難安,明明是騙不了自己,早已經情根深種。至于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時起,卻說不清道不明。
小和尚想用清規戒律,用佛法無邊來安定自己一顆無明的心。每每當摒棄雜念,敲打著木魚,輕聲念經時,既害怕敲門聲音的響起,又怕那敲門的聲音不響起。表面上是秀姑娘打攪了他,其實就算是秀姑娘不來,他依然無法做到不被打擾。秀姑娘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以及手扔石子的模樣,靜靜傾聽的表情,都早已經深刻在腦海里,把那些佛經公案都擠出了門外,她清脆悅耳的聲音總是在耳邊響起,就連木魚聲也掩蓋不了。師傅把一切都看中眼里,了然于胸。師傅也知道世間多少英雄過不了情關,世上多少高僧需要經歷過后才能頓悟。管得了嘴,管得了腳,就是一顆心難以被自己所管。能不能過了坎只看各人的修為。那一日,老師傅語重心長地對小和尚又講了三皈依的故事,小和尚似有所悟又似乎愣愣的沒有聽懂。
一日又到黃昏,這時,敲門聲音又響起:“小和尚,我又來聽你講故事了。”只有秀姑娘自己知道,她需要怎樣說服自己,給自己底氣我只是來聽小和尚講故事才敢如此理直氣壯而來。小和尚心里暗暗嘆了口氣,不知是憂還是喜?到底哪一種才是真正的感受,他不敢去深究。
“嘻嘻,小和尚我又來聽你講故事了。”只有秀姑娘知道她已經不再是初見小和尚那樣的心無雜念,純粹純真了。只是每一次她走了三步又退回了兩步,在步步掙扎中終于抵不過見他的念想。
“呵,秀姑娘,今日又想聽什么故事呢?”小和尚有點無奈地說,也只有小和尚自己知道其實他無奈的是自己的心不被聽喚。
秀姑娘在心里說:就算什么也不講,只要站在你身旁,也是好的。可是嘴里卻笑著說:“嘻嘻,什么都行。”是的,什么都行,只要是你講的;什么都好,只要在你身旁。
“從前有一個老和尚,家里常常被賊光顧,最后連一床被褥也被偷了,老和尚忍無可忍。這時賊人又來了,長得人高馬大,老和尚一看肯定打不過他,賊人也看到瘦骨嶙峋的老和尚更加肆無忌憚了。
老和尚急中生智地說‘施主,我這的東西都被你偷光了,今日剛好化得幾個錢,你把手伸進來,我把錢給你’那賊人一聽可高興了,便把手伸了進來。老和尚趁機把他綁在門柱上,然后不慌不忙拿著禪杖往賊身上打,連打邊喊‘皈依佛’賊被打得痛了只得也喊著‘皈依佛’老和尚又喊‘皈依法’賊跟著喊‘哎呀,皈依法’‘皈依僧’賊又跟著喊‘皈依僧’。然后才給賊松了綁讓他走了。”
“后來呢?賊還會找老和尚報復嗎?”秀姑娘柔聲地問。
“小偷在家養了三個月傷,傷好后便來找老和尚了,老和尚以為他要報復呢,沒想到這小偷說‘老師傅,我要出家。’老和尚覺得奇怪就問他為何想出家?小偷說‘我覺得佛祖他老人家智慧廣大,胸懷慈悲,當年一定知道我今天要被師父抓住,打個半死,所以當初才給弟子制定了三皈依,要是他老人家翻個倍,制定‘六皈依’,我非得被打死不可呀。今天我要出家報釋迦佛他老人家的救命之恩吶!就這樣老和尚把小偷給度了,這就是佛經里著名的三皈依。”
斜陽透過樹葉,斑駁了樹影,秀姑娘把手中的石子全部投入了小溪,鼓起所有的勇氣,下定決心似的轉身對小和尚說:“你這是三皈依,是一皈依覺,覺而不迷;二皈依正,正而不邪;三皈依凈,凈而不染。我這卻有四皈依你要聽嗎?”
小和尚看著秀姑娘,原來曾經清澈見底的雙眸,如今有了些憂傷,那幾分憂傷里卻又好似有了一份堅定。她就那樣癡癡地望著他,有種孤注一擲的勇氣也有種義無反顧的凜冽。小和尚低下了頭,隨聲問:“何謂四皈依?”“把手伸出來。”秀姑娘的聲音里竟然有一種讓人無法違抗的力量。小和尚不明所以,雖覺今日之秀姑娘與別時不同,卻又說不上哪兒不同。
秀姑娘抓住了小和尚的手。彼此間都是一種顫抖,秀姑娘的臉漲得通紅,小和尚手心漸漸滾燙。只聽秀姑娘雖然兩頰緋紅,手指冰冷,卻正色朗聲道:“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小和尚笑笑跟著喊。“皈依……”
這時秀姑娘猶豫著這一皈依說出去便再也沒有退路了。她多想,可以彼此這樣近距離長相伴下去,她可以永遠不長大,他可以永遠只是個小和尚。可是,時光無情,不為誰而停留,年齡漸長,父母已經在悄悄議論她的婚姻大事,而小和尚也會漸漸變成大和尚然后是老和尚。“皈依秀姑娘”秀姑娘臉更紅了、手更涼了、聲音更顫抖、眼睛卻更加堅定地說了出來。“皈依……啊?”
小和尚愣愣地沒有反應過來,他就這樣定定看著眼前的秀姑娘,秀姑娘的雙眼流露著渴望的神情,漸漸地布滿了悲傷,卻還是顫抖地仿如使盡全身力氣地說:“說啊,皈依秀姑娘。”
夕陽終于下山了,光線越來越暗淡了,小和尚沉默的站著。他多想跟著喊“皈依秀姑娘”。可那些清規戒律,那些參禪修行,他也不忍離開師傅,更加茫然的他能給秀姑娘什么呢?那些人言可畏還有與世俗的對抗,他不知道會帶給秀姑娘多大的傷害?他不忍看著秀姑娘原來嫣紅的臉漸漸的越來越蒼白,手指的溫度也越來越冰冷,原來渴望的眼神漸漸的暗了下去,他多想聽從心的呼喚,可是,他不能言不能語不能說。小和尚怔怔地望著秀姑娘離去的背影,竟然有一種從來不曾有的心疼,仿如這一次,便再也不能見,仿如從此,便失去了對方。小和尚幾乎想脫口把她叫住。
秀姑娘黯然轉身離去,淚縱然而落。她在心里喊著:小和尚,七秀就此別過了,今生今世,再無相見之期。既然你擺脫不了清規戒律,我掙脫不了紅塵世俗;你離不開你的佛祖師傅,我也無法別去我的養育父母;既然你皈依你的佛祖,我只能選擇輾轉在紅塵。若你能緊握住我的手跟我說“皈依秀姑娘”我才能有力氣跟著你一起去抗爭去爭取啊,小和尚。
秀姑娘曾問小和尚“什么是慈悲?”“慈悲就是愛與憐憫。”“什么是愛?”“愛就是慈悲、給予與成全。”你用你的慈悲對我,我用我的愛對你。本來是各不虧欠的。可我要的是你用我愛的方式對我,可是你做不到,那么,我只能成全你的慈悲。
是夜,小和尚已經誦了兩個時辰的經了,卻依然無法擺脫心里秀姑娘的影子。她的聲音,她的表情,她的渴望,她的傷心,青燈木魚不見了,經書袈裟不見了,耳邊響起她顫聲說:“說啊,皈依秀姑娘。”“皈依秀姑娘。”小和尚喃喃而語。是的,那才是他心底的聲音,那才是他真正想皈依的。什么佛法僧,什么覺正凈,多年的誦經參禪,卻依然抵不過那清脆的堅定顫抖的聲音說“說啊,皈依秀姑娘。”
小和尚終于鼓足勇氣,他緩緩來到那顆他經常坐下來給寧秀說佛偈的樹下,一個粉紅衣裙的少女亭亭玉立,卻是面容悲苦,她輕輕道:“明天我就離開這兒。”
小和尚顫抖著說道:“明天,等我。”
戒棍的敲打還在繼續,絕塵已經七巧流血,他散盡一身功力,自廢經脈,本以為還了這少林養教之恩,卻不想,終究是癡夢一場,罪孽之身拿來證道,再好不過。
戒律堂人滿為患,有得到高僧,也有武林巨擘,更有來看笑話的江湖游俠,他們有些于心不忍,有些面色凝重,而更多的卻是嘻嘻哈哈,對這和尚指指點點,一臉幸災樂禍。
就在此時,大殿之外,突然一聲巨喝:“棍下留人!”